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


    比起戀愛對象的時刻岌岌可危,倒是她這麽個其貌不揚的“大山”在他身邊,永遠都處在一個安全且被保護著的位置。


    他從不在她身上索求任何,就如同宋家和白家雖是世交,在宋老爺子的一力阻攔下,卻也在權錢交易上極為謹慎,商場上幾不來往,貫徹著“談錢傷感情,不如不談錢”的原則。


    無論是這優待又或謹慎,那時的她,隻以為這是老天待她這貧瘠人生難得的一點補償,卻並沒有看清這“不談”背後,藏著怎樣的叵測狂瀾。


    等到看清的時候——


    除了一句罷了,她也什麽都做不了。


    =


    故事一路往後,當然是有過一段還不錯的歲月的。


    十七八歲時候,她和宋致寧的關係更是逐漸被傳成大院裏教人津津樂道的、出了名的好友。


    但也不是沒有吵架的時候。


    譬如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寒假,她忙於複習,政史地背得昏天暗地,早已經拿到擇校名額的宋致寧,卻依舊散漫得很,整天忙著規劃畢業會和畢業旅行,跟薑阮阮和林安、魏燦一行人處得火熱。


    以至於,她後來接到他的電話,開口第一句,竟也不是問“複習的怎樣”,“考試心裏有沒有底”,反倒是一句略帶抱怨的“你說你,最近都忙得找不著人了,都在忙什麽啊?”


    白倩瑤:“……”


    她沒答話,隻攥緊話筒,氣憤地抱過一桶薯片,哢嘰哢嘰吃得格外用力。


    “該不會真的像是薑阮阮說的,天天在家裏背書吧?”宋致寧在電話那頭打了個哈欠,“院子裏的幾家,手裏不是都有擇校的‘名額’嗎?你家就你一個應屆,怎麽也都得輪上有一個吧,幹嘛這麽拚命,顯得怪異類的。”


    “什麽異類,你們才是異類好不好?”她更氣了,“而且,有名額歸有名額,我憑自己的本事考上去的不是更好?去年薑家擇校的事不是還差點被查了,有風險的,你自己也長點心吧!……反正,我要努力,跟青青一起努力考上複旦,這樣還能再做四年同學,我已經打定主意了!”


    聞言,宋致寧沉默片刻,輕揉眉心。


    “說到底,還是因為卓振偉不願意給她花錢吧。”


    “……我懶得跟你說,掛了!”


    白倩瑤難得有這樣一把怪火燒上心頭,直接甩人臉色的時候。


    不怪別的,主要是宋致寧這人說什麽話都是單刀直入、正中紅心,聯想起卓青在卓家的遭遇,她十次裏有九次都要揭竿而起、氣得原地直蹦,加上這次被他語氣一激,更是連帶著無名火湧,自然也沒忍住發怒的念頭。


    誰讓卓青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最最好,沒有之一的最好朋友,就算是宋致寧也不能說她的不好。


    她氣得直咬筆尖。


    嘴裏一個勁咕噥著:“宋致寧,臭不要臉,明知故問,也不關心一下難兄難弟,就知道關心玩,玩玩玩,誰還能玩一輩子啊!”


    可氣急了,氣得腦殼痛,後怕和心虛的勁頭又也跟著竄上來。


    她抱怨的話越說越低,反倒在心裏默默回憶起自己說話的語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太衝了?是不是有點太不過腦子、不給人麵子了?


    好像是有點。


    她不該那麽嗆他的,本來每個人的路子也就不一樣,何必苛求他也跟自己一樣,非得往明知難多了的路上走?


    心緒越想越亂,於是書也再難看下去,仿佛每一頁每個字都變成波浪般的字紋,沒一個是她認識的。


    煩人!


