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三炮被唔的額頭筋亂跳,在桌邊敲著煙袋,“魚海你閉嘴別唔了!唔的我腦殼痛。”


    恰在此時,魚阿蔻左右手各端著個紅木漆盤進來。


    托盤裏飄出朦朧的白煙,帶著酒香往眾人的鼻孔裏鑽。


    眾人下意識的精神一震,李家人的視線隨著托盤移動。


    隻有魚海滿心的絕望,眼淚鼻涕往下淌。


    腦子裏出現幾個大字。


    ——完了,我要死了。


    魚阿蔻視線都沒給他一個,把托盤給了一個來接的魚河,朝八仙桌走去。


    魚河一個托盤剛入手,差點接不住甩出去,連忙弓起隻腿用膝蓋頂住盤子底部,憋的臉通紅。


    這怎麽這麽沉?


    魚湖見狀連忙上前從弟弟手裏接過,跟在妹妹後麵。


    魚阿蔻把有三個蛋、酒釀多多的四碗放在桌上。


    乖巧的說:“炮爺爺、碗爺爺、桌爺爺、大有叔你們喝點熱的激激身子,免得一熱一冷的會著涼。”


    魚大有幾人這才感覺到身上的汗已幹透,這會被秋風一吹,涼意直往骨頭裏鑽。


    再看看桌上的碗,不禁喉結滾動。


    白底藍邊的敞口大碗裏,黑紅色的糖水中飄著白邊紅心的荷包蛋,荷包蛋上放著小山般的米酒粒,粒中心點綴著顆枸杞。


    米酒特有的釀酒香混著雞蛋的香,讓四個愛酒之人口水極速分泌。


    魚大有吞著口水,“蔻囡,咋準備的這麽全?衝碗糖水就是了不得的招待了,這又是糖,又是蛋的,多糟蹋好東西。”


    魚阿蔻這邊在硬往奶奶手裏塞碗,她和奶奶就早上啃了個餅子,現在太陽都西斜了。


    她餓的前胸貼後背,奶奶肯定也一樣,強勢的把碗塞給奶奶,繼續往下分。


    聞言,笑眯眯道:“大有叔這話說的不對,給你們吃怎麽能叫糟蹋?我還因為家裏沒肉,心裏過意不去呢。”


    魚大有連忙端碗,“我就好這口,可不能浪費錢去買肉。”


    “蔻囡這茶飯手藝不錯。”魚三炮早就吃上了,半碗糖水下去,就覺得身子從裏到外,說不出的舒坦。


    嫌棄的暼著侄子,“就你裝相,蔻囡這是孝順,給你吃還那麽多話,到頭來不還是要吃?你要不吃給我吃,我肚子裝得下。”


    魚大有:……


    端著碗默默的轉了個身,擋住親叔冒綠光的視線。


    魚三炮失望的撇嘴,就知道侄子是假推辭。


    “是好吃,這蛋嫩的,我還沒嚼呢,就順著我嗓子眼滑下去了。”魚碗附和。


    魚阿蔻笑眯眯的又給幾人添了杯水,“好吃過幾天爺爺們來給我們暖家,到時我還做,給你們放多多的米酒。”


    “要得要得!”幾人連連點頭。


    魚阿蔻這才坐下來吃。


    和先前一樣,這會吃東西也是涇渭分明。


    魚阿蔻煮蛋時就算好了人數,魚大有四人三個蛋,自家人兩個。


    魚奶奶她們人手一碗糖水蛋,連雙胞胎麵前的小凳子上都擺著大碗。


    兩小娃拽著小姑姑的衣擺,吃的搖頭晃腦。


    李家人那邊隻有空氣。


    李二狗忍著氣問:“阿蔻,我們的呢?”


    魚阿蔻慢條斯理的喝完碗底的湯,才裝傻道:“這你們應該問李紅呀?難道上午李紅沒給你們煮?這不可能呀,我明明看到蛋少了。”


    李紅是煮了,煮的白水荷包蛋,李家人吃的開心。


    可這會和魚阿蔻煮的一對比,不說別人,連李紅都覺得自己對不起下蛋的母雞。


    李二狗喘著粗氣勸自己,等分家就好,分了家閨女還不是任自己隨便吃。


    以宋花那個屬耗子的,家裏好吃的藏的肯定不少!


    可這不代表他能忍下別人吃著,他看著的狀態。


    大力咳嗽幾聲吸引視線後,粗魯道:“魚村長你也看到了,這還沒分家呢,魚阿蔻就這樣對我們女婿一家,這分了家還了得?恐怕到時魚阿蔻能因為一個窩窩頭,就把我女婿一家打死,總之家裏不能這樣分,我知道五個手指頭還不一樣齊,親家嬸子偏心也能理解,但再偏心,其他人也是她孫子、重孫吧?”


    魚三炮抽著煙袋,“別扯這些有的沒的?還有這是魚家事,輪不到你李家開口,魚海你啥意見?魚海?”


    魚海早已魂遊天外,腦中充滿了各種被死法。


    李紅推了推男人,見還是沒反應。


    心裏暗恨男人沒用,掐了把自己大腿根,淚流滿麵的站出來。


    “有叔你這是為難魚海,我知道你偏向阿蔻,可沒有這麽偏心的,魚海說過,這個家掙工分的都是我們大房,所以家裏的東西得分我們八成,我們人多,房子是我們蓋的,得留給我們,但我們會給阿蔻再蓋間房子,家裏三隻雞,得留給家裏娃下蛋吃。”


    魚三炮濃眉橫豎,拍著桌子吼:“照你這個分法,阿蔻娘倆和淨身出戶有啥區別?”


