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黑。


    寒風更緊。


    陰氣更濃。


    邛山也更覺著寒意侵體,微微打了個冷戰,卻不敢挪步,不敢出聲,默默帶著懼怕的神情看著十餘丈外的高大身影。


    那便是屍王?


    四頭屍煞被他隨手撕扯粉碎,摧枯拉朽一般啊,可怕!


    於頭領又在幹什麽?


    搜魂!


    他連殺了五位鬼修,獨留一人,此時被他抓著腦袋,身子不斷顫抖,似乎急於掙脫,卻又身不由己而淒苦不堪的樣子。


    河邊的草地上,則是散落著破碎的屍骸,越過河灣看向遠方,黑暗茫茫、陰氣陣陣……


    “噗——”


    便於此時,一聲腦漿崩裂的聲響傳來。


    邛山心頭一緊。


    隻見於頭領丟開死屍,拍了拍手,道:“老狐,善後!”


    “遵命!”


    夜色中閃過幾道火光,屍骸焚燒成灰。


    邛山撿取了幾個戒子,又見屍王杵在原地,巨大的身影令人生畏,他忍不住道:“頭領,你能否收起屍王,太嚇人了!”


    於野沒有理他,獨自低頭沉思。


    今晚抓到一位膽小的鬼修,總算是搜魂得手。而所獲得的訊息,令他意外不已。


    所有的鬼修,均出自於玄冥山的傳承。鬼尊,為玄冥山之主。而鬼王,則是玄幽城之主。雖說鬼域僅有一位鬼尊與一位妖王,卻並非所想象的那樣簡單。或者說,隻要立足於鬼域,鬼修不畏任何一方強敵。這也是鬼域獨處一隅,而又異常神秘的緣故。


    不過,許是遠離侵擾,承平太久,眾多鬼修各占一方為所欲為,一個金丹修士,便可隨意殺人煉屍,元嬰與化神修士,更是掌控萬裏方圓之內的生死輪回,故而整個鬼域可謂鬼祟橫行、陰風熾盛。


    亂!


    說起來,鬼域就是一個混亂!


    “於頭領看不上今晚的繳獲,歸老狐了……”


    “慢著!”


    於野猛然回過神來。


    邛山手裏拿著幾個納物戒子,想要走過來,又懼怕屍王的威勢,遠遠躲在幾丈之外,


    “陰石歸我,餘下之物歸你!”


    “你要陰石何用?”


    邛山將繳獲之物稍作歸納,扔出一個戒子。


    於野沒有說出陰石的用處,他收起戒子,更換了一套玄色的衣袍,摸出一塊玉牌係在腰間,並伸手在臉上一抹,已化作了中年人的模樣,與他剛剛殺死的鬼修倒有幾分相仿,修為也變成了金丹境界。


    “我乃瑉見,玄幽城弟子。老狐也收拾一二,隨我前往玄幽城!”


    於野吩咐一聲,又拋出一把六七尺長的黑色妖刀。


    屍王依然低頭杵在原地,似乎沒有察覺,也未見如何抬手,卻已“砰”地抓住妖刀,駭人的威勢頓然大盛。


    “嗯,這把妖刀歸你了!”


    於野點了點頭。


    初次嚐試著祭出屍王,隻為檢校口訣與法訣,不想收效驚人。而屍王的赤手空拳固然厲害,卻不比刀劍之鋒利,他便送出了之前繳獲的一把妖刀。無論人、鬼、妖,隻要聽他吩咐,為他所用,他便予以厚待。


    “於頭領,你看……”


    邛山又禁不住驚呼了一聲。


    屍王得到妖刀之後,似乎在微微頷首回應。


    “他不會修出靈識吧?”


    “屍王為元嬰修士淬煉千年而成,自然與尋常的煉屍不同,許是神魂封印過久,僅僅懂得聽命行事。而他是否有了靈識,不得而知。”


    “有了靈識,便可自行修煉。於頭領,小心他反噬啊!”


    “嗯!”


    於野揮袖一甩,屍王消失。


    邛山鬆了口氣,更換了服飾,也變成金丹修為,並有了一個名字,啟安。他收拾妥當,走了過來,再次驚呼一聲——


    “於頭領,你的易容術……”


    “有何破綻?”


    於野伸手摸了摸臉。


    邛山衝著他凝神打量,道:“我之前便有察覺,未曾留意,你的易容術是否來自狐族?”他疑惑之際,忽又瞠目道:“不,你臉上罩著何物……”


    “人皮麵具!”


    “不是狐皮?”


    “當然不是,老狐多疑了!”


    於野召出一把飛劍踩在腳下,催促道:“趕路要緊,走——”


    邛山隨後踏起劍光,自言自語道:“是我多疑了,還是我已分不清人與狐的氣味?”


    黑暗中,兩道劍光掠過荒野而去。途中再次遇到幾處陣法以及藏在暗處的鬼修,均得以及時避開。拂曉時分,抵達一道隱秘的峽穀……


    於野在峽穀前稍作辨認,帶著邛山長驅而入。


    峽穀的盡頭,有個山洞,三五個鬼修把守,洞內布設一座傳送陣。鬼修之所以能夠快速響應馳援,正是借助了傳送陣的便利。也幸虧搜魂,不然難以找到如此隱秘的一條捷徑。


    於野不待盤問,率先亮明身份,並拿出陰石塞給了幾位鬼修,遂即予以放行。邛山跟著他走入陣法,惴惴不安道:“此陣通往何處……?”


    “玄幽城!”