    可她畢竟心裏別扭,也不敢更不好意思再把電話打回去。


    隻得揉揉眼睛,隨手抱過一罐子棉花糖滾到床上,一顆一顆糖往嘴裏塞。


    再膩人的甜,卻到底也沒消去心底那份唯恐破壞了得來不易友好關係的惶然不安,反倒是叫她這麽一吃就吃到晚上八點多,連晚飯也沒顧得上。


    剩下一垃圾簍的零食袋,默默暗示著她之前減肥半個多月的徹底破功。


    “唉……”


    白倩瑤躺在床上,反複摸摸隆起的小肚子、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兀自出神,喃喃自語:“其實我又沒有那個意思,還不是覺得你說話不好聽,就,唉……”


    ——“咚!”


    “嗯?”


    ——“咚!”


    好半晌,卻是接連兩聲清脆的響動驀地從窗台處傳來,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還沒個停了?


    白倩瑤揉著一腦袋雞窩頭,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對著下頭開口就喊:“顧叔叔,有人拿石頭砸——”


    顧叔叔是她家裏的警衛員,四十九歲,年輕的時候跟她爸一樣,一拳能撂倒一個一米八幾全身肌肉的壯漢。


    結果,視線一低。


    白倩瑤傻傻看著自家樓底下笑嘻嘻衝她擺手,晃著手裏一提熱乎烤紅薯的少年。


    嘴裏一結巴,就變成了:“砸、砸我窗戶……沒沒沒事了,顧叔叔你睡吧!”


    話音剛落,便飛也似地狂奔下了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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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74


    一月初的上海依舊冷得出奇, 濕冷的空氣直把寒意蔓進骨子裏。


    白倩瑤輕手輕腳跑過父親的房門外,披了個外套便往樓下跑,等到站定宋致寧麵前, 仰頭看著人被風刮得泛紅、縮進圍巾半截的臉, 又禁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是2012年的冬天。


    十八歲的白倩瑤,依舊胖乎乎且笨拙地成長著。而早已生得挺拔如竹、總是旁人目光焦點的風流小三少,卻似乎隻年複一年變得愈發招人眼紅,俊俏且恣意, 但凡不說話,但凡隻這麽站著,便都生生像極了所有青春劇裏, 少女們望而不得的白月光和舊愛難忘——


    “笑什麽?”


    可惜, 讓他不說話,似乎總比登天還難。


    白倩瑤:“……”


    不僅如此, 這一說話就顯出惡劣本性的少年,也沒忘伸手對準她那早成鳥窩的發型,一頓沒輕沒重的攪和, 嘴裏咕咕噥噥:“看我凍成這樣特開心是吧?行啊白倩瑤, 剛才在電話裏那麽凶,現在又幸災樂禍,我可真把你給慣出這德性來了。”


    白倩瑤自知有些理虧, 當下也沒跟他爭辯。


    “知道了知道了, 那不是複習的有點糟心,你又正好沒事找事……是我語氣差了點,”隻心虛地摸摸鼻尖, 眼神兒滴溜溜轉一圈,複又指向他手上那提紅薯, “你這麽好心,大晚上跑過來,就為了給我送吃的?”


    宋致寧晃了晃手裏塑料袋,“不然呢?還有哪家的大小姐別的不愛,就愛冬天裏這口?——走吧,找個地方,坐著吃去。”


    說是這麽說,當然是不可能上家裏吃的。


    吃烤紅薯的樂趣,就在於冰火兩重天,大冷天裏一口熱乎的下去,暖意直接沁到心窩子裏,要是在家裏那開著空調的大暖爐裏呆著享受,也就遠失了這重樂趣。


    是故,找來找去,他們倒都頗有默契地選擇了遠離人群,尤其是那片經常能看見院子裏小夥伴的大空地,最後隻在大院新建起的人工湖邊,尋了張空長椅的位置落座。


    白倩瑤抱著個肥得跟人參娃娃似的紅薯,小心翼翼地揭開外頭那層烤的焦黑的皮,露出裏頭淺黃色的瓤,沒等吹吹涼,便是毫不猶豫的一大口。


    宋致寧側頭看她,手臂環在椅背兩側,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你又說要複習,書背得怎麽樣了?”


