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棲閣。


    閣外,禁製籠罩,戒備森嚴。


    閣內,威勢彌漫,殺氣濃重。


    一側的木榻上,端坐著於野。


    他麵前癱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雖然已經醒來,卻被歸元子封住了修為,全無曾經的灑脫自如,反而瞪著雙眼,頹喪而又狼狽的模樣。


    奎炎與邛山守在他的左右,強橫的威勢逼得他難以抬頭。


    “嗬嗬!”


    正是曲風。


    一位最為熟悉於野的對手,也是一位最為精明的對手。他的眼光掠過於野,奎炎、邛山,以及所在的樓閣,強作鎮定笑道:“穀算子傳信求救,我便料到是你,卻是難以相信,妖域與魔域安定不久,你豈敢潛入仙域……”


    於野麵沉似水,默然不語。


    “我尤其難以相信,你暗中奪取仙芝峰,降服穀算子,設計害了幾位門主,你這是鐵了心與我昆吾山為敵啊!”


    曲風說到此處,又自嘲一笑,道:“嗬嗬,你殺了艾陽、古年、汪嗣與葉全子師叔,你早已是我昆吾山的生死仇敵,否則我何必處心積慮對付你,隻怪赤離與冠義難堪大任,最終便宜了他人……”


    於野搖了搖頭,忍不住打斷道:“汪嗣,並非死於我手。他被鬼域煉成屍王,以自戕求得解脫。”


    殺過的人,他不會否認。沒殺的人,他也不會認賬。


    曲風怔了怔,道:“汪嗣與沐葉前往鬼域,怎會……”


    直至今日,道乾派出六位弟子的去向終於一清二楚。葉全子、艾陽,前往魔域,曲風與古年,前往妖域,沐葉與汪嗣,前往鬼域。


    “赤離與冠義功敗垂成,最終便宜了他人,是便宜了水芹,還是便宜了文桂?”


    “你說呢?”


    曲風反問了一句,臉上露出一絲詭笑。


    顯而易見,他不肯認輸,哪怕是封禁了修為,生死不由己,他依然自恃精明而心存僥幸。


    於野的眉梢一挑,繼續問道:“赤離與華嶽、方修子等人,現在何處?”


    “赤離……嗬嗬!”


    曲風的眼光中忽然閃過一抹怒氣,而轉瞬已恢複常態,他微微一笑,道:“你殺我昆吾山弟子,倒也無妨,隻要你交出神器,協助開啟星門,我家祖師既往不咎。非但如此,他老人家還將說服昆宿、昆靈、青丘,認可你為兩域至尊,從此往後,你便可超越禹天仙尊與玄夜鬼尊而成為幽冥第一人!”


    對於赤離的下落,他避而不提,而他的話語聲,極具蠱惑之力。


    “如若不然,你攜有神器、獨占星門、禍亂幽冥一事將傳遍天下,並將麵對鬼域與仙域的聯手討伐,僅憑你如今的修為,難免重蹈狄欒與蓋義的後塵……”


    先是利誘,再是恐嚇,即使狄欒與蓋義在此,也不得不權衡斟酌一番,這便是他與葉全子等人掌控魔域與妖域的手段!


    而於野最為憎恨的便是欺騙與要挾!


    “……來自凡域的修士已分別落入昆吾山與昆宿山之手,倘若你執迷不悟,你將背負殘害同道的罪名而遭人唾棄,一旦你名聲掃地,你有何顏麵統轄妖域、魔域。與我昆吾山結盟,方為出路……”


    曲風知道於野的來曆,清楚他的底細,知道他的把柄與短處,並且暗中較量多回,均以獲勝告終。譬如當年的銀灣之行,城主之爭,以及後來的攻打妖域,千雲峰的陷阱,等等,均為他一手促成。而他卻忘了強敵之爭,乃是以最終的生死論輸贏。


    於野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忽然雙腳落地,撣了撣衣袖,起身走向一旁的樓梯。


    “你若回心轉意,曲風甘願跟隨左右,為你效力,哎……”


    曲風仍在勸說,而他話音未落,於野已踏上樓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竟然頭也不回。


    “且聽我說……”


    “說個屁,一個死人哪來這麽多的廢話!”


    “兩位……”


    “砰——”


    “啊——”


    一聲悶響,肉身崩潰,又是一聲慘叫,逃脫的元神已被大手捏碎。


    “此人精明,留著或有用處……”


    “你老狐也有糊塗的時候,他的精明遠勝頭領,豈敢留之……”


    樓閣的二層,一側是山洞,一側是靜室,三麵為觀景的窗台,卻已被重重禁製所籠罩。


    聽到樓下的動靜,於野的腳下一頓,然後走到靜室的褥子上,舒展雙袖緩緩坐下。


    曲風,死有餘辜。


    亦曾想過留他性命,而奎炎說的沒錯,一個人精明過了頭,反而是個禍害。


    “呼——”


