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從遠處而來。


    是個中年修士,大袖飄飄,身形輕靈,像是覓食的蒼鷹在掠地飛行,又似一頭孤狼,獨自巡弋在空曠的荒野之上。


    須臾,前方出現一道山崗。


    於野高高躥起,便要飛越山崗,遂又就此落下身形,難以置信般地瞪大了雙眼。


    山崗過去,是一片更為空曠的荒野。隻見淩亂的雜草碎石之間,竟然遍布著無數的殘垣斷壁,街道、房舍、殿宇依稀可辨,卻已盡成廢墟而一眼看不到盡頭。


    這才是真正的神墟?


    此地顯然有過一座繁華的城,卻已使繁華落盡,萬物歸塵。而有關神界崩塌的緣由,燕州的天神寺曾經呈現過相關的幻境。


    於野看著荒涼而又壯觀的神墟,回想著天神寺的遭遇,又彷如回到了上古之境,禁不住拿出一枚果子在眼前端詳。果子如同野棗,黑紅,幹癟。扔入嘴裏,依然還是那麽苦澀,而不過瞬間,一股暖流充斥全身,異樣的氣機直貫雙眸。


    他猛地閉上雙眼,熟悉的幻象仿佛再次呈現。


    上古洪荒,人獸競逐,弱肉強食,萬物向道……走蛟化龍,玄龜成精,朱鳥噴火,猛虎猖狂……人族的問道者走出大山,降龍伏虎……更多的妖孽橫生,天地間爭鬥不休,隨之山崩地裂,星河倒轉……為了萬物萬靈休養生息,問道者施展通天的法力,圈禁了妖魔鬼怪,帶走所有的同道,隻為打造永恒的仙境……


    於野的念頭一閃,緩緩睜開雙眼。


    曾經的幻象,或許便是神界崩塌的緣由。所謂的永恒仙境,又在何方?


    且罷,難得遇到一片上古廢墟,就此尋覓一番。


    不知骨牙標注的神殿位於何處。


    於野帶著機警的神情回頭一瞥,飛身躍下山崗。


    十餘裏之後,四周盡為野草、石碓、斷壁。抬眼所見,處處透著滄桑與荒涼,使人禁不住有些心神恍惚,仿佛萬年的光陰擦肩而過,又像是被歲月遺落而平添了幾多惆悵。


    於野尚自感慨莫名,遠處的山崗上突然冒出一群人影。他急忙收斂心緒,抖擻精神,借助石碓、斷壁遮掩,繼續奔著神墟深處尋覓而去。


    靈山弟子終於追到神墟,卻未見苦元的身影。或許三位煉虛高人正在追殺羌齊,但願雙方拚個不死不休。


    而羌齊並非善與之輩,他吃虧上當之後,又豈肯善罷甘休。


    “權師弟……?”


    呼喚聲響起,有人廢墟追了過來。


    於野本想躲開,而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令牌,隻得駐足等待。


    不消片刻,兩位元嬰修為的中年男子繞過石碓擋住了去路。其中一位相貌隨和,笑道:“嗬嗬,果然是權至師弟!”


    於野兩眼眯縫,稍加思索,道:“葛師兄、韓師兄,有何指教?”


    此前被他搜魂的靈山弟子,名為權至,這兩位男子乃是同門師兄。


    而神墟雖大,卻無處藏身,即使刻意躲避,還是被靈山弟子一眼發現了他的行蹤。


    “壬長老問話,這邊來——”


    “哦……”


    葛師兄與韓師兄招呼一聲,轉身離去。


    於野稍作遲疑,隨後而行。


    數裏外的一片廢墟之間,聚集著十多位修士。一位中年男子站在石碓上,便是壬長老,應該叫壬淩,也是苦元的八位化神弟子之一,聽他出聲道——


    “蛟龍難以飛越結界,必然困在此地,且耐心尋找,定叫賊人無處躲藏!”


    眾人瞬即散開,彼此相距數十丈,或上百丈,擺出一個齊頭並進的搜尋陣勢。


    又見他凝神遠眺,頭也不回道:“權至,你竟然搶先一步趕到神墟,是否知曉兩頭蛟龍的去向?”


    葛師兄與韓師兄則是繞過石碓繼續往前。


    此時此刻,便如同門相聚,各種神態自然,便是長輩問話,也沒有任何異狀。


    於野在石碓前停下腳步,躬身道:“弟子未見蛟龍……”


    而他話音未落,猛然抬頭。


    片片銀光閃爍,重重禁製籠罩而下。


    卻見幾丈外的壬淩已拂袖轉身,葛師兄、韓師兄等十多位修士也掉頭衝了過來。


    又上當了?


