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


    三人相對而坐,神情舉止各異。


    賴冕正在全神貫注地忙碌著,他拿出一個玉瓶封入班淩的元神,又打出重重禁製,手法頗為嫻熟。


    詹坤看得目瞪口呆。


    於野已見怪不怪,卻還是搖了搖頭。


    賴冕有個嗜好,便是搜集元神。也許是他從前的習慣使然,卻讓人看得毛骨悚然。


    而班淩為了活命,倒是有問必答。


    據他所說,各郡雖然依附仙門,卻早有不滿。十八郡的城主加上家族中的元嬰修士,勢力之強已比肩六大仙門,隻是沒有化神修士,並被分而治之,多年來一直忍氣吞聲。於是班淩結交賴冕,便是尋求化神丹。而化神丹的煉製極為艱難,即使擅長丹道的賴泰獨辟蹊徑,也要煉化元嬰入藥方能成丹,故而各方一直在等待機緣。誰想一群海外修士殺了賴泰,又搶了扶餘島的丹藥,使得班淩願望落空,他便幫著賴冕尋找於野的下落。


    轉眼過去多年,狀況有所變化,於野不僅成為天機門弟子,而且持有丟失的神器,並且遭到天機門在內的各方追殺。而於野失蹤了六十年之後,渡劫結嬰,擊敗四位長老,賴冕拚死護法等等傳聞更是天下皆知。


    班淩敏銳地察覺到了轉機,遂在城主府構設陷阱,又聽說於野擅長遁術,便以精鐵鑄造囚籠,並加持了陣法禁製,力求萬無一失,之後坐等獵物上門。


    而他並未想著獨吞神器,反而想要成全各大仙門。隻要幾位化神高人開啟幽冥離開燕州,他將聯手各郡稱霸燕州,也許這才是他勃勃野心所在。


    果不其然,賴冕帶著於野登門拜訪。


    班淩狂喜之下,倒是不動聲色,隻管盛情款待,卻暗中召集相鄰各郡的元嬰同道前來相助。誰想結果作繭自縛,不僅害了六位好友,他也被翻天鼎活捉,即使元神也未能逃脫。


    如上,便是班淩的交代。


    而橫穿扶風郡往北,一路並無凶險,隻要穿越邊界略加小心,便能進入雲夏郡境內。


    “趕路吧!”


    賴冕收起玉瓶。


    詹坤與於野也站起身來。


    接著趕路,便是橫穿扶風,前往雲夏境內的飛雲峰。


    而動身之際,詹坤忽然問道:“賴兄,賴泰真的煉製出了化神丹?”


    “豈能有假?”


    “於兄弟,那枚化神丹……”


    “啊……賴泰與邪羅子同歸於盡之後,詹兄是否留意他遺物的下落?”


    “鐵杉撿取了一枚戒子,未曾留意其他……”


    “走啦——”


    於野身形一閃,人已到了半空之中。


    詹坤與賴冕換了一個狐疑的眼光,相繼飛身而起……


    ……


    數日後。


    又一個夜晚降臨。


    三人在山穀中歇息。


    已臨近雲夏郡地界,再有一日的路程,便可抵達飛雲峰,故而要養精蓄銳以防不測。


    於野背倚著一株老樹而坐,雙目微闔、無聲無息,彷如融入黑暗之中。而他體內的氣機卻在循環不休,起伏的心緒也是久久難以平靜。


    之前途經於天師的天巧門,他並未登門拜訪。不管怎樣,他如今已是名聲在外。他不願連累那位好友!


    人這輩子難得三兩好友,是緣分,也是福分。而仙途本寂寞,誰又不是孑然獨行呢。但有相逢且盡歡,回首已是天涯遠。


    而返回飛雲峰之後,又能否躲起來遠離是非恩怨?


    目前看來,難!


    本以為隻有幾大仙門在對付他於野,沒想到各郡的城主與各地的家族也一直不消停。倘若十八郡的元嬰修士加起來,足有數十之多。再有大小仙門的元嬰長老與六大化神高人,他於野所麵對的不僅是眾多強敵,而是一道沒有任何勝算的必死之劫!


    而各方覬覦的便是神器,交出去?


    又憑什麽?


    星矢,星海,紫星,均為他性命換來。尤其星矢,幾經輾轉回到他的手上,並傾注心血煉為法寶,彼此早已融為一體。除非身隕道消,否則星矢便將陪他一生一世。


    神器卻有十二件,另有九塊星石,據說乃是開啟幽冥的關鍵之物。而神機子關閉了通往域外的唯一途徑,遭致滅門之災,神器也遭到各方的搶奪。他於野得到星矢與星海、紫星,天機門得到六塊星石,餘下的三塊星石應該為幾家仙門所獲。想要再次開啟幽冥之門,唯有湊齊十二件神器。


    他於野倒是想去域外開開眼界,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幽冥仙域。而湊齊十二件神器談何容易,何況他又多了一個魔修傳人的身份,莫說燕州仙道與他水火不容,赤亥叔侄倆也是與他勢不兩立!