    於野喘了口氣。


    本想拿下仙芝峰之後,再設法對付另外三座靈山,卻因為穀算子的弄巧成拙,被他抓住時機而一舉生擒了三家門主與昆吾山的兩位強敵。


    大獲全勝,應該如釋重負,卻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頭反而懸了起來。


    擅自深入仙域,擒殺靈山弟子,主動挑起戰端,他的所作所為必將驚動整個幽冥仙域,隨之而來的動蕩亦或許遠遠出乎他的想象。他尚且不知如何應對,也不知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一番滔天巨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尚未走漏消息,他要搶占先機。


    於野拂袖一甩。


    金光一閃,一尊拳頭大的金鼎落在麵前。


    凝神看去,鼎內躺著四男一女,正是被他生擒的尚卿、苦元、毋夫子,與宣禮、宣讚。


    於野伸手擠出幾滴精血,順勢掐動法訣,一道道血光閃爍的符陣相繼而成,遂即又倏然飛入翻天鼎。


    片刻之後,兩丈之外光芒閃爍,“砰、砰”兩聲悶響,地上多了兩位中年男子,瞬間醒轉過來,頓時暴退而起,卻又相繼慘叫著摔倒在地。


    “哎呀……”


    “鎖魂之術……”


    於野舉著右手,法訣蓄勢待發,冷聲道:“宣禮、宣讚,是死,還是降?”


    “死又如何,降又怎樣?”


    “於野,你入侵仙域,殺我弟子,罪大惡極……”


    宣禮與宣讚怒聲叱嗬。


    曾經追殺的小輩,如今成為至尊,並被他生擒活捉,又被鎖了命魂而肆意羞辱,兩人的憤怒可想而知。


    “死,魂飛魄散;降,歸順效命!”


    “大言不慚!”


    “我家祖師滅了你……”


    “我再問一次,是死是降?”


    “你先死一步……”


    相隔不過兩丈,宣禮與宣讚強忍著魂禁之苦猛撲過來。


    於野端坐不動,掐訣一指。


    “哎呀——”


    兩人慘叫一聲,卻瘋狂如舊,趁勢吐出劍光,淩厲的殺氣急襲而至。


    “煉——”


    於野又是掐訣一指。


    “轟”的光芒爆閃,樓閣所在頓時籠罩在禁製之下。


    宣禮與宣讚跳起的身子,祭出的劍光,瘋狂的攻勢,皆僵持不動,彷如天地停轉而時光凝滯。


    與此刹那,一道道劍氣呼嘯而出,“噗、噗”血光迸濺,緊接著兩道金光飛遁而去,卻“砰、砰”崩潰而化作一蓬霧氣散去。


    “撲通——”


    元神已滅,兩具屍骸撲倒在地,又是“叮當”作響,兩把無主的銀色小劍落在地上。


    於野臉色鐵青,恨恨啐了一口。


    宣禮與宣讚乃是道乾門下的弟子,瞧不上他這個兩域至尊。既然難以降服,唯有殺之。


    而殺戮,絕非他的本願。否則,又何必這般麻煩!


    於野看向麵前的翻天鼎,輕輕揮手。


    “砰——”


    一位女子落在地上,悠悠醒轉,她看著身旁的血腥屍骸,又看向滿臉殺氣的於野,驚愕了片刻,然後慢慢站起,不慌不忙整理著衣著,出聲道:“尚某修為不濟,當有此劫,不敢求生,動手吧!”


    又是一個不怕死的!


    於野翻著雙眼,道:“尚道友,你知道我是何人?”


    “相貌如此年輕,合體修為,殺伐果斷,智謀過人,若非那位名動幽冥的兩域至尊,還能有誰?”


    “你答應我一個請求,我便放過你!”


    “哦?”


    ……


    仙棲閣的殺戮未止,百丈外的聚星閣中則是酒氣熏天。


    一堆酒壇之間,歸元子與文桂舉杯痛飲,兩人故意收斂法力,盡情享受著美酒的歡愉,各自臉色酡紅,話語聲不斷——


    “為何修仙呢,這般清心寡欲,苦修千載,卻朝不保夕!”


    “嗬嗬,修仙好啊,人間情長不過百年,仙途相伴卻是千年、萬年,更有飲不盡的美酒,看不夠的風景哩!”


    “我文桂不喜酒色,惟見仙道之難、歲月之苦,如今又受人擺布,愧對於師弟,倘若換作前輩,又該如何自處?”


    “換作我老人家……又想討好於野,又怕得罪昆宿山,又擔心燕州同道的安危,著實難啊,索性一死百了!”


    “前輩所言荒謬!”


    “哎呀,怎會荒謬呢?生死不過尋常事,秋去冬來又一春,踏破紅塵人不老,天地情長夢亦長!”


    “前輩活得通透,順應天時,進退隨意,文桂不及也。而於師弟修仙,所為哪般?”


    “那小子曾經胸無大誌,愚人一個,許是屢遭陷害,反而遇險則剛,遇強更強,否則他早已泯然於眾也!”


    “何人逼他、欺他?”


    “嗬嗬,欺他害他之人,有沒有你文桂?敗在他手裏的狄欒、蓋義與靈山修士,哪一個不是他的冤家仇敵?”


    “而他放過了仇家……”


    “哦?”


    兩人起身觀望。


    隻見百丈之外的仙棲閣門戶大開,從中走出一群人。其中不僅有奎炎、邛山,還有於野與他的冤家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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