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山。


    紫霄閣所在的山崖上,花團錦簇,春光明媚。


    天絕子走出花圃,丟下鋤頭,拍了拍手,撫平卷起的衣袖,道:“各位長老,辛苦了!”


    臨近雲海一側,站著天機門的六位元嬰長老,分別是鄂安、應齡、平陽子,以及房源、祁商、郎渭,各自舉手見禮,卻一個個神色不安。


    “嗬嗬!”


    天絕子笑了笑,示意眾人坐下說話。他徑自坐在石階上,又道:“二十年來,各位四處尋找於野,雖然空手而回,卻也並非一無所獲!”


    鄂安與應齡等幾位長老換了個眼色,各自的心頭五味雜陳。


    燕州之大,足有百萬裏,若想走遍九方十八郡,也要耗時數年之久。更莫說去找一個人,所謂的大海撈針也不過如此。而那個人卻關乎著神器的下落,以及燕州仙道的前途命運。


    平陽子稍作斟酌,出聲道:“多年來我等徒勞無功,門下弟子已多有懈怠之意,本該請求門主師叔的責罰,卻不知……您老人家方才所言何意?”


    二十年來,燕州仙門所忙碌的隻有一件事,便是尋找於野。而走遍各地,便是臨近的海島也沒有放過,卻始終難尋於野的下落,他好像從天地間徹底消失了。於是各方漸漸鬆懈下來,曾經的盟約也成了擺設,而一度平靜的燕州仙門,再次有了暗流湧動的跡象。


    “嗬嗬!”


    天絕子淡淡一笑,微微合上雙眼,彷如怡然養神的凡俗老翁,悠悠出聲道:“於野,仍在燕州,此時此刻,或許便躲在某處地下的洞穴之中。”


    平陽子點了點頭,鄂安、應齡等人也未感到意外。


    有關於野的去向,各方早有猜測。他要麽逃出了燕州,要麽躲起來不敢露頭。而各家仙門忙碌了多年,早已筋疲力盡,究竟是放棄,還是繼續尋找,誰也不敢妄下決斷,這才是幾位長老的困惑與不安的緣由所在。


    平陽子遲疑道:“師叔,我等是否……”


    “當然是接著找!”


    天絕子伸手拈著長須,道:“找不到於野,又如何找到丟失的神器呢。開啟幽冥之門,便也成了無稽之談。卻也不必興師動眾,暗中找尋便可。我想那小子終有現身之時,而他一旦他現身,該往何處落腳呢……”


    “師叔,弟子倒是想起一件往事!”


    鄂安沉默許久,忽然出聲道:“於野逃出落雷穀之後,文桂與詹坤、令狐北、荀原相繼失蹤。文桂乃是天梁門弟子,奉命潛伏天柱山,他與於野有何勾當,弟子也無從知曉。不妨派人前往天梁門走上一趟,尋他問個究竟。此外,我當年招納弟子之時,於野與詹坤、令狐北、荀原來自同一家仙門。那家仙門便在雲夏郡境內,或許便是詹坤等人的落腳之處。而隻要抓住於野的同夥,便不愁找到於野的下落!”


    天絕子猛然睜開雙眼,道:“鄂安,你為何拖到今日才說此事?”


    “弟子……”


    鄂安似乎有苦難言,辯解道:“弟子四處奔波,無暇他顧,因而……”


    “罷了!”


    天絕子擺了擺手,吩咐道:“平陽子,你即日前往天梁門拜見孟霸,請他告知另外幾位門主,老夫想要再探九幽塔!”


    平陽子起身領命。


    天絕子又道:“鄂安,你設法找到荀原、令狐北、詹坤。那三人不聲不響離去,已觸犯了仙門戒律。而事關於野的下落,當寬容待之。再轉告老夫一句話,隻要他交出神器,我保他性命無憂!”


    “遵命!”


    鄂安舉手稱是,與幾位長老告辭離去。


    天絕子則是獨守山崖。


    他看著五顏六色的奇花異草,以及漂浮的雲海,兩眼一抹焦慮之色,自言自語道:“幽冥之門已關閉兩百餘年,何時方能重啟呢……”


    天柱山的山門之外,是個十餘裏方圓的山穀。山穀的南端有片林子,林邊建有樓閣與幾排屋子,乃是拜訪仙門者的臨時住處。另有一處簡陋的草棚,棚下坐著一位黑臉男子,猶自閉著雙眼,安然入定的樣子。


    此時,一道人影從山門的方向飛來。


    轉瞬之間人影落地,乃是鄂安,他衝著黑臉男子瞪了一眼,道:“賴兄,你在此處糾纏十餘年,若非念在過去的情分上,我……”


    他之所以遲遲沒有透露於野同夥的去向,便是因為此人的緣故。


    被稱為賴兄的黑臉男子,或者賴冕,他慢慢睜開雙眼,漠然道:“正是念及過去的情分,你幫我找到於野則罷。不然,你與應齡,還有天機門,休想安生!”


    “你便不怕……”


    “哼,我想你與天絕子更為懼怕那位紅衣前輩吧!她若是知道天機門存心與她為敵,後果如何?倘若我將各位殺人煉丹一事廣而告之,又將怎樣呢?”


    “不必多說!”


    鄂安被逼無奈,“啪”的一甩袖子,道:“明日我前往飛雲峰尋找於野的同夥,特來告知一聲!”