    “啊——”


    光芒閃爍,風聲呼嘯,景物變化……


    ……


    玄幽城。


    一家酒肆門前。


    六個人占據了兩張桌子,其中五位壯漢悶頭吃喝,而修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卻伸手拈須,帶著幾分落寞的神情看著街景。


    吃喝聲中,一盆肉食見底。


    “砰——”


    一位極為高大的壯漢丟下陶盆,抹著口水,嚷嚷道:“掌櫃的,與老子再來兩盆人肉……”


    “噓!”


    中年男子尚自心不在焉,頓時被他嚇了一跳,急忙伸手示意,道:“可吃,不可說,此乃鬼城的規矩,我已再三告知,奎兄你……”


    “哈,老子忘了!”


    壯漢咧嘴一笑,壓低嗓門道:“人肉,就是香。若將於野燉了,更加美味!”


    “哼!”


    中年男子悶哼一聲,傳音道:“我將他誘至鬼域,本想借機除之,誰想他逃出了百熒鎮,圖淵鬼將也死在他的手裏,如今已驚動了赤方鬼王,指責我招來禍患,欲稟報鬼尊拿我問罪!”


    “你乃鬼尊弟子,怕他何來?”


    “哼,鬼尊名為師祖,而他門下弟子不計其數,他絕不會為我得罪赤方鬼王,各位飽餐一頓之後,速速隨我離去!”


    “去往何處?”


    “妖域去不得,唯有轉道魔域,再設法前往仙域,總之走得愈遠愈好,如今的鬼域已經容不下我盧某人!”


    盧某人,或盧川,話語中帶著怨氣。


    之前的狼族秘境之中,他料定於野早晚離去,便指使四位狼族長老提前動了手腳,致使星宿山的結界門戶直達鬼域腹地。之後他前往玄冥山拜見玄夜鬼尊,也是他的師祖,道明了鬼域的亂象,妖域與魔域的現狀,以及仙域的動向,等等。而他尚未說出他的企圖,便被幾位長輩趕了出來。他又來到了玄幽城,稟報了於野的來曆,依然吃力不討好,赤方鬼方反而將他訓斥了一番。他並未因此灰心喪氣,他要前往仙域,憑借他的精明才智,來日必將大有作為!


    “哼,仙域在忙些什麽呢?在尋找星域之門,尋找天外仙緣。而妖域、魔域紛爭不斷,鬼域又安於現狀不知進取。”


    盧川看向街上的人來人往,鬱鬱道:“罷了,此去,不再歸來,盧某要拜入仙域靈山……”他感慨之餘,又神色一凝——


    “咦,鬼域何時有過如此俊美之人……”


    此時,午後的街道上走來一位年輕男子。其膚色白皙,相貌俊美,顧盼之間,風度翩翩,尤其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引得來往的行人紛紛投去好奇的眼光。


    “哼,男人好看,也是罪過!”


    男子似乎早有所料,暗自抱怨道:“人族偏偏喜歡以貌取人,鬼域亦然。當年多少癡兒怨女糾纏,不堪回首啊……”


    他打量著街景,悄悄回頭一瞥。


    於頭領呢?


    兩人借道傳送陣直達玄幽城內,於頭領又故技重施,吩咐老狐先走一步,他卻沒了人影。嗯,起初以為他遁法不堪,誰想他存心如此。他是讓老狐招引強敵,以便他暗中偷襲。那位於頭領的狡詐,竟然遠勝於狐族。


    “小子——”


    邛山尚在前後張望,驀然一驚。


    前方街口的酒肆門前坐著幾位食客,正是盧川、奎炎,還有魁星、奎月等四位狼族的長老。


    如此倒也罷了,盧川竟然在招手。


    他認出了老狐?不應該啊……


    “哈哈,那小子是人是鬼,是男還是女啊,身上帶著香臭哩,與老子滾過來——”


    奎炎也發現了街上的俊美男子,肆無忌憚地叫嚷著。


    邛山暗暗叫苦,僵在原地,卻不敢遲疑,隻得擠著嗓子道:“在下啟安,幾位前輩有何吩咐?”


    “啟安?”


    盧川看向邛山的服飾與他腰間的玉牌,又招了招手:“近前說話!”


    “遵命!”


    邛山硬著頭皮往前走去,在兩丈之外停下腳步。


    盧川再次衝著他凝神打量,吩咐道:“抬起頭來!”


    “不敢!”


    邛山低著頭,畢恭畢敬。


    “啪——”


    奎炎舉手一拍桌子,叱道:“與老子抬頭!”


    “呸,粗俗!”


    邛山啐了一口,隻得慢慢抬頭。


    六個人,六雙眼光齊刷刷看來,便是酒肆的掌櫃也在伸著腦袋觀望,以期欣賞老狐的俊美容顏。


    “嗬嗬!”


    盧川忽然微微一笑。


    “哈哈!”


    奎炎更是放肆大笑,道:“一位鬼修,卻生有狐瞳……”


    “呸,無禮!”


    邛山又輕輕啐了一口。


    他鬼修的身份騙不過盧川,他的相貌也騙不過知根知底的奎炎狼王。


    不過,此時他的反而鎮定自若,唯獨兩眼閃過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口中冷冷出聲道:“邛山奉頭領之命誅殺盧川,納命來——”


    盧川、奎炎的笑聲戛然而止,四位狼族長老與瞧熱鬧的酒肆掌櫃,也均是神色恍惚、茫然無措。


    與此刹那,邛山已閃身往前撲去。


    盧川依舊是神色呆滯,渾然不覺,忽被鋒利的十指插入胸口,“噗”的一聲血肉迸濺,人已被活活撕成兩半。一道金色元神堪堪掙脫肉身,便被帶血的手掌“砰”地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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