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薑家人難堪,”他在電話裏衝她發火,“現在紀家高攀不起,你還挑挑揀揀什麽?”


    為什麽紀司予都還沒表態,直接就說她高攀不起,卓青沒問;


    什麽是特殊手段,卓青也並沒有體會到。


    因為識相如她,在高壓之下,直接給紀司予發了條【再不回來我結婚了】的短信,就直接舉雙手投了降。


    那之後,紀司予足足兩周沒再聯係她。


    再然後,就是拖得不能再拖,在室友愕然的目光中被強行架回家那天,卓青又試著發了條【等你回來可能我孩子都幾歲了】。


    這次索性發都發不出去,對麵無法接收。


    她沉默,權衡利弊,自知輕重,沒再反抗。


    由此算來,坊間傳聞卓青本該是薑家新嫁娘的消息,倒是確實不虛。


    畢竟,如果不是訂婚禮前三天,紀司予悍然回國,一張結婚協議書直接拍到卓父桌上,她確實是差不多收拾收拾就能嫁人了——


    “結婚協議書當然是假的,我當時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也就現在諸事安穩,紀少才能這樣從容不迫地回憶當年輕狂之舉,“用來嚇嚇卓家那群人,如果你真的提前跟我有這種媒妁之約,他們相當於是毀了紀家的婚,又把火氣波及到了薑家,一下把兩邊都得罪,他當場就給放人了。”


    卓青笑笑,攥緊他的手:“但我當時確實有在考慮,要是實在脫不了身,非得嫁了薑承瀾……”


    “沒有這個可能。”


    紀司予斬釘截鐵地否決了她的可能性提案。


    “但你確實兩個禮拜沒聯係我,我也找不到人。”


    卓青小聲嘟囔:“當時我那個便宜爸爸,就差沒拿把槍指著我腦袋讓我嫁人了——說出來別人都不信,21世紀了,還真的存在逼婚這種事。”


    “如果我不是梗著脖子要鬧自由戀愛,同樣的事也會發生在幾年後的我身上……同理借鑒我三哥。”


    卓青點頭。


    好吧。


    真計較起來,紀司仁的那場喪偶式婚姻,也確實挺愁人。


    “而且我當時不是故意不回複你,是沒有辦法回複。”


    紀司予笑笑,隨即繼續給她解釋:“奶奶鐵了心不讓我回來,我身邊的老師、同學、公寓管理員甚至私人助理,每一個人都是她的監控攝像頭,一開始實在是脫不開身,後來拚死拚活找到機會,走的也是鬼鬼祟祟的。”


    回想起來,他從巴黎回國,那還真不叫回,叫潛逃。


    什麽偽造證件,偷龍轉鳳請人專門代替上課,喬裝打扮轉移信用卡資金……他給自己留下十全後路,因為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回國,相當於直接向家中人宣告自己的離經叛道,間接的,也很有可能喪失在老太太心裏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信任感。


    畢竟,叫了他十年瘟神的老太婆,在他成功手術之後忽然驚覺他才是最像自己過世獨子的血脈,這種一波三折的狗血心路曆程,或許並不值得當作他的保命牌——


    無論如何,他不貪戀自由,但貪戀阿青。


    紀家人,骨子裏都流著軍人的血,既然勢在必得,就沒有什麽別的選擇。


    他從少年時,就偏執至此,沒得救了。


    紀司予給卓青一一細數這其中彎繞。


    “我從法國回來,先去卓家,把你人帶出來,之後聯係宋致寧,讓他告訴他媽,薑氏內部有股東近期大額拋售股票,大股東沒有接手,被我奶奶截胡,企業上下軍心大動,這個時候去插上一腳,一定能狠賺一筆。”


    卓青聽得眉頭直蹙:“你就不怕他媽媽打亂紀氏的收購計劃?”


    “確實打亂了,”紀司予答得從容,“但我就是要她打亂。”


    如果沒有老太太背後威脅,薑承瀾不會那麽急著要娶妻,說到底是為了家族利益。


    眼下宋家人再來插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有了爭取利益的空間,也就不會那麽著緊婚事,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卓青在金融股票這一行是個純粹的門外漢,聽他說得邏輯縝密,也有些入神,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當事人之一。


    紀司予輕哼一聲。


    “其二是我不喜歡薑承瀾,這麽一搞,他一個頭兩個大,沒時間來煩我跟你過二人世界。”


    “……”


    “其三其四其五,你肯定也都知道了,跟別人說的沒差,我跟老太太撂挑子了。要麽娶你,我回家,要麽不娶你,我滾蛋,改個名字再娶你不就得了,大不了不姓紀了。”


    卓青愣了愣。


    “你還說過這種話。”


    “很驚訝嗎?”紀司予捏了捏她臉,軟乎乎的,“我回國的時候,基本就已經料到,這種表態的話非說不可。”


    她僵笑,沒接腔。


    好半晌,複才低垂視線,不安地盯住腳尖。


    咕噥了半句:“其實——”


    其實,真的值得做到那地步嗎?


