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傭人抓住臉側的頭發,尖叫了起來,一隻手把他抱了出去。


    出門的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往那個女人那兒看去。


    她沒有醒。


    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但,那個模樣永遠深深留在了他的心裏。


    “知道為什麽裴老爺子不喜歡你了吧?你還不知道是不是你爸的種呢!”


    “你爸是個廢物,你更是個廢物。所以你怎麽不跟著你那個蕩·婦媽一起死了呢?”


    許飛罵罵咧咧,他像對待落水狗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垃圾玩意兒,活該你媽死了。”


    他丟下最後一句話,背著包離開了。


    裴燃眸子裏的陰鬱漸重,濃濃戾氣就像一團黑色聚集,完全吞噬了他。


    內心被黑壓壓的烏雲大片壓境,野獸在胸口咆哮著,隨時隨地都能露出鋒銳的獠牙。


    他緩緩從兜裏抽出那把平時用來削鉛筆的折刀,像提前演練了千百次一般,他熟練地握住了刀柄。


    朝著許飛離去的方向衝去。


    突然,一個明黃色的影子攔腰抱住了他。


    “不許過去。”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清明,隨即被更強烈的仇恨所掩蓋。


    “讓開!”


    湯淼死死抱著他的腰,大喊道,“裴燃,你不許傷人!”


    裴燃唇角繃得緊緊的,空出一隻手想拉開她。


    她這時才發現,原來裴燃的力氣比她想象中大。


    她個子沒有他高,隻能拽著他的腰。裴燃似乎也看出來了,按著她的頭,想把她推離開。


    湯淼一鼓作氣,直接掐住他的手,奪走了他的折刀。再踮起腳,夠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摁了下去。


    撲通——


    湯淼以女上位的姿勢坐在裴燃身上,她控製住裴燃的兩隻手,讓他完全無法動彈。


    裴燃額角青紫色的血管暴起,掙紮道,“你讓開!別管我!”


    “不行!”


    湯淼頂著倔強的小臉,重複著這句話。


    裴燃一張陰沉憤怒的臉終於暴露在她眼前,“你憑什麽管我?”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一隻脫籠的饑餓野獸,隻要看見肉就會肆無忌憚地咬上去。


    湯淼雖然力氣大,但也禁不住他時不時地全方麵折騰。經常是控製住了他的手,又控製不住他的腿,總有疏忽的地方。


    她氣喘籲籲地,滿臉凶氣,聲音卻糯糯地,“你不準動!”


    裴燃看到,她的臉漸漸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越來越嬌俏美麗。


    實在很難想象,原本他所討厭的那個傻乎乎的小女孩兒,越來越明豔,越來越受到周圍人喜歡。


    隻是她從來不在意自己,她討厭他。麵對他、和他相處也隻不過是大人給予的一項任務,不完成就會接受懲罰。


    難道不是嗎?


    這幾年自己離開金陵市,湯淼從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裏。


    他想過,既然她都不在意,為何自己要在意她?自己和別人不是一向如此?


    互取所需是常態,沒有利用價值就果斷踢開,會被拋棄、被放棄全是因為沒有價值。


    明明他早就知曉的規則,一向默認遵守的規則,她憑什麽會是那個例外?


    裴燃終於不再折騰,唇角現出滿滿的譏笑,“湯淼,你憑什麽?”


    湯淼歪著腦袋,用肩頭擦了擦臉頰上的汗珠。她的毛線帽子都掉了,頭發亂糟糟的。


    她完全不明白裴燃說的話,做這種事需要憑什麽嗎?


    他陰著一張臉,語氣像冰錐一樣刻薄,“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說著,他用力動了動自己的腿。


    湯淼空出一隻手,往後用力地一巴掌拍了過去,心裏也是滿滿火大。


    她懟了回去,“我是姐姐啊!你必須得聽我的!”


    她還直勾勾地瞪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裴燃怔住。


    他雙唇輕輕呢喃,“姐姐?”


    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他用手背蓋住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是姐姐啊。”


    見他看不見,湯淼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不然嘞,他以為自己沒事找事嗎?


