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樣身穿黑衣,不過從周圍人的反應來看,他大概是個頭領。


    那是一張極為可怖的臉,一道傷疤深刻的印在他的左臉上,他的左眼也許是因此被挖掉了,隻餘下一個可怕陰森的黑洞。


    姚玉容驚得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幼獸般的嗚咽,她嚇得往後一縮,剛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頓時又掉了下來。


    那人大概對於這種驚懼的反應司空見慣了,隻是冷哼了一聲,蹲了下來,粗暴的把姚玉容散亂的長發撥開,露出了臉來,又將她臉頰上可能是剛才蹭到的泥土搓掉,做完之後,他眯著眼睛打量了姚玉容片刻,站了起來做出了決定,“把她帶回去,送入紅顏坊。”


    月明樓是天下第一殺手組織,他們內部職能劃分明確。


    其中訓練殺手的地方叫做無缺院,裏麵都是些四處搜羅來的頗有資質的孤兒,有些是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孤兒,有些,是月明樓造成的孤兒。後者若是年紀尚幼,便帶回月明樓培養,但若是已經記事,便會當場格殺。


    無缺院住的都是男孩,而女殺手,則會送入紅顏坊。


    就算都是殺手,男人和女人的方法卻大不相同。


    男人用刀槍劍戟,而女人,用溫香軟玉。


    進紅顏坊,要比進無缺院還要難。因為你不僅需要有資質,還要有一副好相貌。


    阮盈盈就生的極好。


    她母親顧纖纖當年是江南有名的美人,父親阮向武也是一表人才。她家境優渥,從小便是嬌養著長大的,自然是肌膚白皙細膩,唇紅齒白。


    尤其是那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一對浸在泉水中的墨玉一般,跟她的名字一樣,無時無刻不泛著盈盈瀲灩的水光,楚楚可憐,柔媚旖旎,等長大之後,眼波流轉,沒有幾個男人能不心醉其中。


    紅顏坊的教官在看見姚玉容的時候,愣了良久,過了一會兒,才驚喜的雙眼放光道,“璞玉啊!真是一塊上好的璞玉!此女將來必是傾國之貌!”


    但她仔細的瞧了瞧姚玉容後,又眯了眯眼睛,“不過,美則美矣,這孩子眉眼間卻有一股風流之氣,若是男子,則是最為風雅不過了,但放在女子身上……未免太過招人。”


    考慮到姚玉容現在使用的係統技能,似乎和王羲之有些關係,而王羲之身處晉朝,無論是他本人,還是那個朝代,最為突出的特征,大概就是“魏晉風流”,於是“風流”這個評價,她就隻能默默的收下了。


    她呆呆的站在殺手身邊,不言不語,也不大敢抬頭,唯恐跟人對上視線。


    其間係統詢問了她好幾次,是否結束回合,她都不敢點下確定。


    姚玉容隻低著頭聽著他們說話。殺手的聲音冷硬沙啞,而紅顏坊的坊主她入門時匆匆一瞥,隻留下個容貌嬌媚的印象,這時一聽,卻覺得她聲音有點兒低沉。當那個殺手離開後,姚玉容聽見她說:“去把惜玉院的小憐叫過來。”


    這名字聽起來有點像是青樓裏的花名,姚玉容不禁有點忐忑。她雖然知道,跟月明樓沾邊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地方,可若是真的是青樓那種作踐人的地方,她該怎麽辦才好?她又不是那些十多歲的少女,什麽都不知道,天真的以為青樓是個什麽有趣的地方,花魁還可以賣藝不賣身——事實上,皮肉生意,哪有什麽風雅和自由之說。


    姚玉容緊張,卻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緊張——畢竟,她完全不清楚一個正常的三歲小孩,在經曆了滿門慘死後,會是個什麽反應。她也不應該清楚紅顏坊會是個什麽地方——她該顯得這麽緊張害怕嗎?還是要裝的更茫然一些才好?但現在改變情緒,會不會又太明顯?那些人帶她回來,是因為覺得她不會記事,如果露出了破綻,也許立刻就會殺了她。所以……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姚玉容的心裏一團亂麻,但事實上,進了紅顏坊,無論她是什麽反應,紅顏坊的坊主都不介意。這些年來,坊裏許多姑娘,不是沒有月明樓滅殺了全家帶回來的遺孤。但那又怎麽樣呢?


