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麽跟他說的?”


    “當然是誇他啦!”姚玉容笑道:“難道我要罵他不成嗎?”


    她輕輕的道:“當然,我也補充了一些。”


    那時,她覺得自己有點偷換概念的嫌疑,說完“禮”即是“秩序”,君王需要製定秩序後,姚玉容問他有沒有什麽感想。謝璋沉默了很久,才有些遲疑道:“什麽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


    姚玉容反問道:“寒門與貴族,何者多,何者少?”


    謝璋遲疑道:“寒門多,貴族少。”


    “那麽寒門與平民,又何者多,何者少?”


    “……平民多,寒門少。”


    “那麽,我們假若,天下共有一百人,二十人為貴族,其餘的皆為平民。如今的秩序,便是這八十人供養著這二十人。假若這二十人建立的秩序,能夠讓一百人都吃穿不愁,這秩序,就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假若這二十人建立的秩序,讓這八十人饑腸轆轆,衣不蔽體,朝不保夕,隻讓這二十人衣食無憂,那麽這秩序,就注定會被推翻——終有一日,那八十個人會意識到,他們有八十個人,而那些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卻什麽活都不幹的貴族,隻有二十個。”


    “之前的連年混戰,就是因為那二十個人已經從八十個人手裏拿走了太多東西,當資源傾斜不平衡到了極點,就必然會導致資源重新分配的戰鬥爆發。很多人認為科舉製會導致國本動蕩,但正好相反,這能緩衝資源爭奪的尖銳矛盾,可以令資源在和平的狀態下,進行流通,而不會導致過分傾斜。”


    “這麽說,你明白嗎?”


    姚玉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謝璋蹙著眉頭,努力消化了一會兒,“……我明白了。”


    “所以,秩序不是一成不變的。為君者,要順應時代的變化,順應人民的需求,不時的做出更改,否則僵化的製度,隻能滋生出**和朽爛。”


    “璋兒,記住,隻有每個人都可以發揮出自己才能的社會,才是有活力的社會。一個人隻看能力,不看他出身貴族還是寒門的世界,人人平等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


    “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給每個人學習的機會,而為了給每個人學習的機會,就必須大力發展科技生產力才行……”


    說著說著,內容就越來越發散了起來,等到最後分別時,謝璋整個人都因為被塞入了太多新的知識,而顯得有些怔愣。


    ……


    這本該是個用美夢好好消化一天疲憊的夜晚。


    但深夜不知具體時間,突然一陣馬蹄聲如悶雷逼近,驟然爆發出的喊殺聲,咆哮聲,尖嘯聲,瞬間擊破了人們的沉睡。


    一時間,仿佛一鍋沸騰的滾燙湯汁,在天地間沸沸揚揚的潑灑了出來。


    狌初九迅速的翻身而起,多年的舒適生活,並沒有完全磨滅他的警惕與戒備。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帳篷外的動靜,臉色就猛地凝重了起來,“是營嘯!!”


    他自己還來不及穿好衣服,便先將姚玉容掛在一旁的衣物一把摟在了懷裏,轉身放在了床上。“快穿好衣服。我出去看看。”


    夜晚的草原極為寒冷,狌初九隻穿著一件單薄的中衣,鞋子都沒有穿好,便隻從床邊抽出了自己的長槍,向著門口警戒。


    姚玉容也是第一次碰見這回事,她生平最怕冷,卻也知道如今情況容不得半分鬆懈。


    她速度飛快的穿好衣服,又穿好鞋子,狌初九便回來了。


    他眉頭緊皺著道:“有一隊部隊趁著夜色衝進了營地。外麵亂的很,我們的人暫且能擋得住,但是這裏太危險了,我們要準備突圍。”


    姚玉容冷靜道:“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狌初九點頭去了,然而卻見她徑直的向著帳篷外走去,不由得一驚:“你去哪裏?外麵很危險!”


    姚玉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安撫的笑了笑,隨即認真道:“我不可能把這麽多人全部扔在這裏。”


    “謝安!”狌初九氣的臉色煞白,就要伸手抓住她,“流煙!!”


    但姚玉容隻是加重了語氣,又強調了一遍:“快點穿好衣服!”


