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龍穀西頭的酒肆,關門了。


    掌櫃的叫巴芝,很奇怪的名字,卻性情剛烈,彪悍有力。自從他開設酒肆以來,從不繳納月貢,但凡有人登門敲詐,不是放出豺狗撕咬,便是揮刀相向,始終不肯屈服,誰料對方招來了妖士,他最終未能躲過一劫。


    而那夥敲詐勒索的壯漢雖然同為人族,卻恃強淩弱,作惡一方,再加上妖士在背後撐腰,更是無法無天、肆意妄為。


    各地集鎮抵抗不過,隻得破財消災。諸如奎牛這樣的貨棧掌櫃,早已習慣了弱肉強食的日子。


    所謂的人族,便是凡人,據說妖域另有妖族,乃是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而有關詳情,則是無人知曉。


    奎牛繳納了月貢之後,他的夥計終於現身,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聲稱家裏老娘無人奉養,就此辭去夥計的差事,順便討取所欠的傭金。奎掌櫃黑著臉拿出一袋鹽巴與幾塊銀子算是撫恤,主雇雙方好合好散。


    於野繼續當他的夥計,白日燒火煮飯,搬運貨物,夜晚縮在草窩裏,琢磨著神秘的妖族,聽著門外的風聲入眠……


    半個月後。


    院子裏堆滿了各種貨物。


    趕車的庚二來到貨棧,依照約定,他要結清上次的賬目,然後再次拉上貨物前往黑風城。妖域的買賣以金銀計價,貨物運抵黑風城的收益很是客觀。


    不過,庚二借口途中凶險,又要再加一分抽成。奎牛豈肯輕易答應,兩個人草棚下爭執起來。


    於野隻管搬運貨物,忙碌過罷,他閑著無事,便圍著拉車的馬鹿打量。


    馬鹿與馬相仿,長著犄角,雖然個頭略小,形狀怪異,卻能夠拉動載重的大車。尚不知黑風城位於何方,又有幾日的路程。


    “於野!”


    奎牛與庚二爭執片刻,依然不肯吃虧,他靈機一動,衝著於野說道:“你跟著庚二走一趟黑風城,有你押送貨物,他休想再添抽成!”


    庚二隻得作罷,悻悻道:“奎掌櫃,途中若有不測,你這夥計的死活與我無關,而原有的抽成卻不敢短缺半分!”


    “哈哈,依你便是!”


    奎牛隻想減免抽成,滿口答應下來。


    於野卻搖了搖頭,道:“掌櫃大哥,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身無寸鐵,如何遠行?”


    “咦?”


    一個夥計竟敢與掌櫃的討價還價,奎牛忍不住便要發作。


    庚二趁機取笑道:“嗬嗬,奎掌櫃,你這般虧待夥計,他豈肯心甘情願為你效勞!”


    “哼!”


    奎牛心頭一橫,摸出一小塊銀子,又從腰間抽出他的剔骨刀一並塞入於野的手裏,氣衝衝道:“好生押送貨物,否則我饒不了你!”


    於野收起銀子與剔骨刀,衝著庚二拱了拱手道:“庚大哥,多多關照!”


    庚二查驗了貨物,招呼道:“走吧——”


    於野跟著他坐在車前,未見揚鞭,隻聽呼哨一聲,四頭馬鹿已奔跑起來。又聽奎牛在抱怨:“那小子若是跑了,或死在半道,老子豈不是虧了……”


    馬鹿跑得飛快。


    大車離開了磐龍穀。


    於野坐在車前,迎著撲麵的涼風,看著陌生的山林與曠野,他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當年在大澤,或蘄州,也曾搭乘馬車趕路。如今置身異域,再次成了押送貨物的夥計。雖說命運無常,卻走在同一條路上,無非是坎坷與坦途的變化,百多年的歲月便這麽匆匆而來,而前方依然是風雨如晦。


    “夥計,你是何方人氏?”


    “於野來自雙妖穀,無牽無掛,流浪四方,多謝奎掌櫃的收留!”


    “嘖嘖,倒是談吐不俗啊!”


    “庚大哥,多多指教!”


    “我與奎牛交往多年,自當關照他的夥計。此去三百裏,便是黑風城,途中但有不測,見我眼色行事!”


    “庚大哥,黑風城有何神奇之處?”


    “嗬嗬,黑風城乃是妖域的三十六座妖城之一……”


    趕路之餘,兩人說著閑話。


    庚二常年在外奔波,見多識廣,又頗為健談。


    從他口中得知,他也是山裏的人族,與奎牛有著多年的交情,如今專門幫著各地貨棧買賣貨物賺取傭金。


    據他所說,妖域足有數百萬裏之廣袤,由三十六座妖城管轄各地。黑風城,僅為其中之一,城中的主人稱為妖將,手下擁有眾多妖士。每九座妖城,另有一位妖王。而妖尊,則是淩駕於妖王與妖將之上,乃是妖域唯一至尊存在。至於妖將與妖王有何強大之處,妖尊是人、是妖,已超出他這個車夫的認知,於野雖然不便多問,卻忍不住暗暗好奇。


    本以為來到了仙域,誰想竟是一個妖的天地。而紅衣、歸元子、水芹、水軒究竟是妖域的仙道高人,還是人族中的異類?


