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睛的缺口,和心裏的空隙,比那已經漸漸模糊起來的幼年時的記憶,都要更加清晰的提醒著他,他曾經都失去了些什麽。


    正是因為這樣,在確認了姚玉容也是個心懷仇恨的“同類”以後,鳳驚蟄和她的關係,一下子就緊密了起來。


    她用【孤陋寡聞】和【鑒貌辨色】驗證過了,他說的的確都是實話。


    與此同時,姚玉容也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鳳驚蟄似乎完全忘記了,他也參與了阮盈盈一家被滅的任務。


    但也許是因為知道了關於他的更多信息,姚玉容有時候會覺得,既然他並沒有那麽壞,那麽那時,鸞丙申原本準備直接殺了她,如果不是鳳驚蟄發話,要把她帶去紅顏坊,也許她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


    所以,他算是救了她一命?


    但阮盈盈已經死了。


    他救的人是她——姚玉容,她可以原諒他,但她沒有資格代替阮盈盈原諒他。


    而如果他是不情願的,這份仇恨究竟要算在誰的頭上?他?還是直接算在月明樓頭上,“隻誅惡首,不問從犯”?


    姚玉容想不清楚。


    她隻覺得,有個能夠相互知底的人可以說說話,感覺很好。於是她什麽都沒說。


    鳳驚蟄問過她的打算,問她以後打算怎麽辦。


    姚玉容當時說,我不殺謝溫,是因為隻殺了他沒有用處。


    的確,她可以隻殺了兩位樓主完成任務——但除非係統能再給她一個身份,不然她還是要跟月明樓,跟謝家糾纏不清。


    既然如此,謝溫目前甚至算是她唯一的靠山,這個靠山還非常強而有力,殺了謝溫,無異於自毀長城。


    那時她對鳳驚蟄形容的第一個四年計劃,是要借著謝家的勢力,盡可能的打出自己的名望,發展出自己的勢力,並且盡力的改善紅顏坊的處境。


    至少,那些本該送去青樓的女孩子,她都全力阻止了下來——送去了客棧當服務員。


    起碼姚玉容說服了謝溫,比起青樓,客棧的消息流通程度隻高不低。


    而這些,這四年來,她都做到了。


    鳳驚蟄因此對她頗為期待,因為紅顏坊的姑娘大多都會高估美貌的作用,但真正能夠傾國傾城的,又有幾個?


    最怕的就是她們除了美貌之外,一無所有,而這唯一的美貌,又難以支撐起她們的野心。


    不過他好像因為飛雪,不敢再對任何人報以太大期望,於是這四年來,隻是一半熱忱,一半淡漠的觀望著她的動作,偶爾幫些小忙。


    不久前,姚玉容過來和他更新了新的計劃——那就是要掌握軍權。


    但此刻,她說:“我有些事情欺騙了你。”


    鳳驚蟄看了她一眼:“你去謝溫那告發了我?”


    “……沒有。”


    “我想也是。你要告發我,何必還要等四年。”


    姚玉容卻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我不想複仇了。”


    她知道,在【臨淵履薄】之中,隻有鳳驚蟄一個人仍是紅色,並不是因為他的問題——是她變了。


    而說出這話以後,她原想著他也許會失望,也許會生氣,也許會沉默,卻沒想到鳳驚蟄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哦”了一聲。


    姚玉容有些驚訝道:“……你沒有別的什麽想說的嗎?”


    “沒有。”


    “為什麽?”


    鳳驚蟄淡淡道:“複仇很累,真的很累……而人生又那麽短……全部浪費在仇恨上,本來也很可惜。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個人的事情。你不想複仇了,那是你的權利,我有什麽好幹涉的。”


    姚玉容莫名的又氣又急道:“那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麽嗎?”


    “唔……好吧,為什麽?”


    “因為……”姚玉容原本想說,因為月明樓附屬於謝家,而謝家門生故吏遍天下,在南秦,無論她去哪一個部門說要拜訪親族,都絕對會有至少一個謝家族人出門相見。


    整個朝廷,不是謝家之人,就是謝家盟友,與其清理與謝家有關的人,倒不如直接清理與謝家毫無瓜葛之人輕鬆容易得多。


    和謝家作對,不如說直接就是和半個朝廷為敵,既然如此,你就隻能硬剛一個國家了。


    南秦如此,姚玉容相信如今已經改國號為燕的北燕更加嚴重——否則的話,謝籍如何上位?


    而謝溫如今與她利益攸關,若要出手,當然要先對付謝籍。那她之前打算借用南秦之勢,就變成了國戰。


    戰爭一起,又要卷入多少無辜的人命?


    所以她不知道,為了複仇做到這一步,究竟有沒有必要。


    可是姚玉容想了想,卻沒有說這些貌似冠冕堂皇,“我也沒有辦法”之類的理由。


    她頓了頓,垂眸道:“因為我貪圖享受。”


    每年大暑之時,隻有謝府有冰可供,她還記得天氣大熱之時,她想要什麽,都可以吩咐仆從去做。


    她們要冒著火熱的太陽跑上跑下,她要水果,她們就要去拿水果,她要熟水,她們就要去製作熟水,她要吃冰,她們就要小跑著防止碎冰在路上融化。


    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懶洋洋的臥在象牙床上,對此心懷歉疚,卻也絕不願意親自動身——現代之時,夏天她從不肯離開空調房子去外麵多走一步——最多暗自忍耐些口腹之欲,免得太過勞累這些汗流不止的侍女——這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體貼了。


    哪怕她腦子裏轉著無數“人人平等”的信念,那也抵不過現實的炎炎熱浪。


    事實就是,離開了月明樓後,已經沒有人再壓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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