    她閃過狌初九的手,一轉身就出去了。


    隻見屋外漆黑一片,點在營地中的火把,此刻卻成為了肆虐的幫凶,火光在處處蔓延,與那些恐懼慌亂的人影相互交織成一片,投影出無數鬼魅般狂亂的陰影,更加激發出人類心底的恐懼與戾氣。


    無數人在倉皇奔跑,撞在一起,倒在地上,被踩踏著發出慘叫,或喪失理智的扭打在一起,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而在這地獄一般的場景中,有幾百個騎著馬的身影在狂笑,在怒吼,高舉著大刀,宛如死神一般,凶殘冷酷的收割著人命。


    而守在帳篷外的侍衛們層層疊疊護衛著她的所在,宛若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礁石群,默然無聲,卻堅定不移的抵禦著那些狂亂的洶湧巨浪。


    見狀,姚玉容下意識的便感到頭皮一陣發麻,毛骨悚然。這時,狌初九已經匆匆穿好了衣物,衝了出來,他焦急的正想說些什麽,卻被她緊緊地握住了手,因而一時愣怔了一下。


    而緊握著他的手,似乎也給姚玉容帶來了巨大的勇氣與力量。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不假思索的沉聲道:“別動!!”


    【空穀傳聲】。


    於是紛擾雜亂的戰場之上,明明如此混亂不休,卻好像在一瞬間變成了幽靜的空穀,隻有唯一的一個聲音,在耳畔如此清晰的響起,經久不息。


    “別動!!!”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是無法理解過於複雜的訊息的,而在黑暗之中,人的恐懼會被放大到最大,即便一時停滯了動作,也絕不可能持久,更別提人群中還有一群身份不明的敵人在肆意攻擊,在強烈的求生欲下,人人自危,人人想要自救,就必然會爆發出更大的混亂。


    因此,緊接著,姚玉容便又使用了一張【曦暉朗耀】。


    【曦暉朗耀】:太陽的光芒照耀著天地。


    一時間,輝光大盛,天地間一片光明,驅散了那令人恐懼的黑暗,仿佛瞬間從深夜,來到了朗朗白晝。


    這張卡牌,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姚玉容有時候覺得蠟燭累眼睛,所以用來延遲天黑的時間,好能多批些奏折用的。但沒想到,此刻竟然能在這種場合下派上用場。


    光明驅散了恐懼,喚回了理智,人們雖然仍然驚悸疲憊,卻終於不再混亂的自相殘殺。而那些明顯身著異服的騎士們,顯然也被這變故給鎮住了。


    一部分人瑟瑟發抖著翻身跪倒在地,一部分人仍然騎在馬背上,卻茫然無措,還有一部分人調轉馬頭,就想衝出人群,逃之夭夭。


    這時,一個高大的漢子雙目赤紅的緊緊盯著姚玉容,大喊道:“別怕!別怕!她就是那個妖女,殺了她!殺了她!”


    好在他喊的乃是西疆話,大多數人根本沒聽懂他都在說些什麽,隻見那隊敵人似乎有了主心骨,慢慢的又聚合了起來,作為精英部隊,護送隊伍也不是吃白飯的。


    哪怕剛從營嘯裏回過神來,就有將官開始高聲嘶喊了起來:“保護監國大人!保護監國大人!”


    ……


    這時,撒罕納斯才帶著謝璋露麵——一發生營嘯,他就立刻去將謝璋帶了出來,突圍而走了。但他們沒有走遠,時刻注意著大營這邊的動向,就見一片漆黑之中,隻有駐地這一塊地方的天空,突兀的亮起,那場景說不出的詭異、神秘、令人震撼。


    “看到沒?”


    估摸著大概是謝安使用了神力,撒罕納斯沒好氣的對著自己懷中的少年說道:“我跟你說了,謝安不會出事的。”


    謝璋被撒罕納斯第一時間搶了出來,驚魂未定,下意識的便要回去找謝安,雖然他沒有說明,但撒罕納斯哪裏猜不出來,他也許的確是擔心謝安安危,但同時恐怕也擔心他心懷不軌,此番行為不是救君,而是挾持。


    當然,謝璋有這樣的擔憂也是正常,他們本就並不相熟,他又是異族之君。


    ——若不是因為天山神女,他當初也不可能如此幹脆的歸附大梁。


    此刻再一次的親眼看見神跡降臨,撒罕納斯身旁的親衛們,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深深的彎下了腰,一手按在心口,虔誠的伏在了馬背上。


    撒罕納斯也遠遠眺望著那個方向,神色複雜道:“天山神女護佑著‘他’。”


    “天山……神女?”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少年霎時也忘記了繼續掙紮,謝璋愣愣的看著那黑暗之中惟一的光明,隻覺得又驚又喜:“那麽她一定無事了!快!我們快回去!”


