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跟笑不笑話沒有關係!”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執拗,鳳十六清楚自己這位兄長雖然看起來溫潤如玉,風姿翩翩,卻比之常人更加驕傲和不肯服輸。


    他低聲的急切勸道:“人命難道不是更為重要嗎?繼續耗在這裏隻是白白的犧牲而已!更何況,戰場之上,情況瞬息萬變,該後退的時候,堅守陣地反而才是笑話。阿兄!”


    鳳十六還想說,就算你想留下,但以如今的兵力來說,連走出大營都不可能,還談什麽組織進攻?


    可是看著鳳十二那緊繃的神色,鳳十六不由得心中一軟,還是沒有忍心說出口。


    他心想:以阿兄的聰明才智,眼下的情形有多糟糕,其實哪裏需要別人告訴他呢?隻是一時不願接受而已……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這麽咄咄逼人,把他逼得太緊?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應當會想明白的。


    鳳十二當然知道情形有多糟糕。但他不願如此輕易的就選擇放棄——哪怕這個選擇看起來如此理所當然,又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他依然在沉默,他在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鳳十二控製不住的又想起了流煙——在她成為了他的弟弟“謝安”的那些年裏,他與她近距離的相處過很久。


    有時候,他注視著她,甚至覺得他比她的搭檔麒初二更理解她,而她又比紅藥,更貼近自己。


    她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就在於,她似乎從不滿足,因而時常顯得有些焦慮。


    從不滿足,並不是說她很貪婪,而是說她似乎……從不滿意現在的自己。


    那極為有名的“吾日三省吾身”算是一個印證,但還有其他的事例——


    在陷入困境的時候,尋常人通常會思考一番,便無奈的選擇放棄。但她卻不肯,她是那種,一定要在困境之中找到辦法的人。


    她似乎覺得,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絕境,無論怎樣的困境,都一定會有破解的辦法,隻是人們暫時還無法想到。而若是自己想不到,那一定是因為自己太過愚蠢。


    這種堅持若是沒能做到,她會連續好幾天都情緒低迷,仿佛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廢物。


    這種“嚴格”已經令鳳十二感到了驚訝,但更令他難以釋懷的是,當她做到了尋常人難以做到的事情之後,她卻依然不會覺得滿足。


    甚至覺得焦慮——


    “我盡力了。”她很沮喪,“可是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的。”


    鳳十二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會覺得自己還做得不夠好——她明明已經做到了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在虛假的謙虛,而是在真的喪氣。


    可他從不在這時開口,因為他怕泄露出自己底氣不足的嫉妒。他隻會安靜的看著紅藥圍上去安慰她,然後站在一旁,假裝自己氣定神閑,並不在乎。


    但他也看得出來,她對著紅藥微笑說自己感覺好多了的樣子,根本是在撒謊。


    紅藥理解不了她。鳳十二感覺的出來。


    在她身邊,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而那些人,甚至連沒人理解她這件事情,都看不出來。


    隻有他看出來了——為了不讓別人擔憂,即便是焦慮,她也隻會自己一個人藏起來。


    甚至是她理應最信任的搭檔——麒初二,鳳十二也覺得她從不會對他袒露自己的弱點。


    她喜歡一個人待著,最好是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沒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待著。


    這讓鳳十二覺得,自己是最理解她的人。但他不願意自己主動告訴她這一點。


    他想,她應該自己發覺這一點。


    她應該主動的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主動的察覺到隻有他能看穿她的敷衍、謊言、漫不經心、不以為然、還有那些冷漠與溫柔。


    但比起他來,她實在是太遲鈍了。


    在她遲遲還沒有發現以後,終於有一次,鳳十二忍不住去找了她——在她又一次在宴席中不勝其煩的躲起來之後。


    除了在熟悉的人麵前,在需要和陌生人交際的場合,她從不喜歡多說話,而隻是站在他的身邊,安靜微笑。


    因此,南秦的人們總是說,謝璫璫公子長袖善舞,待人如沐春風,交友者眾,而謝安安公子的性格沉穩內斂,甚至偏於孤傲。


    謝溫那時說過她很多次,但每次她都沒能堅持到最後,經常宴會開始沒多久,就不見了人影。


    這名聲傳開以後,大家看見謝安一個人呆著,便也都很識趣的不去打擾“他”。


    於是鳳十二打聽了一會兒,便從別人口中得知,有人在水池邊上瞧見過她。


    他找過去時,正看見她一個人蹲在水池旁的假山後麵,望著水麵發呆。


    他是故意去找她的。


    他走到她的麵前,卻裝作是不經意碰見了的問她,為什麽總是一個人呆著。


    那時她抱著膝蓋,蹲在水邊的青石板上,仰起臉來的樣子,像個孩子。


    “好累啊。”那時候,大家都用“安公子”和“璫公子”稱呼他們,甚至鳳十二也會用“摩詰”來稱呼他。可是私底下,她卻和紅藥一樣,一直稱呼他為“十二”,“十二,和那麽多你根本不感興趣的人打交道,不累嗎?”


    那時候,他覺得她真的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任性孩子。


    大概是因為她是女人的緣故吧?即便現在是作為男人生活的,但終有一天,她會恢複女人的身份,就算一輩子都裝做男人,她也注定了不可能和普通男人一樣。


    所以她也許並不清楚,人脈的重要性,或許清楚,卻可以並不在乎——反正謝家也不需要她來支撐未來。


    那時他回答道:“被人圍繞著不是很有趣嗎?”


    可她卻漫不經心的回答道:“眾星捧月的感覺的確會讓人沉醉,但被那麽多人注視著,你會漸漸的變成他們想要看見的樣子。”


    “所以我想一個人呆著,那樣我就能不受幹擾的思考,我是否還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的?我自己究竟想變成什麽樣的人?”


    剛剛還認為她很幼稚的鳳十二一下子便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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