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的心怦怦直跳, 這枚胎記仿佛打開了一道閘門, 深藏的記憶紛至遝來。


    記憶中的少年眉眼漸漸清晰起來, 儼然就是梁楨的模樣。不,那時的他比現在明顯要稚嫩許多, 黑黑瘦瘦的, 像一根大木頭。


    少年告訴過秦莞他的名字, 隻是秦莞記不清了, 隻記得他說那個字含義是“堅硬的木頭”, 可做宮室之立柱,國家之棟梁。


    所以秦莞叫他“木頭哥哥”。


    少年糾正了幾次, 秦莞卻固執地不肯改,少年沒辦法,隻得不情不願地應下。


    這些事秦莞原本已經忘記了, 因為這枚胎記突然又想了起來。


    她還記得,那時候木頭哥哥總是護著她。


    二皇子捏她的臉, 木頭哥哥就幫她揍二皇子;嘉儀公主搶她的甜糕,木頭哥哥就幫她搶回來。


    賢妃娘娘賞賜了櫻桃、甜杏、好吃的糕點,木頭哥哥總是用油紙包好, 放在懷裏,趁著沒人的時候拿給她吃。


    等她吃完還會敲敲她的腦門, 叫她“小貪吃鬼”,後來又變成了“小哭包”,有時候也會正正經經地叫她“小妮兒”。


    ——“妮兒”是汴京人對小娘子的愛稱,一般親近的長輩才會這麽叫。


    湯池中, 梁棟順利地將小鹿捉住,交給婆子們看管。梁愉千叮萬囑不許傷害它,婆子們連連應下。


    梁楨將閘口打開,湯池的水換了新的,小娘子們這才重新脫下外衫,重新泡回池中。梁楨和梁棟也回了隔壁的浴間。


    小娘子們都是第一次泡溫泉,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池壁的顏色、水裏的味道都能讓她們討論上好一會兒。


    就這麽說說笑笑,約摸過了兩刻鍾,最初的新鮮勁兒褪去,身上被熱湯泡得發軟,梁愉第一個撐不住,嚷著要起來。


    因著方才的小事故,她自己不敢獨自回隔間,便央著秦莞和梁情一起。


    剛好她們也泡乏了,三個人便裹上浴袍,相攜著去換衣裳。


    梁楨和梁棟比她們更早出來,此時已經在坡上架起炭爐和篝火,切了大塊的鹿肉在烤。


    梁愉頓時嚇哭了,以為他們把剛捉的那頭小鹿殺掉了。偏偏梁棟還一個勁兒逗她,說這鹿肉如何鮮嫩,如何美味。


    梁愉越哭越凶,鬧著要回去,不吃肉,也不想看著他們吃。


    最後,還是梁楨看不過眼,指了指竹舍後麵那圈小圍攔,“你那頭小鹿在屋後圍著,正喝水吃食,歡實得很。這肉是一早從家裏帶過來的。”


    梁愉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親眼看到了這才止了眼淚,“大哥哥,小鹿腿斷了,放在這裏肯定活不下去,咱們把它帶回家好不好?養在你的修竹院,看誰敢打它的主意!”


    說完,意有所指地瞪向梁棟。


    梁棟撇了撇嘴,“大兄整天那麽忙,哪有時間養這些活物?”


    “不用大哥哥照顧,我自己去喂。好不好?”梁愉拽著梁楨的袖子撒嬌。


    梁楨把架上的鹿肉翻了個麵,扭頭看向秦莞,見她也期待地瞅著自己,不由點了點頭,“成,那就帶回去養吧。不過,愉兒需得看好了,不能被小青捉去。”


    想到那隻凶猛的大白鷹,梁愉頓時提高警惕,重重點頭,“我一定好好養它!”


    “都說鹿是吉祥物,剛好,養大了給愉兒做嫁妝。”梁情嬉笑著點點她的鼻尖。


    “大姐姐真討厭!”梁愉麵上一紅,氣惱地打她。


    梁情提著裙擺朝竹林裏跑去。梁愉紅著小臉追了過去。


    梁楨不放心,叫梁棟跟著。


    於是,竹舍前就剩下他和秦莞兩個人。


    這處地方空曠,婆子們雖然站得遠,卻能把兩人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是以倒沒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更何況秦莞有意避嫌,距離梁楨至少有一丈遠,叫人想說閑話都沒由頭。


    婆子們遠遠地站著,聽不到這邊說話。


    秦莞托著腮,歪頭看著梁楨,笑眯眯地叫了聲:“木頭哥哥。”


    梁楨一愣,倏地抬起頭,盯著她看。


    “木頭哥哥。”秦莞又叫了一聲,還故意掐著嗓子,學著小孩子的腔調。


    梁楨細細打量著她的五官,試探性地道:“小妮兒?”


    “果真是你!”秦莞滿心喜悅。


    梁楨則是驚大於喜:“居然是你……”


    兩個人互相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架上的鹿肉隱隱傳來糊味,梁楨才反應過來,連忙換了一麵繼續烤。


    秦莞搬著小木墩往他跟前挪了挪,小聲埋怨:“你既然記得我,怎麽沒認出我?我那時候還小,記得不牢,你卻已經很大了,總該記得的。”


    梁楨失笑:“你知道你當時有多矮多胖嗎?”


    秦莞瞪眼,“你這是在嫌棄從前的我?”


