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黑的是隕石,白的是寒冰。


    天上的隕石與萬年寒冰渾然一體,又黑白分明,陰陽共存,形成一處奇異的天隕之穀。便在這冰封、寂靜的所在,一青衣女子飄然而行。其婀娜的身姿、隨風飛揚的長發,宛若冰山精靈,恰似人間魅影,並不時回眸一笑,很是愉悅歡喜的模樣,而她輕柔的話語聲卻透著難以掩飾的惆悵——


    “……當年,赤亥聲稱他在天隕穀中找到一塊奇石,並從中參悟了一套法訣,對於魔修大有裨益。我師父獲悉此事之後,親自觀摩驗證,赤亥果然兼具道修,並不畏天隕禁製。也許他老人家過於信任赤亥,也許那塊奇石著實有不凡之處。在赤亥的反複勸說,與言之鑿鑿的擔保之下,師父召集魔門弟子深入天隕穀。而正當赤亥解讀奇石法訣之時,五大門主帶人封住了天隕穀。師父雖然不懼天隕禁製,卻神通威力大減,遭到五位化神高人與數十位元嬰修士的圍攻……”


    在她的身後的十餘丈外,跟著一位中年男子,雖然相貌猥瑣,卻眼光沉凝、神色冷峻。


    “你看這天——”


    青衣女子,便是現出魂體的青蘿,便聽她出聲示意道:“九幽穀,山高萬丈,臨近天地結界,加持諸般禁製,師父他難以逃脫,最終不幸身隕道消,眾多弟子慘遭屠戮……”


    天光昏暗、低沉,仿若觸手可及。


    也就是說,人在山穀之中,難以禦劍高飛,或是逃向遠處。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神機子遇害。


    那位化神高人,顯然陷入了一個精心設置的陷阱!


    “……師父遇難之時,我恰在伽藍洞閉關修煉,外出查看之際,遭到仙門弟子追殺。我隻得返回洞內,逃往混沌穀……”


    青蘿收住去勢,抬手一指。


    置身所在,冰峰林立。晶光閃爍的冰峰之間,矗立一塊數十丈高的巨大黑色隕石。


    而石壁之上,竟然刻有字跡,珈藍,卻淺淡模糊,不易察覺。


    “珈藍?”


    於野隨後停下。


    “據師父所說,他修道之初,曾結識一位女子,道號珈藍,早已不在人世。他在此處開鑿洞府,便以珈藍為名。”


    青蘿伸出雙手打出一道法訣。


    隨著光芒扭曲閃爍,石壁上竟然出現一個五尺大小的洞口。


    “唉,時過多年,物是人非,此洞安然無恙!”


    青蘿慶幸之餘,幽幽歎息一聲。


    於野跟著她走入洞口。


    洞內足有十餘丈方圓,頗為寬敞,並嵌有明珠照亮,彌漫著濃鬱的靈氣。地上則是擺放著木幾等物,並鋪著一塊獸皮褥子。洞穴的另一側,竟布設一座陣法,僅有六根玉石陣腳,卻是傳送陣無疑。


    青蘿再次打出法訣,身後的洞口消失,她走到褥子上輕輕坐下,信手拿起木幾上的銅鏡,看著鏡中的人兒,她烏黑的眸子湧出幾點淚光,遂又放下銅鏡、隱去淚水,帶著嬌柔無助的神色癡癡一笑:“嘻嘻,幽寒穀回不去了,來到此處,也算是回家了!”


    於野看著簡陋的洞府,與柔弱的人兒,也不禁暗歎了一聲。


    他雖已割舍了紅塵,卻記得曾經的一切。而青蘿沒有家人,不知故土何在,失去了神機子與魔門之後,她便成了一縷殘魂,再也無從寄托、安放。


    “嗯,真的不想走哦!”


    青蘿飄然站起,戀戀不舍道:“改日陪我在此多待幾日,如何?”


    於野點了點頭。


    青蘿到了他的身旁,扯著他的臂彎奔著陣法走去。


    “這是我師父留下的傳送陣,可直達混沌穀,卻不為他人所知曉。九幽塔即將顯形,你我且去穀中守候——”


    說話之間,人影輕擁入懷。


    於野看著青蘿與他緩緩融為一體,再又回歸氣海與神魂深處,便如兩個孤獨生靈的相依相存,他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蕩。


    踏入陣法之中。


    打出法訣,光芒閃爍,景物瞬息大變。


    置身所在,成了亂石堆。而傳送陣便布設在亂石叢中,倒也隱秘。


    “為免泄露傳送陣,左行百丈,另有藏身之處……”


    於野依從青蘿的吩咐,悄悄離開原地。與之瞬間,周身籠罩在一層詭異而又難以擺脫的禁製之下,


    百丈之外,有道石縫。


    藏身於石縫之中,四周盡收眼底。


    頭頂之上,霧氣籠罩,天光朦朧。


    左右乃是陡峭的山坡,亂石橫生。


    前方,一片黑暗,神識阻隔,難以看到盡頭。


    山坡下方,彷如霧氣凝滯,又似虛無幻境,竟是一處無底的深淵。


    嗯,想必已抵達混沌穀的深處。而天絕子等人便在頭頂之上,卻為霧氣阻擋而兩不相見,且待九幽塔顯形,便可搶先一步衝入其中,一旦找到神機子的傳承,即刻循著來路逃回天隕穀!


    於野在石縫中坐了下來。


    而神識受阻,法力修為受到禁製。即便兩眼能夠看穿霧氣,卻也看不透無底深淵。倘若遇險,又該如何是好?


