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抹了抹鼻子,笑著說:“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愛我。”


    她從文件袋裏,拿出一支筆,一並推到他麵前。


    “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曾經愛過我,請你幫我簽個名字吧,司予。”


    無論道路通往何處,可她見過繁華,才甘願為庸人。


    多好,世俗煙火氣裏,喜怒哀樂,四時三餐,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此過一生。


    無聲沉默中,那筆最終還是被人攥起。


    紀家四少,從小到大,都寫得一手好字。


    “後續的財產分割和基金債務的問題,我會讓手底下的律師團隊私下處理。消息暫時不會公布。”


    “好。”


    她頓了頓,又補充:“司予,離婚以後,不要再聯係了。”


    “……”


    “我知道如果你要找,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到我,說不定出門買個菜都能碰到一排私家偵探。我沒法約束你……可是。”


    卓青微笑著,豎起三根手指。


    “如果我離開老宅以後,你再來找我一次。無論是你本人,還是你派的人,我對天發誓,但凡一次,那我一定鬱鬱終生,死於非命。”


    既然分開,就不要藕斷絲連。


    她對自己,永遠比對任何人都要心狠——


    可卻又分明看見,話音落地的瞬間。


    他眼中倏然有淚。


    =


    卓青離開老宅那天,下著大雨。


    紀司予原本說要來送她,但臨時公司有事,抽不開身,也隻能作罷。


    “太太,白小姐才剛回美國,您後腳就去看她啊?”


    “您這病也不知道好沒好透,來的凶,去的慢,突然一下好起來,我這心裏實在放不下,那藥我都給您放在小醫療箱裏,要是安檢過不了,您盡管跟我說,我再在那邊給您安排。”


    倒是宋嫂,還不知道離婚的事,隻以為她是一時興起,獨自去旅行,態度依舊殷勤得很。


    卓青笑了笑,沒戳破著恭維背後的誠惶誠恐,隻沉默著,最後站在那片土地上,環視著住了整三年的庭院。


    一草一木,一花一樹,身邊熟悉或陌生的麵孔。


    倒也不是懷念什麽,隻是人總是在真正分別的時候,才覺得相逢可貴。


    或許是因為不太習慣她的安靜,宋嫂等了一會兒,沒忍住,又問:“太太準備在美國玩幾天?”


    她答得半真半假:“一兩個禮拜吧,之後再去別的國家玩一玩,可能玩上個個把月也說不定。”


    “那這行李可不夠!”婦人眉頭一蹙,趕忙追問:“少爺呢,少爺是忙完公司的事後腳過去嗎?要是這樣,到時候一並把後續要備的給備上也一樣,不然可不行,這些衣服啊首飾和保養品,都是一件件配好的,我隻讓人準備了半個月左右的份。”


    “沒事,不急,”卓青擺擺手,“到時候再說吧,實在不行,一路買就是了。”


    紀四太太哪裏會愁錢?


    這個理由果然說服了宋嫂,遂也不再惶恐自己準備失當,慨然一笑,重歸心平氣和。


    卓青望這婦人半晌,驀地伸手,拍拍她肩膀:“辛苦你幫我準備了,宋嫂。”


    宋嫂一愣:“啊?……這,哪裏的話,我的本分,我的本分。”


    她們難得有這樣和平相處,而不是心懷鬼胎互相看不順眼的時候,互相都有些陌生於表達。


    末了,還是卓青主動踏出一步。


    “沒什麽,其實你有時候對我說的話很有道理,是我沒聽進去,這幾年,多虧你照顧我,不管情不情願吧……衣食住行上,你算是我半個媽媽了。”


    說著,又附在她耳邊:“還有,我那衣帽間裏,有幾件衣服,沒有剪標牌的,在右邊數第三格,是我自己花錢買的,都沒有穿過,你女兒昨天來的時候,我看她很喜歡,過幾天是她生日,你把那幾件衣服送給她吧,當是我的心意了。”


    交代完,也沒等宋嫂反應過來道謝,便撐起傘,自個兒拎起手邊的白色行李箱。


    一步一步,走下無數次拾級而上的老宅前台階。


    一步。


    “太太,我來幫你,這太重了,您提不了!”


