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幽冥仙域,注定了動蕩不安。


    十月上旬,仙域的木玄子、丁吾率眾攻打魔域,魔域各城陷入困境;妖域與鬼域開戰,赤方鬼王不敵九芝、九寶,大批妖修趁勢攻入鬼域。


    十月中旬,昆吾山突然向昆宿山、昆靈山發難,一時之間仙域大亂、人人自危。同時在魔域的玉麒城發生了一場惡戰,身為妖尊、魔尊的於野力克木玄子、丁吾兩位靈山祖師,並且生擒了玄夜鬼尊,最終逼迫禹天仙尊現身,並且在他的主持之下,各方就此罷戰、握手言和。


    十月下旬,寒風瑟瑟。


    天絕穀中,溪水斷流,草木凋零。


    一處山崖之上,於野盤膝而坐,獨對荒涼。


    玉麒城之戰,他再次上當受騙,並且一頭鑽入陷阱之中。當他殺出重圍,僥幸脫困之時,禹天仙尊與紅衣現身,逼他罷戰言和、同赴星域。誰想他拿出了星矢神器,以求擺脫所謂的宿命。禹天仙尊並未接受他的神器,而是帶著仙域眾人揚長而去。


    不過,禹天臨行前,丟下了幾句話。吩咐他放了玄夜、道乾等人,與仙域、鬼域握手言和,來年的正月,前往星崖渡相會。


    他沒有拒絕。


    因為他打不過禹天,也沒有任何勝算。對方的境界之高、神通之強,遠遠在他之上。倘若強行動手,後果難以想象。這正是他的擔心所在,而禹天恰恰看破了他的心思,並輕易拿捏他的短處,使他找不到拒絕的借口。


    而紅衣的存在,似乎給了他轉圜之機,使他與禹天避免了撕破臉皮,卻也難說不是師徒倆的軟硬兼施之計。


    那麽他的對手究竟是誰?


    是曲風、赤離,是道乾、木玄子,還是一直隱藏在暗處,登場便已掌控勝負的禹天?


    無論是誰,已無關緊要。


    當務之急,避免一幫兄弟吃虧。


    禹天離去之後,於野返回了玉麒城,吩咐濟源傳令幽冥各地,暫且罷戰待命,他本人則是急急趕往天絕城。恰逢城主慕天已帶人回城,見到奎炎、邛山在城中橫行霸道,雙方差點大打出手,幸虧他及時趕到製止。慕天不敢驅逐,又不願放棄天絕城,便將他請到天絕穀,以貴客的禮數悉心款待。


    天絕穀,位於城東的數百裏之外,曾為慕天的洞府所在,如今成了於野的暫歇之地。


    他沒有拒絕慕天的盛情,也沒有返回魔域、或是妖域,他隻想獨自安靜幾日,回顧從前、檢點得失。


    所在的山穀,有著數裏方圓,雖為慕天的洞府所在,並且曾經四季如春,卻被於野撤去了陣法。沒有了遮擋,寒風盡來,不過一夜之間,已是滿山滿穀的蕭殺景象。


    嗯,冬日,便該有著冬日的寒冷。


    營造出來的春色,不為春,既有四季之分,這世間也自有寒暑之別。正如人性的不同,善惡的迥異,卻偏偏假借天道之名,將多少卑鄙齷齪的勾當粉飾成了公道正義之舉。


    他於野當然也不是好人,似乎已忘記了初衷。而憑心而為,成了他最後的堅守。隻要記得他獵戶的出身,他便不會忘了人性之善與猛獸的凶殘。


    又一陣山風吹來,寒意滿懷。


    於野翻手拿出一壇酒,“咕嘟、咕嘟”一飲而盡。他丟了空酒壇子,幽幽籲了口酒氣。


    禹天所說的星崖渡之會,距今僅有兩個多月的期限。


    是據守妖域、魔域,與他抗爭到底,還是嚐試開啟星門,去開啟另一段征程呢?


    回想當年離開大澤的蘄州之行,曆盡艱辛;燕州之行,危機重重;開啟幽冥之門的域外之行,更是九死一生。


    倘若能夠開啟星門,接下來的星域之行,勢必更加的凶險,也更加的艱難。


    於野攤開手掌,手裏多了一把紫色的小劍。


    紅衣曾說,自從他得到神器的那一刻起,便已宿命難逃,顯然是言過其實。正如這把名為星矢的小劍,它來自大澤江湖的馮老七,曾被白芷偷走,數十年之後,方才回到他的手裏。而遑論是得到、或失去,他並未強求,亦未在意,何來宿命之說?


    修仙者的境界愈高,愈是滿嘴的謊言。尤其一個女子,並且是仙尊的弟子,任她口吐蓮花,又有幾句真話?