    裴燃漸漸冷靜下來,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湯淼放開了他的另一隻手,他也一動不動,身上都被地上的泥灰弄得髒兮兮的。


    此時,湯淼忽然看到他眼角處滑落下一串晶瑩的水珠。


    沒有聽到任何嗚咽聲。


    無聲得讓人心疼。


    裴燃突然感到身上壓下來重量,脖子也被人緊緊摟住,暖和極了。


    湯淼在他耳邊哼著歌。


    他很想說,難聽死了,別哼了。


    可怎麽都開不了口,心口處仿佛有一股熱流源源不斷融入。


    胸口的位置發燙得可怕。


    這時,歌聲突然停下,有個極盡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裴燃啊,我們一起回家吧。”


    *


    湯宅。


    於如蘭怎麽也沒想到兩個小孩能搞成這幅糟糕樣子。


    “媽媽,頭發疼疼、疼啊!”湯淼小臉五官扭曲著,帶著哭腔。


    裴燃就坐在她旁邊,安靜地看著她,緊緊抓住她的手。


    於如蘭正在給湯淼清理頭發裏的樹葉渣滓,她心疼道,“唉,忍忍啊!媽媽盡量輕點。剛剛我都翻出蟲子了,你又不願意在水裏泡頭發,就隻能一個一個挑出來了。”


    一聽到蟲子,湯淼駭得頭皮發麻,她催促著,“媽媽,你趕快弄,我不要蟲子!我討厭蟲子哇!”


    於如蘭用眼睛餘角看了一眼已經被洗得幹幹淨淨的裴燃,他現在安靜得不像話。


    她心想,這孩子該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湯淼跟於如蘭撒謊,說兩個人放學跑到學校後山去玩,結果不小心摔進一個小坑裏,裴燃受了點傷。


    裴燃又不願意現在回家,怕裴柏華會問起,所以湯淼就把他帶回家了。


    先讓司機回去給他拿一身新衣服,等換上後,收拾好了再回去。


    給湯淼清理得差不多後,於如蘭對著裴燃關心道,“小燃,聽淼淼說你受傷了,阿姨給你拿藥箱過來,阿姨給你塗藥,好不好?”


    裴燃這時抬起頭,婉拒道,“謝謝阿姨,我去淼淼姐姐的房間裏自己塗就好了。”


    於如蘭也沒多想,“好,那阿姨給你拿藥箱。”


    她又朝著正抓耳撓腮的湯淼道,“淼淼,你趕快去洗頭洗澡,熱水會打吧?媽媽等會兒把換洗衣服給你拿來。”


    湯淼點點頭,鬆開了裴燃的手。


    裴燃掌心驀然一空,心裏悵然若失。


    湯淼還撓著臉上的癢癢,“我等會兒洗完澡回臥室找你,你先別回去”。


    裴燃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滿,他漾起笑容,“好”。


    笑容過於炫目。


    湯淼狐疑地看了下他,“我沒零食啊,你別亂翻!”


    裴燃臉微微一僵。“我不動你東西”。


    湯淼呼出一口氣,圾著拖鞋,往浴室裏走。


    等她洗完澡出來,回臥室的時候,就看到裴燃坐在她的書桌前,在看漫畫書。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臉上看上去幹幹淨淨,手上的傷口也塗了紅藥水,貼上了創口貼。


    幹毛巾披在她肩膀上,她的濕頭發還在噠噠地漏水。她便開始翻箱倒櫃找吹風機吹頭發。


    一見到她,裴燃連忙起身,從一旁的櫃子上拿起粉紅色的吹風機。“我給你吹吧”。


    湯淼嚇得後退一步,連忙擺手,“不用,我自己來”。


    裴燃手一僵,臉上浮現著顯而易見的失落,下一秒轉瞬即逝。


    湯淼抬起頭,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裴燃,你還有糖嗎?”


    她轉頭就從書桌裏的抽屜裏拿出那個無糖薄荷糖的小盒子。


    她將它遞到裴燃麵前,可惜道,“我覺得這個很好吃,可是吃沒了。你能幫我再塞點進去嗎?我可以拿漫畫書跟你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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