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偷摸摸朝鬱青身後瞄了一眼,見那少年還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嚇得她趕緊也老老實實又跪好了。


    鬱青:“???”是自己打的不夠重嗎?還是需要多打幾下才行?


    正想著,身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沒多一會兒,一雙皮靴就映入了眼簾。


    黑底黑麵的小皮靴,鞋麵上還繡了條銀龍,很好看;靴筒也收的很緊,顯得一雙小腿筆直而修長,更好看了。


    正是那少年。


    鬱青正要問那少年現在該怎麽辦,結果她才剛抬頭,那少年便已經率先在她身側蹲下了,鬱青便又把仰視改為平視,問那少年:“怎麽辦啊?她還不肯起來啊。”


    少年抿笑道:“姑娘,您剛才打的太輕了。看我的。”他說著,右手食指和拇指上下貼合,照著夜雨腦門就是一彈,一聲脆響中道:“還不起?等著我扶你嗎!”


    夜雨立馬麻溜地爬起來了。


    鬱青:“……”感情自己剛才還真是打輕了呢。不過小丫鬟這毛病還真是……怪奇怪的。


    鬱青搖頭失笑,手掌在膝蓋上一撐就要起身,忽覺一陣天旋地轉來襲。她身子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很沒形象地一頭栽倒在地,一雙手及時伸過來扶住了她肩膀,擔憂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鬱青閉眸沒答,咬牙等著那股眩暈過去了,這才睜開眼睛,不好意思地對扶住她的少年道:“我好像……有點餓了。”


    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響亮的咕咕聲。


    鬱青:“……”


    少年:“……”


    鬱青都沒勇氣看少年臉上的表情了,垂頭解釋道:“那個……我今天好像忘記吃飯了。”


    這一垂頭,也就沒看到少年臉上一掃而過的陰鷙,再抬頭時,就見少年笑吟吟道:“這個好辦,我叫夥計送點飯食過來。”


    “哎等一下!”鬱青摸了摸兜裏僅有的半塊碎銀,更不好意思了。她盡量把腰杆挺直一些,跟少年商量道:“那個……我知道有家湯麵鋪,還不錯,不如我們去那裏吃好不好?”


    “……”


    少年一雙長眸靜靜地望了她片刻,須臾,含笑道:“好啊。”


    半個時辰後,少年眯眸望著麵前灰撲撲的布幌子,以及幌子上寫著的“李記湯麵鋪”幾個字,神情很是微妙。


    一旁的夜雨則望著又低矮又簡陋門口還臥著一條大黃狗的破房直皺眉,張嘴欲說話,卻又被少年一個眼神嚇的閉了嘴。


    少年道:“雖說鳳寧城有四季如春的美名,不過現在已經入秋,早晚還是有些寒涼的,若這個時候來上一碗熱乎乎的湯麵,那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麵說著,一麵率先撩開門口的草簾子進去,大聲道:“掌櫃的,來三碗湯麵。”


    夜雨忙也道:“姑娘姑娘,我最喜歡吃麵條了!”


    兄妹二人看起來都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這下鬱青懸著的心可算落地了。


    說實話,對於把兄妹二人帶到這麽簡陋的地方吃飯,她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沒辦法她現在財力有限,實在是吃不起大酒樓啊。


    那半錠碎銀子,付了茶水錢以及又賠了人一隻茶壺後,如今剩下的,也堪堪隻夠買三碗湯麵的了,還得是小份的……對了,小份的!


    鬱青剛落地的心又提起來了,忙也掀開簾子進去,才一進去,就聽那少年對掌櫃道:“……是嗎?那可真是太幸運啦。”


    掌櫃:“……是啊是啊。”


    少年道:“那就多謝掌櫃啦。”


    掌櫃:“……不、不客氣。幾位客官請稍等,小老兒這就去準備飯食。”


    說完轉身朝後廚跑去,幾步走到灶台前,對一個正拉著風箱燒火的老嫗道:“老婆子!快快快,快把您燉上的老母雞湯給我!”