    女人如水,命薄坎坷,能翻得起多大的風浪?想要複仇?拿什麽複仇?月明樓讓她們吃穿不愁,揮霍無度,甚至萬人追捧,十多年的悉心培養,和年幼時不過短短幾年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孰輕孰重?


    姚玉容那努力隱忍著的畏懼與慌亂,就像是一隻被獵人從母鹿身旁擄走了的幼崽,眼睛裏滿是惶恐濕潤的水光,襯著那張白淨的小臉,實在是招人心疼。


    紅顏坊的坊主越看越是滿意,她知道,若是好好□□一番,要不了幾年,在自己手中,又將為月明樓獻出一位絕世尤物。


    很快,小憐便來了。


    那是一個纖細嬌柔的少女,大約十五六歲,容貌清麗,眉目溫柔。她垂著纖長的睫毛,身子嫋娜的邁入房內,盈盈下拜,行了一禮,複又站直。聲音也嬌柔軟糯,如黃鶯婉轉:“拜見坊主。”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看的姚玉容都呆住了。


    紅顏坊的坊主笑了笑,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她指了指姚玉容道:“這是新來的妹妹,惜玉院不是還有間空房?讓她與紅藥住在一處。”


    “是。”小憐溫順應答,“那,不知這位妹妹,可有名字了?”


    紅顏坊的坊主眸光一轉,望向了姚玉容,“你叫什麽名字?嗯?”


    姚玉容瞬間從小憐那我見猶憐的風情中回過了神來。她呆呆的對上了坊主的目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自己叫阮盈盈?那不就說明她已經記事了?說不知道?但她又沒有失憶,那會不會隱瞞的太明顯了一點?


    於是她就那麽愣愣的看著對方,卻不說話。


    好在姚玉容如今的身體年歲尚幼,一張小臉便是癡愣愣的,眉目間也硬是有一抹靈氣,能將其化作懵懂嬌憨。對視了半晌,紅顏坊的坊主先笑了。


    “看來是記不得了——既然如此,以後,你便叫做流煙吧。”


    姚玉容沒有異議,她乖乖低頭,跟著小憐離開。隻是轉身的時候,她忍不住的想——那位紅藥,可別姓何……


    她們離開了紅顏坊的坊主所在的院落,朝著紅顏坊深處走去。


    一路走來,紅顏坊跟姚玉容想得有些不一樣。路上時常能見到侍女打扮的年長女子,均是容貌端正,收拾的格外清潔利索,一看就非常清爽。她原以為這是青樓,又或者是培養女間諜的地方,裏麵應該危機四伏,人心詭譎,陰森可怖。可是一路上,春光明媚,和風吹拂,小憐如同鄰家溫柔的姐姐一般,細心親和的與她說話,安慰她。


    “我聽坊主說了,你家裏已經沒有人了……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生離死別,老天自有定數,命該如此,便是如此了……最重要的是以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紅顏坊裏,大家都沒有父母,隻有姐妹。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了,有什麽不高興了,都可以來跟我說。惜玉院,就是你新的家。”


    她說著,還柔情似水的輕輕摸了摸姚玉容的頭發,眼神中流露出了極為溫暖的喜愛與憐惜。


    這與之前那些黑衣人的冷硬殘酷對比實在太大,大到如果此時姚玉容真的隻是一個三歲的小孩,恐怕真的會以為自己遇見了一個善良溫柔,可以信賴的大姐姐。


    但姚玉容卻不是。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非常清楚的察覺到了月明樓旗下兩大組織之間過大的反差,所造成的古怪違和感。


    盡管還不知道紅顏坊真正的模樣是什麽光景,但不管是從邏輯,還是直覺上來說,這個第一殺手組織月明樓的下屬地方,都絕對不會真的像是一個和睦融洽的溫暖福利院那麽簡單。


    這麽想著,姚玉容卻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小憐的腰。


    對方既然這麽溫柔,不管真假,她起碼也要做出點反應才行——


    露出警惕防備有什麽好處呢?當然是裝作感動依賴,讓人覺得她不會複仇,忘記了仇恨,才能更好活下去。


    而被她這麽一抱,察覺到了自己得到了她的信任,小憐似乎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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