    梁楨勾唇,“我隻是在誇現在的你。”


    秦莞沒繃住,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那樣捧著臉專注地看著梁楨,就像小時候那樣全然信任,滿心依賴。


    梁楨的心沒由來地漏跳一拍。


    他用了極大的毅力才從她身上移開視線,免得泄露內心的真實情感。他怕嚇到她,惹惱她。


    她太聰明,他不敢大意。


    “木頭哥哥,肉糊了。”秦莞笑盈盈的,聲音軟軟糯糯,學著小時候的樣子——分明就是在故意逗他。


    梁楨險些把手裏的刀子掰斷。秦莞不經意的小嬌憨,對他來說就是莫大的誘惑。


    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定了定神兒,切下一塊肉盡量自然地遞給她,“嚐嚐,入味兒沒?”


    香噴噴的烤鹿肉頓時勾起了秦莞的食欲,她迫不及待地吞下去,燙得直吸氣。


    梁楨好笑又心疼,“還跟小時候一樣,見到吃的就往嘴裏塞。”


    “這叫盛情難卻。”秦莞給自己找理由。


    梁楨勾著唇,低垂的眼中藏著無盡的溫情。


    再切下鹿肉之後他沒直接給秦莞,而是砍了根竹子,劈開竹筒,用泉水衝洗幹淨,將肉肉一片片鋪上去,稍稍放涼之後才送到她手邊。


    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帶著軍人的利落果斷,做的事偏又那般細致,透著十足的耐心。


    秦莞坐在小木墩上歡喜地看著,乖乖地等著,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她問梁楨,後來有沒有找過她。


    梁楨說,那段時間他的母親身子不大好,不久之後就過世了,他便回了西北,此後很久都沒回京城。


    秦莞覺得很巧,她也是從那一年開始不再進宮的,即使母親偶爾麵見賢妃也不再帶她。


    她就這樣和她的木頭哥哥失去了聯係。


    其實,那時候梁楨有很多機會打聽出她是哪家的小娘子,隻是他從來沒開過口。


    母親生病的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那個無意中跑到櫻桃樹下的小胖娃娃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所以,他自私地把她藏在了心底,誰都舍不得告訴。


    原以為就這樣錯過了,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們還是遇見了彼此,而她,再次占據他心頭至關重要的位置。


    ——後麵這些話,梁楨沒對秦莞說。


    他能感覺到秦莞對他更親近了些,卻也隻是因著兒時的情誼,還有對緣分的感歎,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烤肉的香氣彌漫開來,梁家兄妹聞著香味跑了回來。


    看到秦莞已經吃上了,少年們嫉妒得哇哇大叫,一個勁兒嚷嚷梁楨偏心。


    梁楨還真就偏心到底了,隻給秦莞烤。


    三個小可憐隻得自力更生。結果要麽烤糊了,要麽裏麵還是生的,即便如此還是十分暢快。


    肉香混著竹香彌漫在竹舍周圍,久久不散。


    郎君娘子們直到玩得盡情,這才坐上車往家走。


    路上飄起了細細的雪粒,像是沙子一般,綿綿密密地灑向大地。


    這是今冬第一場雪,雖然落得有些晚,終歸是來了。若能下得大一些,厚厚地鋪上一層,明年又會是個好年景。


    馬車骨轆轆地駛進府門,雪就在這時落得密了,從沙一般的小粒子變成了鵝毛似的大雪花。


    清風站在二門外,直到瞧見秦莞的身影,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可算是回來了,若再晚些路就不好走了。”


    她在這裏站了許久,烏黑的發髻被落雪染白了。


    秦莞感動不已,親熱地挽住她的手,“多謝清風姐姐掛念,我拿鹿肉謝你可好?”


    “管它鹿肉馬肉,大娘子平安回來才是正經。”清風扶著她往院裏走,“可玩得盡興?”


    “好著呢,那邊景色雅致,溫泉也養人。等下次將軍得了空,帶上你們一道去。”


    “奴婢先行謝過大娘子。”


    秦莞笑笑,踏上回廊,朝著書房瞅了瞅,發現沒亮燈,“將軍還沒回來?”


    “沒,從早上出去之後一直沒回府。”


    “可叫人捎了信?”


    “也沒。”


    彩練從裏屋蹦出來,掩著嘴笑,“姑娘不在,將軍捎信給誰聽?”


    “多嘴。”秦莞擰了她一把,轉頭吩咐,“差人去問問,可曾用了飯,是家裏送過去,還是回來吃……”


    說到一半,又改了口:“這個時辰了,想來早就餓了,幹脆先做好了叫人直接送過去。”


    彩練笑道:“要是將軍早就吃了呢?”


    “那就再拎回來,若是來來回回跑兩趟中間耽誤的工夫不說,還得叫他幹等著。”


    “還是大娘子想得周到,奴婢也去搭把手,盡量快些。”明月用褙膊束起袖子去了小廚房。


    彩練笑嘻嘻地打趣:“大娘子終於知道關心將軍了,不枉將軍對您那麽好!”


    秦莞挑眉,“難道我從前不知道關心他?”


    “您自己想想吧!”彩練嘻嘻一笑,拿油紙包了好大一塊鹿肉,跑到廊下和小丫鬟們分著吃去了。


    秦莞一個人坐在榻上,默默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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