    “書是要反、反反複複背的好不好,”她燙的直呼氣,“我才背到曆史的必修二,你呢?”


    “你看我像是會背書的人嗎?”


    白倩瑤:“……”


    行吧,是她敗了。


    “書是確實懶得念,倒是最近林安他們家公司簽了幾個新的小明星,請我們去看了幾個首映會,還挺有趣的,”宋致寧攤攤手,“沒辦法,要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叫也叫不出來,我們這群人早就散了。”


    她不著痕跡地一撇嘴:“……反正我本來跟他們也不是很熟。”


    從小到大,她都隻是跟宋致寧混跡在一塊,熟絡也隻是跟他一個熟絡,至於同所謂的大院“朋友圈”,卻自始至終存在著一種無可磨滅的疏離感,更不擅長和他們交際,就別提什麽像是大人間才會的資源互換了。


    故此,那個圈子究竟是存在抑或是名存實亡,於她而言,根本沒什麽好壞而言。


    宋致寧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也就順口一提,你不跟他們往來也挺好,反正又應付不來,都跟我一樣不是什麽好貨色,”說話間,順手從她手裏掰下來一小塊紅薯扔進嘴裏,話音亦複又轉淡,“不過我們剛才去看台灣那個什麽九把刀的電影,還真挺好看,你說你,悶在家裏天天學習,偶爾去看個電影不也挺好的,你就轉不過彎來——”


    “我……”


    “好在你哥我心大,看完電影,他們在弄那燒烤,想起來你在電話裏給我氣勢洶洶一頓招呼,還能大人有大量,讓人給你在炭火裏頭煨幾顆紅薯,一路跑過來給送,到你手裏,還都是熱乎著的。”


    他好像從來也不把旁人的怨懟憤怒放在心裏,凡事一笑而過,有商有量。


    白倩瑤聽在耳中,心裏卻逐漸莫名其妙砸吧出半點酸味來,也說不上是哪不舒服,就是覺得嘴裏吃著吃著,愈發索然無味,好像那蜜薯的甜都泛起了後知後覺的苦似的。


    宋致寧把她驟然耷拉下來的臉色收入眼底。


    想了想,吹了個輕快口哨,又驀地向後一癱,靠住長椅椅背,“行了,快多吃點吧,看你最近學的,感覺人都瘦了點,下巴都瘦出來個尖尖了,看來不用多久,最多等高考完,你就能女大十八變了。”


    胖瘦這個話題一扔出來,果不其然,白倩瑤瞬間從失落中回過神來,“啊?”她捂著自己肉乎乎的臉,頓了頓,又有些不敢輕信地低聲問,“真的有……我最近瘦了?”


    “嗯,”他尾音揚高,一邊點頭,一邊伸手拍拍她腦袋,“不過,說真的。小胖子,你這樣就挺好的。”


    白倩瑤:“……”


    “行行行,我不該叫你小胖子,白大小姐,白大小姐成了吧,”他失笑,“我的意思是說,瘦是瘦了,但你真不用逼著自己非得跟別的小姑娘似的骨瘦嶙峋,非得去追逐追逐什麽大眾審美——那是別的小姑娘沒辦法,她們不夠美就沒人喜歡,美是她們的人生敲門磚,可你不一樣,你隻需要做你自己,別人來遷就你就行了,別把自己逼得不開心。”


    旁人總說,要割禾就要先彎腰,凡事總沒有什麽得天獨厚高人一等,才是最樸素的道理。


    但在宋家的小三少心裏,好像總覺得她是個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等待旁人恭維讚美的小公主,不需要她做任何改變,就能獲得旁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隻因為她是白家的獨生女,白既明的掌上明珠。


    話說得好聽,卻真讓人想不明白,這種連當事人都沒有的自信,宋致寧究竟是打哪學來的。


    難道就因為他也從來不需要遷就喜歡的姑娘嗎?


    白倩瑤長歎口氣,低頭默默啃了一陣紅薯。


    末了,才小聲嘟囔,“但我不好看,太胖了,如果能變好看點不是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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