    本來就隻是為了保護他才帶他離開的撒罕納斯自然無有不允,然而一回來,就瞧見一支騎兵宛若尖刀一般,砍入了人群之中,勢如破竹,朝著大營主帳前的纖細身影,穿刺而去。


    謝璋一時間嚇得肝膽俱裂,差點驚叫起來。


    撒罕納斯抿緊了嘴唇,立即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幹脆利落的開弓對準了衝鋒在前的敵人,然而他正要放箭,卻見姚玉容突然飛了起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果說之前的聲音還可以被人當做幻覺,而天光乍亮也或許是隕石流星之類碰巧撞上的天氣異象,那麽這一次的“飛翔”,就準確無誤的顯示出了,“謝安”的不凡之處。


    【鱗潛羽翔】。


    隻見那位年輕的貴人懸浮在半空之中,仿佛有一雙透明的無形羽翼托著她的身體。


    在耀眼的輝光下,她的姿態極美,而又極有威嚴。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所有人,卻不見傲慢,反而神色悲憫,似有不忍之意。


    人們驚愕的望著她,然後一個個謙卑而虔誠的垂下了眼眸,慢慢跪倒了一片。


    最後隻剩下一個人,明明已經僵立在地,滿頭大汗,卻仍倔強的不肯屈服:“妖女……你這個妖女,毀了我的窩闊斤國!”


    然後,人們隻聽見天空中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吊民伐罪】。


    ……


    沒有人知道,那隊騎兵是如何被消滅的。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當時都沒有抬頭。


    人們隻知道,後來神明重新降落在大地之上,令他們站起時,那幾百個狂熱的發起自殺式衝鋒的騎兵,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知道我為什麽對你們大梁忠心耿耿了吧?”


    撒罕納斯朝著謝璋沒好氣的挑了挑眉頭,“——她是神的代言者。”


    “不是。”一直都怔愣著,好像回不過神來的謝璋卻突然開口反駁了。他猛地扭過頭來,認真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糾正道:“她就是神。”


    擁有這樣的力量,明明可以將那些反對者全部化為灰燼,但她卻一直容忍著,寬宥著。


    無論是韋氏,還是那些貴族,甚至是南秦——


    這是最大的仁義與德禮。


    ……


    很快,事情的來龍去脈便都調查清楚了。當年窩闊斤國搶先在撒罕納斯兄長的婚禮上,借著儀式發動了攻擊,被姚玉容第一次顯露“神跡”,殲滅了首領。


    後來在她的扶持下,撒罕納斯統領著察爾罕國,一統西疆,又並入了大梁。但有一些沒有親眼見過“天山神女神降”的窩闊斤國子民,覺得所謂的天山神女,不過是一個謊言,一個騙局。


    他們在察爾罕國的進攻下,不得已逃向了草原的深處,苟延殘喘。而這次聽說謝安前來西巡,便決定夜襲突擊,殺了她為自己的族人報仇,並製造北梁的權力真空,引起混亂,給其他的族人喘息之機,看是否能夠找到機會,卷土重來,東山再起。


    這完全是一次自殺式的衝鋒,如果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姚玉容覺得,都能稱得上是壯烈了。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可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剩下的窩闊斤國的殘黨,就交由撒罕納斯負責對草原來一次肅清與掃蕩,不過,她明確表示,若有未傷人命,繳械投降者,既往不咎。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撒罕納斯循著蹤跡一路向西,竟然誤打誤撞的發現了一個以前從未有過交集的遠西國家。


    他隨意帶了些當地的奇妙特產回來,姚玉容就立刻又給了他一個新活——再回去一趟,建立起一條絲綢之路。


    雖然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既不用在帝都裏閑的發慌,還可以在草原上縱馬疾馳,這也太開心了!


    而比他引入異域物種更早一些的是,在熬過了最初的一兩年貴族反撲最厲害的時期後,科舉製度也慢慢地穩定了下來。世家門閥的權勢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一些影響,被迫收縮,若是他們能夠退讓一步,願意讓出一些利益的話,一切的過渡都會非常平和。但最壞的打算,往往才是最現實的——


    在幾家門閥試圖操控科舉考試後,整個家族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反而一下子讓出了更多的利益,自己也元氣大傷。


    實在是得不償失——然而大多數人總是心懷僥幸。


    更不用提,主辦這幾起大案的,都是謝璋。


    從西疆回來之後,他就越來越像“謝安”,他模仿她不緊不慢的動作,平靜淡然的神態,簡單素雅的穿衣風格,還有對貴族們的不屑一顧。


    她帶他看到了更遠的地方,更高的目標——而不僅僅隻是,鞏固門閥們的利益。


    謝籍從南秦歸來,沒多久,便宣布了退位。他成了太上皇,傳位給了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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