    “沒事,宋嫂,你回去吧。”


    兩步。


    蕭瑟雨中,她背影伶仃,一身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一手撐傘,一手拎箱,任由斜飛的雨點順著傘沿飛濺,淋濕她一側肩膀。


    她想,這該叫順其自然的狼狽,女孩子嘛,狼狽也狼狽得鮮活,真好。


    三步。


    四步。


    五步。


    她越走越快,臉上的笑容越揚越高。


    多少年了,她從沒感覺自己和自由離得這麽近——


    身後,忽而有腳步聲匆匆追上。


    卓青腳步一頓,下一秒,便見那傘斜過數寸,堪堪遮住她濕透的左肩。


    宋嫂和她四目相對,有些尷尬,短暫的失態過後,又很快轉作諂媚的語氣:“太太,還是我送您,知道您這次出門想低調一點,關鍵是,您哪能淋雨啊,讓少爺看到,我們也不好做人。”


    卓青看著她幾乎浸在雨幕中的臉,又抬頭看看頭頂那把多出來的、粉色的傘。


    義無反顧的離開,後腳趕上的叮囑。


    這場景,似乎多年前,她也曾經見過。


    【阿青,是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是阿媽太不爭氣了,這是賣女兒啊,我怎麽忍心,我怎麽忍心啊!】


    卻隻長長的,長舒一口氣。


    “太太?”


    “沒什麽,”她放下行李箱,粗魯地抹了把眼睛,複才笑著說,“天冷了,宋嫂,等少爺回來,給他熬一碗薑湯,別感冒了。”


    這是她在老宅,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愛到底是什麽樣子,我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


    但是,但是。


    沒有任何人有權利把自己的理解套用給旁人,那不是愛,那是自以為是的感天動地,如果碰上一個當真的,如果這份自以為是瞞不了永遠,等到傷口揭開,就是一次剜肉削骨的成長。


    好在我們青青,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


    (紀總提刀:等等?放得下?放什麽?你再說一遍?)


    咳咳咳,好吧。


    還有一個小尾聲,明天開啟下卷咯!歡樂的鑼鼓響起來~


    以後會固定每晚九點更新撒~其餘時候基本都是修改或者加更(?)


    第三十四章 34


    離開上海前, 卓青最後約了一個人,在青浦陵園見麵。


    她趕到目的地時,對方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乖乖擺好需要的祭品不說, 連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也都被擦拭得光潔幹淨,鋥亮一新。


    然後。


    把該做的事做完,這人就等在墓碑前,站得直挺挺一動不動。


    光是個背影, 都透露著無從質疑的認真。


    卓青:“……”


    小姑娘還是記憶裏的小姑娘,從性格到穿著。


    遠遠看著,隻紮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單馬尾, 身上穿的也是簡簡單單的白棉裙, 再套一件土不拉幾的粉色外套,瘦得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瘦猴兒, 丟人堆裏便再找不出來。


    呆站了不知多久,聽得卓青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這才霍然回頭。


    一對小山眉纖細, 杏眼圓圓。


    雖說有些塌鼻梁, 好在鼻翼小巧,總顯得較旁人多幾分動人的稚氣。


    女孩笑彎了漂亮眉眼,開口便喊:“姐!”


    驟雨方歇, 天氣陰沉, 瞧見她這麽一笑,仿若烏雲都散去不少。


    也讓人自覺藏住心頭的陰霾,以免殃及眼前天真模樣。


    卓青於是跟著笑起來。


    拖著行李箱, 快步走到她麵前,給了女孩一個大大擁抱。


    “桑桑, ”她順手捏了捏女孩的薄臉皮,話音溫柔,“說是學做飯,怎麽學著學著,學得越來越瘦了?”


    “沒辦法,我們,學的很多都是,都是理論,我隻做,不吃的。”


    聶桑有些結結巴巴的毛病,從小到大都改不了,但語氣仍舊雀躍:“我最近,還特別在開發,老菜新做法!有包子,紅燒肉,八寶鴨,炒鱔糊,鍋貼……”


    “得了得了,你說得我都餓了。”


    卓青及時打斷她:“姐姐也不懂那麽多廚師理論,最關鍵是你學的開心,開心最重要,好不好?”


    桑桑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與卓青如出一轍的尖尖小虎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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