    “此間霧氣來自混沌,難以來去自如,且待九幽塔顯形而禁製變化,方能有所作為!”


    “嗯!”


    “切記,九幽塔之九層雖然互不相連,變化莫測,卻為一塔九泉,倘若不得踏入酆泉閣,便無緣深入九泉而抵達幽冥。今日不比往常,休想一一探尋究竟,找到冥珠之後,即刻設法脫身。”


    “你我隻有一條退路?”


    “嗯,便是那座傳送陣。唯有原路返回,方能趁機逃出九幽穀。否則你將麵對五位化神高人,後果可想而知哦!”


    “我若召喚金螈,能否飛出此地?”


    “即使六翅金螈能夠僥幸衝破禁製而去,也難以逃過化神高人的追殺!”


    “……”


    混沌穀。


    山頂之上。


    奎、柳兩家的修士與眾多同道仍在靜靜等待,等待著九幽塔的顯形與機緣的降臨。


    而奎昕返回之後,便悶悶不樂。


    正如她的猜測,那個相貌猥瑣的中年男子便是於野,卻與畫影圖形判若兩人,他顯然施展了易容之術。


    如今各方都在找尋他的下落,他竟敢孤身犯險。毋庸置疑,他必然是為了九幽塔而來。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找幾個幫手呢?


    即使奎、柳兩家的手段不濟,至少能夠暗中策應一二,而他所付出的代價也是微乎其微,無非一篇功法,或幾件法寶罷了。


    他卻不答應!


    尤為甚者,他竟讓她去找幾位化神高人邀功?


    哼,兩家並非見利忘義之輩,她奎昕亦非膽小怯懦之徒!


    今日倒是要看看,在眾多高人麵前,他如何進入九幽塔,又如何脫困而去。傳說他神通過人,隻怕是言過其實!


    奎昕禁不住回頭一瞥。


    那人離去之後,始終未見回轉。莫非他已知難而退?


    奎昕暗暗吐出一口悶氣,忽又神色一凝。


    冰山雪原之間,飛來兩道踏劍的人影。


    是他?


    不!


    乃是一男一女,築基修為,散修的裝扮,一前一後奔著這邊飛來。


    片刻之後,兩人飛上山頂。


    先到一步的女子頗為年輕,十七八歲的樣子,她落在奎昕的身後,與山頂的眾人舉手施禮,卻沒誰理會。她看向奎昕,羞澀一笑,道:“水芹有禮,還望姐姐多多關照!”


    她的同伴隨後而至,二十七八歲的光景,築基七八層的修為,神態舉止倒也從容。


    “哼!”


    奎昕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一位築基小輩,又素昧平生,竟敢與她姐妹相稱,沒有規矩!


    她身旁的柳青、柳葉倒是有些好奇,微微頷首致意。來到九幽穀的築基修士為數寥寥,難得見到平輩的道友。而那位女子應該駐顏有術,年輕的相貌令人妒忌!


    “師兄!”


    水芹依舊是眉目含笑,她看著山上山下的人群,以及霧氣遮掩的山穀,傳音道:“今日重遊故地,不知有無轉機!”


    被她稱為師兄的男子搖了搖頭,道:“福禍自召,隨緣吧!”


    “嗯,這兩百餘年來,你我所到之地,仍然風雨不斷,奈何……”


    “呼——”


    便在水芹與她的師兄對話之際,山穀之中突然響起一陣風聲。


    奎昕與柳青、柳葉,以及山頂的眾人,皆起身觀望。


    隻見山穀之中狂風大作,緊接著彌漫的霧氣湧動旋轉,並漸漸擴散,形成一個數十裏方圓的巨大旋渦。而旋渦為山峰所阻擋,就勢往上盤旋,瞬間直達天穹而籠罩四方,天光隨之昏暗下來。


    “哎呀——”


    風雲撲麵,莫名的威勢傾軋而至,逼得柳青與柳葉腳下踉蹌,禁不住驚呼一聲。


    奎昕一把抓住二人,叱道:“小心!”


    水芹與她的師兄站在一旁,神態竟然輕鬆如舊。


    “九幽塔——”


    忽然傳來一聲大喊。


    奎昕急忙循聲看去。


    四周的霧氣仍在盤旋環繞,風聲呼呼作響,而曾為霧氣籠罩的山穀,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便在巨大的深淵之中,一團翻湧的黑霧慢慢升起,遂即七彩光芒閃爍,繼而從中呈現出一座白色的玉塔。玉塔高達百丈,上下九層,八角挑簷,造型古樸,威勢森然。當玉塔緩緩升上半空,猶如天威降臨,霎時使人心生敬畏、而又惶恐莫名。


    而不過眨眼之間,百丈高塔淩空倒轉,隨之九層逐次脫落,並一層、一層墜入山穀。


    奎昕趨前兩步,凝神往下看去。


    分開的玉塔並未消失,而是四處散開,猶如九座空中樓閣,靜靜地懸在深淵之上。


    與其同時,幾位化神高人飛身而起。


    尚在觀望的各家弟子不甘落後,也一個個踏著劍光躥上半空。


    九幽塔終於顯形,機緣就在眼前。


    奎、柳兩家的修士已是蠢蠢欲動,唯有奎昕仍在遲疑不決。


    便於此刻,翻湧的霧氣之間突然衝出一道人影,身形微微一閃,已消失在一座懸浮的樓閣之中。


    “於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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