    雖說已經於事無補,過去的事也早已經平安度過,但舊事重提,還知道了新的細節,她的愧疚心難免又一次升騰起來。


    原因無他。


    事實上,卓青對那段荒唐的年月,留下最深的印象,既不是紀司予的悍然抗命,也不是他如今說起這些事的成竹在胸和從容,說實在的,在事情真實發生之後,擺在她麵前的,隻有恐懼和下意識的逃避。


    她那時對紀司予的感情一直很微妙。


    極端的自負和不明所以的自卑,半推半就的順從,但也沒有發展到決絕的“非君不嫁”,充其量隻是【如果你沒來,我會很遺憾】的地步。


    所以,當紀司予真的拋下一切回來了,她被他緊緊拖著手帶離卓家,聽到白倩瑤轉告,說紀司予跟家裏老太太直接鬧翻,她的恐慌情緒一下就突破了瀕危線。


    對於二十出頭,尚未見過那樣風雨欲來滿城晦澀的大學生來說,這份感情從年少相知相愛的青梅竹馬緣,突然就過渡到了梁山伯祝英台生死相許的程度,未免太沉重了些。


    她不知道怎麽處理這其中的複雜關係,唯一的想法,隻有請求紀司予不要再讓事態惡化。


    “回家吧,”她那時說,“而且司予,戀愛和結婚不一樣,你們這樣的家庭,有的時候確實……”


    “我不要。”


    紀司予拒絕的直白:“早十年做叛逆子孫,總比晚十年成癡男怨女好。”


    “可是現在事情已經越鬧越大了,已經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是紀家四少,老太太對你寄予厚望,如果再這樣下去,後果不是那麽容易承受的。”


    “……阿青,你害怕嗎?”


    卓青沒有回答。


    她隻是順手指了樓下一個銀飾店,心亂如麻間,隨口丟下一句:“你沒有過過苦日子,沒有體會過那種生活,紀司予,沒了紀家,你連一個戒指的承諾都給不了我,大家都是在浪費時間啊。”


    是了。


    她當時甚至對於愛情都沒有明確的定義,一直處在非常被動的狀態,隻好用激將法,試圖把紀司予給激怒,最好立刻回家,結束這場鬧劇。


    然而誰能料到,紀司予就是有這麽強。


    她說他買不到戒指,他偏要自己賺錢,自己買單。


    哪怕給人打工,大熱天穿著玩偶服發傳單,他也偏要證明,不管是好日子壞日子,他都能過給她看。


    ——“阿青……我用自己掙到的錢買到戒指了,你不開心嗎?”


    於是,那場傾盆大雨裏,紀司予就這樣用那枚普普通通的白金戒指,最終撼動了卓青自以為不可攻破的人生宗旨。


    她不再是那個惴惴不安隱於富人家的影子,而是一個真真實實被人捧在掌心鍾愛的小女孩。


    就像那枚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寒磣的戒指,放在上流圈中,不過棄如敝履,卻是那個活在雲端之上的少年,平生第一次,用自己雙手掙來的禮物。


    六百塊,他買下了她一生的信任。


    “紀司予,你真的喜歡我嗎?”


    “真的。”


    “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希望我一直在你身邊嗎?”


    “真的。”


    “——那如果不娶我的話,會死嗎?”


    “不會,”他說,“我隻是永遠不會娶別人了。”


    少年時的回憶,哪怕荊棘遍地,都總有情真意切的觸動。


    【我是過過苦日子的,阿媽說,比過日子更難的,是遇到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我現在,好像遇到了。】


    後來,他們去了福州,有規劃過擁有一個小小的家,計劃各自完成學業,然後按部就班地過上普通人的人生。


    從前哪怕買樓也眼都不眨的紀家四少,為那□□十個平米的二手房錙銖必較,親手畫下設計圖。


    他們挽著手去逛二手家具城,暢想把懶人沙發放在客廳中間,窩在一起看書打遊戲,也想過把陽台盡可能騰出最大麵積,放下一個花藤秋千,一個半人高的書架。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盡可能早點畢業工作,脫離原生家庭的各種——


    可是,等等。


    卓青忽然抬頭,茫然的眨眨眼,而後望向丈夫溫柔眼底。


    “你剛才說,你回國之前……轉移資產了啊?”


    她有些遲鈍,卻也不是完全不會聯係上下文做閱讀理解。


    當時她以為紀司予淨身出戶,日子過的緊巴巴,也幫忙打過幾份零工。


    可是如果像他剛才隨口說的,回國前已經提前預料到後果而轉移部分資金,為什麽還要打工買戒指,為什麽要裝作窘迫地選購二手家具,像是真的做好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準備?


    紀司予顯然沒有預料到卓青這突如其來的敏銳。再回答時,不免有一時遲疑。


    但很快,便調整好心情,隻答她:“我從紀家留下的錢,和我們在一起掙到的錢不一樣。那些錢不到萬不得已,我覺得不會有動用的機會,相反,我當時更想看看,如果我和阿青你都隻是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日子會是怎麽過的,雖然隻有小半個月,但是真的很開心,不是嗎?”


    如果這確實就是四年前紀司予的想法,不得不說,他確實是料事如神。


    那筆錢頂多能算是儲備金,因為這次離家出走的叛逆行徑,在短短半個月後,便以老太太的妥協告終。


    “你算準了奶奶會答應你?可我覺得奶奶應該不是什麽……”


    卓青話音一頓,警惕地環視一周,複才壓低聲音:“就是,她應該不是那麽好說話,我覺得。”


    “是不好說話,但是她知道我的性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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