    老嫗掀開眼簾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夢裏吃去!那雞湯是熬給兒媳婦下奶喝的!沒你個糟老頭子的份兒!”


    掌櫃道:“嗨,不是給我吃!是給客人吃!老婆子,你快瞅瞅這是啥!”


    一麵說著,一麵得意地伸出了手。


    老嫗啐道:“一雙老糙手,有啥好瞅的?我瞅著都嫌刺眼睛。”但還是慢悠悠探頭瞅了一眼,旋即麵色一變,叫了聲:“噯!”風箱也不拉了,兩隻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驚道:“老頭子!你哪來這麽多金葉子?!”


    外麵,鬱青也驚訝道:“竟還有這種好事?”


    少年道:“是啊,要不怎麽說很幸運呢。那掌櫃的說啦,他家兒媳婦年前去送子娘娘那裏祈願,這不,前幾天他兒媳婦就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孫子,老頭兒一高興,就弄了個給食客免單的活動,我們剛好是最後一撥。”


    若當真如此,那他們可真是太幸運了!


    鬱青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見她開心,少年也歪頭望著她笑,笑的一雙長眸亮晶晶的,仿佛裝了星辰大海般璀璨。


    將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夜雨剛一抬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驚得她險些沒摔倒,忙伸手撐住桌沿,艱難道:“姑姑……姑娘,凳子擦好了!”


    少年揚起的唇角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目光涼涼地斜了夜雨一眼,道:“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捋不直?要不要我幫你?”


    夜雨:“……”


    她又抖成了暴風雨中的小雞崽子。


    鬱青望著這個似乎特別容易受到驚嚇的小丫頭,心說:“這哥哥對妹妹也太凶了一點。還是說……所有的哥哥對妹妹都是這麽凶?”


    這個問題還沒得到解答,就見少年邁著兩條長腿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後折回,手裏多了一株黃燦燦的向日葵。


    腋下還夾著幾片綠瑩瑩的大荷葉。


    少年走到桌前,先將荷葉鋪滿整張桌麵,然後抬掌從上麵一拂而過,一時間濃鬱的白色靈力籠罩了整張桌麵。待少年收掌,就見剛才還四楞八翹的幾片荷葉,此時全都變得敷敷貼貼起來,乍一看去,宛如……宛如桌麵上鋪了一張綠油油的荷葉桌布!


    鬱青瞪大眼睛,心說:“原來這少年還是個高手啊!”


    收拾好了桌子,少年又拿著那株向日葵鑽進了後廚,再出來時,手裏就多了一個圓滾滾的土黃色小酒壇。


    少年將酒壇擺在桌中間,又將向日葵放進去,偏著頭端詳了一會兒,不甚滿意道:“姑娘,條件所致,隻能如此布置了。”


    聽他那口氣,似乎還覺得這樣布置很委屈了鬱青似得。


    鬱青受寵若驚,忙道:“不不不,這樣已經很好了!”


    先前斑駁的桌麵被養眼的綠色覆蓋了,細細一嗅,鼻間還能聞到淡淡的荷葉清香,桌麵上還有株黃燦燦的向日葵……跟先前相比,現在的用餐環境好的豈止是一星半點!


    鬱青都要忍不住誇少年心細懂生活了,然而話到嘴邊,忽又想起自己還不知這少年人叫什麽,便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正戳著向日葵花盤玩,一下又一下,似乎很好玩的樣子。聞言,他挑了挑眉,道:“我麽?我以前在師門學藝時,排行老四,師兄們都叫我老四。姑娘可以跟他們一樣,喚我老四……嗯,也可以叫我阿九。姑娘?姑娘您怎麽了?”


