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端坐在花簇之下的,眉眼如畫的女孩,似乎也染上了三分豔麗。


    原本黑白分明,濃淡合宜的沉靜畫卷,就這麽染上了一片豔色,驀地在鳳驚蟄的眼中,激出了一片別樣的鮮活。


    也許就是因著這片令人印象深刻的鮮紅,鳳驚蟄才沒能將這個片段完全遺忘。


    他已經很少湧現出“喜歡”這類的情感了,可是如今,他卻很是喜歡那片杜鵑花。


    所以他還記得,他走了過去,告誡流煙不要憂思太重。


    他不明白這些比旁人聰明點的小女孩兒為什麽都喜歡東想西想,最後又想不明白,就難免要做蠢事。


    可那時候,流煙回答了他一句什麽呢……


    她看起來對他不以為然,丟下一句敷衍的“我思故我在”,就跑開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飛雪——


    那時他問她,你為什麽要想這麽多呢?隻要聽從樓裏的話,不就不用如此煩惱了麽?


    飛雪沒說我思故我在,她說的是:“我想當個人,不想當個被人隨意擺布的傀儡。”


    如果她現在還在,看見他這幅剛才做了什麽,轉眼就能忘記的德性,大概會大笑不止吧。


    她會怎麽說呢……?


    “人殺人,豈能與殺雞宰鴨相提並論?無缺院可有善終之人?殺人必有業報!神誌迷失,自殘取樂,不過報應!鳳驚蟄,一個人痛苦是因為他還有思想!一旦什麽都不想了,你也就不能再被稱之為人了!”


    她生氣時的語氣,平日裏鳳驚蟄從未想起過,還以為自己一定早已遺忘。可此刻稍加回憶,便幾乎曆曆在目,原來從未忘卻:“——但樓裏肯定很高興。他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摒棄自我意識的工具了。”


    鳳驚蟄自嘲的輕笑了一聲,他慢慢地凝住虛空中的一點,清空大腦,剛才腦海中翻湧的讓他不悅的畫麵,便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他便隻記得那些讓他不會感覺難受的事情——比如那片可愛熱烈的杜鵑花,還有杜鵑花下,那個安安靜靜的,長得很好看的小女孩。


    不過她說了什麽呢?


    不記得了。


    還有樓裏的事情——鸞丙申失蹤了。


    想到這裏,鳳驚蟄輕鬆的歎了口氣,轉過身子,重新坐回床上。


    ——自從清明節守夜之後,他就消失不見了。


    樓裏第一反應就是他自殺了。


    這世道原本就亂,前些年更是兵禍不絕,就沒有一日消停,近些年月明樓的折損,一年就比得上太平年間四五年的折損總和。


    而無缺院的人就像是一把把打磨好的利刃,鋒銳無兩,卻也有著使用期限——會在一次次的任務中磨損崩壞。


    有些人是肉體殘缺,連帶著精神也崩潰了。


    但也有些人,是肉體完好,卻從內部精神上損壞了的。


    尋常兵器,鈍了鏽了,可以去鐵匠鋪裏再行修補磨礪,可無缺院的人,再無修理可能。


    一旦生出頹意,就廢了。


    這些“廢人”,自殺而死的不在少數。鳳驚蟄就一直覺得,九乙辛有天沒準也會割脈而亡。


    可他沒想到先走一步的會是鸞丙申。


    但守夜之日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樓裏卻始終沒有發現他的屍體,這就很讓人疑惑了。


    一般來說,廢掉的“武器”是不會走很遠的。


    他們大多自盡於自己的院落裏——無缺院裏幾乎每個院落,都死過不少人。


    而紅顏坊……她們則大多死在樓外。


    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什麽都找不到算怎麽回事!?


    可鸞丙申是無缺院的人,蘅翠是紅顏坊的坊主,她管不了這事。而無缺院現在的情況……


    九尾狐院和麒麟院為了誰主管找人一事就差點打起來,最後重點都已經不在找人上了。


    鳳驚蟄又想起因為那天是清明,不少人私底下悄悄流傳著一個說法——怕不是鬼門開,裏頭的人正好看見他,就把鸞丙申捉走了。


    這種說法,也許九乙辛和麒甲辰也信了。有的人殺人殺的多了,就有些信邪,有的人殺人殺的多了,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這件事情,卻真的太邪乎了。


    九乙辛和麒甲辰雖然搶的厲害,但真要自己接手,估計也不願意。


    這麽一想,竟然沒人想找鸞丙申……


    鳳驚蟄苦笑了一聲,他想,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人關心一句吧?


    不過,自己的搭檔忽然就不見了,說不定再也找不回來了,那麽青葉就空出來了。


    鳳驚蟄閉上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想無缺院裏那麽多失去了搭檔的“鰥夫”,恐怕免不了要鬧上一陣了。


    ……


    因為搭檔失蹤一事,最近好些天,青葉的臉色都不大好。


    各院都閉院等待查詢,所以課業也暫時停止,紅藥和姚玉容都留在惜玉院裏,陪著青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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