    還是那句話,且顧當下……


    天色微明。


    淡淡的晨霧之中,三道人影穿過崇山峻嶺而去。


    兩個時辰之後,抵達雲夏地界,繼續避開城鎮往南而行,一路之上依然暢通無阻。


    傍晚時分,群山之間出現了一座熟悉的山峰,飛雲峰。


    “到家了!”


    詹坤很是振奮,帶頭往前飛去。


    於野也是鬆了口氣,與身後的賴冕點頭致意。


    岐山結嬰之後,未及參悟境界,體會一番修為提升所帶來的不同,便匆匆忙忙起程遠行。如今有了棲身之地,便可安心閉關,研修法術神通,參悟魔修的傳承。


    而賴冕的大仇得報,再次恢複常態,一張黑臉陰沉似水,心思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渡劫的時候,多虧他挺身相救,倒是欠了他一個人情。隻要他不再追問歸元子的下落,便由他跟隨左右。


    而六十餘年過去,那個老滑頭又躲到什麽地方去了,還有紅衣前輩也不再現身……


    “咦?”


    便聽詹坤驚咦一聲,他已飛到山下,徑自穿過山門而去。


    山門竟然無人把守,護山大陣已不複存在。散開神識看去,整座山峰也見不到一個人影。


    於野在山腳稍作盤旋,直奔飛雲峰的主峰。轉瞬之間,主峰的山崖、樓閣就在眼前,他急忙收住去勢,賴冕則是飛向半空凝神戒備。


    卻見樓閣坍塌,碎石遍地,還有烈焰焚燒與飛劍劈砍痕跡,儼然便是災難之後的景象。而山上山下見不到一個弟子,鐵杉、荀原、令狐北更是無影無蹤。


    “嗬嗬!”


    詹坤落在廢墟前,揮袖卷起一塊木匾,上門的飛雲二字清晰可辨。他苦笑了一聲,道:“怕什麽來什麽,天絕子還是未能放過飛雲峰啊!”他扔了木匾,拍了拍手,帶著酸楚的口吻又道:“你我總算有了一處棲身之地,卻毀於一旦。三位兄長與數百弟子,想必已盡遭毒手!”


    於野背著雙手,默默踏空而立。看著飛雲閣的廢墟,他的臉色陣陣發冷。


    當年鄂安將賴冕騙到飛雲峰,意味著鐵杉等人早已在天機門的監視之下。鄂安在岐山落敗身亡,天機門必然遷怒於飛雲峰,於是鐵杉、荀原、令狐北遭遇覆頂之災,曾經的飛雲門也就此灰飛煙滅。


    這也是為何匆匆趕回飛雲峰,便是有此擔心。


    便如詹坤所說,怕什麽、來什麽。


    他於野難辭其咎!


    而天機門,更是罪該萬死!


    哼,天絕子,你是化神高人,我當敬而遠之,卻並非怕你!


    於野禁不住胸口起伏,兩眼閃過一抹寒光。便在他怒火難抑之時,忽又神色一動,閃身飛遁而去。


    詹坤與賴冕不明究竟,急忙隨後追趕。


    飛雲峰往南三百裏,山勢陡峭、叢林茂盛。


    一道風影倏然而至,隨著光芒一閃,於野已輕飄飄地落在林間的一塊大石之上


    不遠處的樹蔭下站著一位老者,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拱手出聲道:“嗬嗬,於師弟,當年落雷穀一別六十餘年,為兄我甚是掛念啊,誰想岐山你又是驚鴻一現,我隻得在此等候!”


    文桂?


    他已在此等候多日。


    於野微微皺眉,一時弄不文桂的來意。


    與之瞬間,詹坤與賴冕匆匆而至,卻左右散開,嚴陣以待。


    “哎呦——”


    文桂尚自得意,詫異道:“老友重逢,何故這般……”


    於野依然沉默不語,卻麵帶殺氣。


    詹坤與賴冕也是守在十丈之外,隨時都將翻臉動手的陣勢。


    文桂察覺不妙,急忙道明來意:“三位在岐山不告而別,我牽掛不下,便多方打聽,意外獲悉於師弟同夥的下落,隨後來到飛雲峰。誰想天機門先到一步,已滅了飛雲門。我怕三位老友遇險啊,又恐有人監視,便躲在遠處,哦……”


    他說到此處,伸手示意道:“果然有天機門弟子潛伏,為我抓獲,囚禁在此,交由三位發落!”


    山腳下有個洞口,籠罩著禁製。


    文桂揮袖一甩,禁製大開,從中滾出一位中年男子,怒道:“我乃天巧門弟子,路過此地,卻無端受辱,豈有此理……”


    “嗬嗬!”


    文桂冷笑一聲,道:“你既然路過飛雲峰,為何躲藏多日,又鬼鬼祟祟?竟敢滿嘴的謊言,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正要動手,忽聽詹坤與於野出聲阻攔——


    “且慢!”


    “於兄……”


    中年男子為禁製束縛,趴在地上掙紮不得,艱難抬起頭來,又驚又喜道:“詹前輩、於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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