    “……”鬱青抿了抿唇,笑道:“我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人。”


    少年道:“哦。”竟是沒好奇她為何會突然就想起了故人。


    鬱青:“……”她頓覺有些悵然。


    一種期望落空的悵然。


    抬眸望了一眼少年,鬱青到底還是把餘下的話又壓了回去,心說:“老四也好,阿九也罷,這在民間都是再尋常不過的稱呼了,麻煩你快不要再多想了。”


    於是便對少年笑道:“好,那我以後就喚你阿九吧。”


    老四還是留給老四吧。不管這世間有多少個老四,可是在她心裏,老四永遠就隻有一個。


    不知是不是錯覺,鬱青發現自己叫出“阿九”這個稱呼後,少年那雙本就明亮的眼睛這會兒似乎更亮了,眼裏的星河熠熠生輝,每一束星光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躍出眼眶。


    可她待要細看時,又見少年正興致勃勃地戳向日葵玩。眼簾是微垂的,看不見星河,連唇角都是板直板直的。


    仿佛剛才那個笑的一臉燦爛的少年,僅僅隻是她的一個幻覺。


    鬱青:“……”她心中歎道:“許是我還沒適應這副新軀體吧,總是眼花。”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在少年麵前失神了。


    鬱青揉了揉眉心,見少年一直撥弄那株向日葵,便好奇道:“阿九,你很喜歡向日葵嗎?”


    本是隨口一問,少年卻停下了動作,認真回答她道:“嗯,很喜歡。”頓了頓,又道:“姑娘想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向日葵嗎?”


    鬱青:“……呃,為什麽啊?”


    這下少年神情更認真了,坐正了身姿,一雙長眸望著她,語調悠緩道:“入目無他人,所見皆是你。有你時你是太陽,我目不轉睛的追隨,無你時……我低頭誰也不見。”1


    “…………”


    鬱青忽然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快的人血液噴湧,臉頰發燙。


    她忙慌亂地低下頭,竟是不敢再與少年人對視。


    正不知所措間,卻聽少年哈地一聲笑了,語調輕快道:“剛才我說的那些正是向日葵的花語。我喜歡向日葵,就是喜歡他的這份忠誠。他始終繞著太陽轉,不管太陽去了哪裏,他都會一路追隨。無懼困難,無畏艱險,誰也無法阻攔他追隨太陽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1的解釋:這段向日葵花語,非老七原創,但老七不記得是在哪裏看過的了,所以無法標記出處,就是腦子裏有這段記憶在,便憑著記憶而寫。若是用的有不妥之處,煩請諸位告之,老七再做修改。


    第15章 這是個妖孽


    少年本來坐的筆直的身軀,這會兒又變得跟他頭頂上那團發髻一樣了,歪歪斜斜,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著下顎笑問鬱青:“姑娘,有沒有覺得向日葵花語定義的特別好?”


    鬱青:“……”這個定義的確是挺唯美的。也很準確。


    可是……少年你為什麽要看著我的眼睛說這些呢?你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語氣,你可知我剛才都被你嚇得快要神魂出竅啦?


    見鬱青半天不語,臉上神情也沉鬱了下來,少年一怔,旋即想到什麽,忙又坐正了,兩隻手交疊著規規矩矩按在膝頭,道:“姑娘,您別生氣,我知道錯了。我以後說話行事……會盡量注意分寸的。”


    竟是一本正經的在跟她道歉。


    這下輪到鬱青一怔了,旋即失笑,心說:“我這是在幹嘛呀?我怎麽還跟一個少年計較上了呢?況且人家少年好像也沒說什麽吧?人家隻是在如實闡述一個事實啊。你都瞎想什麽呢!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一笑百花失色的花神嗎?自作多情!”


    猶自狠狠批判了自己一番後,鬱青籲了口氣,笑道:“不不不,你沒錯,你這樣挺好的……少年心性嘛,都是率真又單純的。”


    是我自己想複雜了。


    少年板直的身軀稍稍矮了一些,似乎也籲了口氣,想要說什麽,可嘴唇蠕動了兩下,又閉上了。


    一副看起來又乖巧又老實的模樣。


    鬱青低頭想事情,也沒說話。


    氣氛忽然一下子就變得沉悶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鬱青想完了事情,抬眸見少年木雕似得一動不動坐在自己對麵,忍不住笑了,道:“阿九,你不用這麽拘謹的……對了,阿雨呢?”


    少年道:“她去後廚幫忙了。”


    正說著話,就見夜雨端著托盤從後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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