    李紅怕怕的縮著身子。


    李二狗梗著脖子回吼:“她倆又不掙工分,在家裏白吃喝那麽多年,還用家裏那麽多錢讀書,就這我女婿還給她們分兩成,又仁義的要蓋房子,這事拿到哪兒說,我們都不理虧!”


    “你!”


    魚阿蔻詢問的望著魚河。


    魚河趕緊抹嘴,快速的把先前的事說了一遍。


    魚大有望向魚奶奶,魚奶奶不著痕跡的用手指比了個四。


    魚大有心裏有了底,沉聲,“二八分不行,這樣吧,我做主,四六,我魚嬸四,你們六,算起來還是我魚嬸吃虧,畢竟分了家以後養老的事就落到了蔻囡頭上。”


    李二狗擼著袖子站起身,“不行!最低最低三七,蔻囡養老咋了?我女婿逢年過節該孝敬的不還得孝敬?”


    “要我說,我女婿是長孫,以後是魚家的代表人,有個什麽事要出麵還得我女婿來,就衝著這,我沒說一九就是我李家仁義。”


    說完坐下來,歎氣,“你們當我想出麵啊?身為老丈人卻摻和女婿分家的事,傳出去以後我李二狗從此就得低人一頭!”


    “可如今我不出麵不行了,我女婿省吃儉用得供了魚阿蔻讀這麽久的書,親家嬸子覺得還不夠,現在為了讓阿蔻考大學,竟要逼我女婿一家喝西北風!”


    魚阿蔻見魚大有四人聽了這話沉默。


    大大方方的站起來,“大有叔,這話說的不對,我有證據能證明,這麽多年來我不僅沒用他們的錢讀書,反而是他們一直在受我和奶奶的貼補。”


    李二狗反駁,“這不可能!”


    魚大有擰眉問魚奶奶,“魚嬸,蔻囡這話是真的?”


    魚奶奶沉默片刻後,緩緩的點頭,“我蔻囡說的都是真的。”


    她沒想到自己為兒女操心了一輩子,老了老了落下個糊塗偏心的名聲。


    魚海小的時候,自己是多疼他啊。


    現在看來,那些疼愛都喂了狗。


    魚阿蔻敏感的感受到,奶奶此刻才是真的傷了心。


    可再傷心,這事也不能停。


    她不能讓奶奶背著個偏心的名聲,被別人指指點點。


    更何況,以後要是魚海家的日子稍微過得丁點不好。


    奶奶就得被人拎出來唾棄一遍。


    魚阿蔻從自己房間拿出個本子,攤開放在識字的魚大有麵前。


    “這是我從7歲那年開始記的,因我7歲就開始下地掙工分,十歲之前我拿的都是五工分,我成績好,一周七天我隻上三天的課,剩下的時間我都在地裏,大有叔你們可以找會計拿出工分表,看我記的可有誤。”


    魚大有翻開厚厚的本子,前麵的鉛筆字經過時間的洗禮,有點模糊。


    但凝神辨別還是能看得出的,第一頁用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寫著,“今天3月28,下地好累,今天5工分。”


    “累”字寫的缺筆少劃。


    後幾頁隻簡單的寫了累、日期、工分數。


    再往後看,累字沒了,隻有日期、工分數。


    可魚大有卻看的眼眶濕潤,他腦補出一幅畫麵。


    昏暗的煤油燈下,蔻囡邊抹著眼淚喊累,邊握著鉛筆頭記分。


    後麵也許是適應了,也許是累到極致。


    不再喊累,而是隻記工分。


    魚阿蔻之所以會記這個,就是怕有朝一日分家時,牽扯到利益說不清。


    孫霞在她還小的時候,以為她不懂事,經常背著人說她是吃白食的。


    在她能掙工分後,孫霞又翻著白眼嘟囔,掙得那點工分吃飯都不夠,還讀書。


    魚阿蔻聽得多了,能掙工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記工分賬。


    現在看來,賬本果然派上了用場。


    魚河已經機靈的從會計那,拿來了村裏的出工表,喘著粗氣交給魚大有。


    魚阿蔻清了清嗓子,“本子中折起來的那頁就是我那年掙的工分數,下麵有記每年工分換了多少糧和錢。”


    魚大有四人忙找出折疊起來的紙業,與出工表對比。


    看的不住的點頭。


    “我十歲至十二歲出工少,因為課業重了許多,但我這兩年拿的都是八工分。”


    “十二歲以後我出工更少,拿的卻是十工分,有時還有超過的,比如上個月翻地,我下地十六天,每天18工分,而魚海三人每天加起來才有15工分。”


    “至於我奶奶,是我不讓她下地的,但我奶奶也沒下地沒幾年,從我能拿十工分那年、也就是我十歲開始不下地的,我奶奶掙工分時,每天也是8工分。”


    魚大有幾人想起件事,當年魚奶奶不下地時,村裏的老人們沒有不羨慕的。


    她們哪個不是幹到不能動才在家帶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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