    不過,紅衣與青衣雖為姐妹,卻無姐妹之情,反倒更像是一對仇敵。


    還有那位禹天仙尊,他仿若世外高人,遠離紛爭,而所有的陰謀算計,似乎都離不開他的參與。


    紅衣與歸元子奉他之命前往域外,不就是為了尋找神器?索性便將星矢送他,且求一個了斷,了斷三百年來的恩恩怨怨,了斷他與仙道的這場孽緣。誰想他竟然聲稱寶物認主,無非是怕他於野有所隱瞞罷了。


    打,打不過;逃,逃得了他於野,又如何逃得了妖域與魔域的一幫兄弟與好友……


    “哎呀,站住——”


    天絕穀的穀口,守著奎炎與邛山。沒有於野的吩咐,不容他人靠近半步。而這日的午後時分,突然有人闖入山穀。


    “歸老道,快快止步!”


    “老道又非外人,於野何在……”


    於野循聲看去。


    竟然是歸元子,奎炎與邛山攔不住他,又不便動手,他一溜煙闖入山穀,恰見數裏外的山崖之上坐著一道人影,急忙招手示意:“嗬嗬,老道來也!”


    奎炎與邛山換了個眼色,悻悻作罷。


    於野視若未見,伸手撣了撣衣擺。


    一身青色的道袍,樸素如昨,獸皮靴子,也顯得頗為陳舊。憑借他如今的修為,應該能夠幻化出衣著,卻不得其法,也不懂嚐試。對於神秘的仙道,他依然認知淺薄。


    “咦,香味醇和,濃中帶雅,難得的好酒啊!”


    歸元子落在山崖之上,來不及與於野說話,而是盯著他身旁的酒壇子,垂涎三尺道:“聞香已令人欲罷不能,卻不知味道如何呢……”


    “啪——”


    酒壇粉碎。


    歸元子微微一怔。


    卻見於野舒展大袖,輕聲道:“老道,你已得償所願,何必再來糾纏?”


    “此話怎講?”


    “難道不是你召來的禹天仙尊與紅衣?”


    “是啊!”


    歸元子竟然沒有否認,理所當然道:“你惹出這麽大的亂子,總該有人收場吧?”


    “於是你逼我騎虎難下,不得不前往星崖渡開啟星門?”


    “哼,究竟是何人逼你奪取妖尊、魔尊之位,又是何人逼你入侵仙域、火燒昆宿山?反倒是你掃蕩各地,致使戰火四起,並且搬出青雲山,致使各方誤以為禹天仙尊參與其中而投鼠忌器。老道我不過是幫你罷了,你竟敢牢騷滿腹,豈有此理!”


    “幫我?”


    “你之所以有恃無恐,不是在試探禹天仙尊,最終迫使他現身,幫你收拾殘局嗎?而你裝什麽糊塗呀,我老人家是看著你長大的,想當初,你乳臭未幹……”


    “想當初,你為何不肯說出實情?”


    “唯有修至煉虛境界,方能穿越星門,而你小子修為不濟,又喜歡闖禍,不知哪天便死了,我與你說個屁啊!”


    “如今,你倒是知無不言!”


    “嗯,當年的莽撞小子,如今已成為兩域至尊,有了闖蕩星域的本錢,你我自然另當別論!”


    “倘若我開啟不了星門,又當如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無論與否,命數使然。你究竟是聖人,還是庸人,已過去三百年了,不妨拭目以待!”


    “唉……”


    於野歎息一聲,翻手拿出一物丟了出去。


    是塊破布,落在山崖之上,隨風攤開,現出炭筆書寫兩段話,一段是天失神器,一為紫星,二為星矢,三為星海。聖人降世,三星齊歸,南鬥倒轉,幽冥界開。還有一段此乃壁上偈語,作價十壇美酒,你小子不許賴賬,有緣來世再會。


    “老道,這段偈語是你隨口編造的吧?”


    “這個……也不盡然!”


    當年渡海之時,途經海上孤島,在洞穴中發現一段上古文字,由歸元子破譯之後傳給了於野,誰想抵達齊門島,那個老滑頭竟然死了,並且初次遇到紅衣。之後的多年間,他對於偈語深信不疑。直至今日此時,方知曾經的一切都是圈套。


    “據我所知,天機門確實丟了三件神器。而幽冥界開,乃是兩道門戶,幽冥之門,與星域之門……”


    “哼,一場持續了三百多年的算計,著實你老人家費心了。今日原物奉還,來世再會!”


    於野拂袖起身。


    山崖一側有個洞府,他踏入洞內,封了洞門。


    “……而所謂聖人降臨,三星齊歸,來自典籍,並非老道的杜撰。啊……什麽來世再會?”


    歸元子猶在分說,而山崖之上僅剩下他一個人。他收起地上的破布,尷尬道:“說是算計,何嚐不是一場緣分呢。我老人家當年詐死,實屬迫不得已,誰想你小子竟然湊齊了開啟幽冥之門的星石,並且一路逆行而成為至尊。你若非聖人,便是一位應劫之人。幽冥已混亂千年之久,應當有人橫空而出,或是以身證道,或是以身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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