    之前見到的妖士,應為妖修無疑,乃是兼具煉體之術的修士,卻遠比尋常的仙道高手更為強悍。


    便如初到妖域所遇到的兩個男子,竟騎乘惡蛟、驅使猛獸,修為深不可測,直接將一群來自燕州的化神修士打得落花流水。


    那兩人是屬於妖將,還是妖王呢?


    馬鹿的腳力堪比馬匹之快,哪怕是拉著一車的貨物,在天黑的時候已跑出去兩百餘裏,隻要途中沒有意外發生,明日正午便可抵達黑水城。


    道旁林邊的草地上,於野幫著停放大車,又撿取樹枝點燃火堆。庚二見他手腳勤快,言語得體,與他又熟絡了幾分,拿出肉骨頭與他分享。


    或是妖域的習俗,蒸煮肉食總是連骨帶肉,倒也方便攜帶食用。


    片刻之後,庚二填飽了肚子,拿出兩塊獸皮仍在地上,又抽出長刀抱在懷裏,徑自倒頭便睡,瞬即響起鼾聲。


    於野仍在啃著骨頭,並拿著剔骨刀刮著殘肉。


    臨行前,從奎掌櫃的手裏賺取了一把刀。刀柄三寸,刀鋒四寸,剔骨所用,甚為鋒利。而他把玩著手中的利刃,又禁不住看向庚二懷中的長刀。


    與剔骨刀不同,那是一把殺人的刀。


    而一路趕到此處,未見凶險。


    於野丟下骨頭,收起尖刀,扯過獸皮裹在身上,然後偎著火堆躺了下去。漸漸的寒露打濕了臉龐,他慢慢閉上了雙眼,依稀回到了靈蛟鎮外的河水岸邊,那年的秋夜更為寒冷……


    清晨。


    一聲呼哨響起,四頭健壯的馬鹿拉著大車奔跑而去。


    竟然一夜無事。


    於野與庚二坐在車前,看著天邊的晨曦,想象著即將到來的黑風城,不禁有了幾分期待。


    他與妖修頗有淵源,也曾研修煉體之術,卻從未見識過妖修神通,與真正的妖修之人。如今他的修為正是被妖氣封禁,若有妖修高人指點,或能恢複境界也未可知……


    “呼——”


    便於此時,道旁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塊石頭。


    庚二急忙打了個呼哨,大車頓時慢了下來,他落地跑了幾步,一把扯住了帶頭的馬鹿。


    “砰——”


    石頭落在車前。


    與此瞬間,林間走出兩個粗壯的漢子,懷裏抱著長刀,搖晃著膀子擋住了去路。


    “嗬嗬”


    庚二點頭賠笑,道:“兩位風餐露宿,守護一方,著實辛苦,請容在下略表心意!”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恭恭敬敬往前走了兩步。


    “哼!”


    一個漢子與同伴換了個眼色,得意的哼了一聲,道:“這車夫倒是懂規矩!”而便在他伸手抓過袋子查看之際,忽然腦袋飛了出去。隻見庚二持刀在手,就勢又是“噗”的一刀紮入另外一人的胸口。對方毫無防備,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他抽出帶血的長刀,急聲道:“夥計,掩埋屍首——”


    於野尚自站在車旁觀望,已是目瞪口呆。


    庚二行走四方,熟知各地規矩,擅長變通之道,此時拿出金銀破財消災,也在常理之中。誰想他二話不說便連殺兩人,手段嫻熟,且又狠辣異常!


    這還是一個車夫嗎?


    “夥計——”


    庚二擦拭著刀上的血跡,又催促了一聲。


    “嗯、嗯!”


    於野無暇多想,急忙跑了過去,一手抓著一具死屍躥入林間,就手扔在一個土坑之中。庚二隨後跟了過來,在屍身上摸出兩個袋子,又砍了樹枝、枯草加以掩埋,又匆匆忙忙返回。


    當他回到大車前,已見不到一絲殺人的痕跡,兩把長刀也被藏入車底。


    “庚大哥……”


    “嚇傻了?”


    “不……”


    “哼,遇到一兩個妖人,隻管殺了,倘若人多,再破財消災不遲。否則我整日奔波,奎牛與各家貨棧又不肯添加抽成,我何來賺頭?”


    於野像是真的嚇傻了,一時無言以對。


    這位大哥所說的也有道理,任由敲詐掠取,他賺不到傭金,也養活不了家小。於是他操持著正當營生,兼顧著殺人的勾當。


    “此地不宜久留,走——”


    庚二招呼一聲,於野跟著他跳上大車,而尚未驅使馬鹿,兩人均是臉色一變。


    前方的再次冒出七八個壯漢,均是凶神惡熬的樣子,與此同時,林間又大呼小叫著跑出兩人。恰見道上的大車,眾人“呼啦”圍了過來。


    庚二略顯恐慌,低聲道:“有妖士,麻煩了,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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