    言罷,他禦風而去。


    賴冕緩緩閉上雙眼,一張黑臉陰沉如水。


    九幽穀之行,竟然被人甩了。他的憤怒,無以言表,而求生的欲念,又讓他不得不前往各地尋找於野。輾轉五六年過去,始終一無所得,而紅衣前輩也未現身,他便想著逃往海外躲起來,從此遠離仙門是非,遠離那個可怕的女人。不料他剛有僥幸之念,便從半空中摔了下來,接著神魂戰栗而猶如五髒俱焚,嚇得他急忙衝天發誓,青絲束魂的痛楚這才得以緩解。


    唉,這輩子的身家性命,徹底與那小子綁在一起!


    卻找不見人啊!


    他的生死依然懸係在一縷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青絲之上!


    無奈之下,賴冕想到了鄂安、應齡。


    於野在落雷穀遭遇圍攻,之後叛出天機門,均與兩人有關。所謂的神器也來自天機門,天絕子應該更為著急上火。既然如此,隻要盯著天絕子,或鄂安、應齡的動向,或許有所收獲!


    這也正是紅衣讓他對付於野的手段。


    於是乎,賴冕找到了鄂安與賴冕。而兩位長老卻竭力擺脫幹係,他索性在山門外搭了一間草棚日夜守候。但有風吹草動,對方務必向他稟報,若是出門遠行,他亦跟隨左右、寸步不離。否則他便搬出紅衣前輩,他不信天機門膽敢得罪一位世外高人。


    在他的威逼恫嚇,與反複糾纏之下,如今應齡已不敢輕易下山,鄂安更是有苦難言。


    而又是十多年過去,不管是於野,還是歸元子,依然無影無蹤……


    ……


    地下洞穴。


    於野雙目微闔、靜坐如舊。


    二十年間,他的相貌與修為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他還是那樣的年輕,他的修為也是金丹六層。而他暖玉般的瘦削臉頰多了一抹寒意,周身上下更是罩著一層淡淡的寒霜。與此同時,他氣海中多了一道黑色的氣機,與白色的真氣彷如融為一體,相互纏繞著緩緩湧入四肢百骸,卻又黑白分明而威勢迥異。


    吞吐調息之間,他的臉色忽然趨於寧靜、溫暖,周身的寒霜漸漸消退,隨之一道青色的蛟龍幻影閃爍即逝,金丹六層的威勢沛然而出。而片刻之後,他再次籠罩在寒霜之下,眉宇間霎時多了一抹邪狂的暴戾之色,繼而衣袍鼓蕩、亂發飛揚……


    幾丈之外,坐著一道青衣人影。她從靜修中醒來,拿起一把靈石丟入旁邊的禦靈戒之中。金螈與噬荊貂的主人忙於修煉,便由她擔當起照看靈物的差事。


    忽然一陣寒風撲麵而來。


    青蘿禁不住心神一凜,遂又麵露欣喜之色。


    與此同時,於野猶自威勢逼人,卻緩緩睜開雙眼,雙瞳倏然閃過一道數尺長的光芒。


    青蘿嚇了一跳,飛身躲到一旁。


    那一刻,她好像被人看透神魂而又無處躲藏。


    於野兩眼的光芒已然消失,而斜挑的雙眉,冷峻的神色,以及橫溢的氣勢,依然令人不敢睥睨。隨著他長長吐了一口濁氣,神態漸漸恢複如常,詭異的修為氣機也隱匿不見。而他的臉上卻帶著疑惑之色,出聲:“何故驚嚇?”


    “嘻嘻!”


    青蘿伸手拍了拍胸口,道:“你的縱目已初具威力,仿若洞穿陰陽、看破天地,著實嚇人!”


    “哼!”


    於野哼了一聲,鬱悶道:“我不想瞪眼嚇人,隻想提升修為,卻毫無進境,這般下去沒有變成石頭,也要生根發芽……”


    “噗——”


    青蘿伸手掩唇噗嗤一樂,道:“誰說沒有進境,脾氣見長呢。我且看看,你是如何生根發芽!”


    她圍著於野轉了一圈,又是“嘻嘻”一笑,轉而飄然坐下,帶著滿臉的喜色道:“恭喜哦!”


    於野輕輕握動雙拳,筋骨“劈啪”作響。


    他查看著體內的修為變化,自言自語道:“又在安慰我,不知喜從何來!”


    “你從前隻是兼修魔修,如今終得魔道一體!”


    “哦?”


    “你用十年凝聚冥珠,再用十年修至魔道一體。非如此而不能吸納冥珠,獲得師父的魔修傳承。所謂,萬仞之山,始於壘土。沒有這二十年的閉關,便沒有修為境界的突飛猛進!”


    “如你所言,接下來便該提升修為了?”


    “當然!”


    “又要閉關許久?”


    “直至結嬰,或將閉關百年!”


    “百年……”


    “有我陪你!”


    “青蘿,是否要我幫你報仇?”


    “不,我隻想看你一步一步踏上仙道巔峰!”


    黑暗的洞穴中,於野默默凝視著眼前的青蘿。


    這個女子陪著他從山野,走入紅塵,又從仙門,走向更為廣闊的天地。她已陪他走過百年時光,還將陪著他繼續走下去。


    青蘿也在注視著他。


    而她波光閃爍的兩眼中,似乎透著瘋狂的癡念與野性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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