    修仙者,沒有蠢人。若是有,便是他的於野。


    於野閃身暴退,雙手齊揮。而不過眨眼之間,一層銀色的絲網已從頭至腳將他緊緊束縛。


    與此同時,居高臨下的壬淩出聲笑道:“嗬嗬,我靈山弟子在秘境之中不得獨行,你卻一人在此遊蕩,而且相貌、口音迥異,必然是搶奪蛟龍的賊人,卻休想逃脫我鎖蛟網……”


    鎖蛟網能夠困住蛟龍,當然也能夠困住修士。


    眼看著於野陷入絕境,眾多靈山弟子又圍攻而來,僵在原地的他突然身形暴漲,竟變成一位身高兩丈的巨漢,而銀光閃爍的絲網隨之伸縮變化、堅韌異常。巨漢揮臂扯出一把黑色的長刀,竟將銀網“咯喇”捅破了一個窟窿。


    “哎呀,鎖蛟網威力僅剩三成,不然……”


    壬淩禁不住惋惜了一聲。


    鎖蛟網,共有四具,為四位化神修士聯手操縱,不管是凶猛的蛟龍,還是煉虛高人,隻要陷入其中,均是在劫難逃,可惜毀壞了一具,使得寶物的威力大減。


    而那巨漢不似活人,難道是……


    壬淩驚訝之時,又是驀然一怔。


    巨漢尚未掙脫束縛,三道人影相繼閃現,一個屈指連彈,劍氣呼嘯,一個揮舞鐵叉,勢不可擋,還有一個掄起鐵叉,“砰”地將破損的鎖蛟網撕扯粉碎。


    壬淩察覺不妙,急忙躍下石碓。不料鐵叉忽然盤旋著“嗚嗚”而至,並聽到一聲怒吼:“休走,老子砸死你……”


    “砰——”


    一聲悶響,鐵叉擊中後背,壬淩慘哼一聲飛了出去。而他尚未落地,一道人影追到身後,“噗噗”劍氣透體而過,肉身與元神瞬間崩潰,隨之無邊的黑暗降臨,他即將消散的亡魂禁不住歎息一聲。


    唉,本為追捕蛟龍而來,並設計擒獲了賊人,怎會反而落入圈套呢……


    “噗、噗——”


    鐵叉橫掃,一個接著一個靈山弟子倒在血泊之中。


    “砰、砰——”


    巨漢縱起縱落,長刀所向披靡。


    葛師兄、韓師兄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各自抓出符籙拍在身上。而兩人的符籙尚未顯威,已被於野趕到近前,隨著禁術與劍氣齊出,霎時血光迸濺、亡魂消散。


    於野連殺兩人之後,轉身撿起一張破損的絲網。


    滿身陰氣的巨漢已消失無蹤,隻有一位黑臉壯漢與一位銀發老者在揮舞鐵叉四處追殺。不消片刻,十多位逃亡的靈山弟子盡已變成死屍。


    “哎呀,老子全無對手啊!”


    “此番收獲匪淺……”


    奎炎在叫囂,邛山則是忙著焚燒屍骸、撿取繳獲。之後兩人拎著鐵叉,興致勃勃走了過來。


    於野仍在看著手中的絲網。


    這便是靈犀峰的鎖蛟網,或為金石煉製,柔細如發,隻手可握,輕若無物,卻又極為堅韌。正如壬淩所說,幸虧借助雷火符與蛟龍的利爪毀掉了一具鎖蛟網,使得寶物殘缺而威力大減,否則他今日難免在陰溝裏翻船。


    “哈哈,這夥靈山弟子一個未留,盡數殺了!”


    “嘎嘎,此乃壬淩的納物戒,由頭領處置……”


    於野接過邛山遞來的納物戒子,當他看向焚燒屍骸所留下的灰燼,不由得眼角抽搐、臉色發苦。


    他真的不願得罪仙域,也得罪不起。不料死在他手裏的仙域修士卻愈來愈多,一場無從化解的仇怨已在所難免。雖說他是迫不得已,而誰又在乎是非對錯呢!


    “走——”


    於野抬手一揮,帶著奎炎、邛山奔著荒蕪的深處而去。


    三五個時辰之後,四周依然是亂石遍地,荒草叢生,殘垣斷壁無窮無盡。


    於野躍上一截殘存的石牆,就此回頭張望。


    未見苦元與宣禮、宣讚現身,卻有近道人影出現在遠處的廢墟之間。不用多想,苦元的三位化神弟子已率眾追來。


    於野張望片刻,輕聲吩咐幾句。


    奎炎與邛山相視一樂,轉身消失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中。


    於野依舊站在石牆上,雖然個頭不夠偉岸高大,卻如一截石峰,傲然佇立在荒涼的天地之間。


    不走了!


    既然與昆吾山的靈犀峰結下死仇,與其東躲西藏,最終遭遇圍攻,不妨趁著苦元尚未趕來,借機收拾他門下的徒子徒孫。


    嗯,一不小心誤入仙域,竟以殺戮起始!


    不出所料,遠處的靈山弟子已發現石牆上人影,相繼奔著這邊趕來。為首的正是苦元的三位化神弟子,各自率領二三十人,均是劍光在手而殺氣騰騰。


    於野等待之餘,手上舉起一枚納物戒子,乃是壬淩的遺物,其中收納甚豐。且待閑暇時分,務必要詳細查看一番。


    “何人在此……?”


    須臾,成群的人影出現在數裏之外。


    一位中年修士來勢飛快,揚聲叱嗬。另外兩位中年修士緊隨其後,並且各自拎著一團銀光閃爍的絲網。


    於野背起雙手,淡淡笑道:“我乃權至!”


    “你與權至相貌相仿,卻並非他本人,你究竟是誰?”


    “我乃羌齊……”


    “信口雌黃,門主已追殺羌齊而去……”


    中年修士接連飛越斷壁殘垣,愈來愈近。


    於野的眉梢一挑,目露殺機。


    誰想便在此時,遠處又有一人飛奔而來,怒聲叱道:“羌齊在此,各位與我聯手擒殺於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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