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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宴廳的喧囂震天不同,花園處一直安靜得很。


    虞歸晏怯怯地躲在聞清瀟懷中,而顧聞祁雖是有滿腹疑問,可到底見著虞歸晏的模樣不忍心開口。


    顧玄鏡的出現卻是陡然打破了這份寧靜。


    顧玄鏡一襲勝雪白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麵容此刻滿是憂色與惶惑,顯然是急急忙忙追了出來。但饒是如此,也無損於他一身的雍容尊貴氣度,可左臉上的巴掌印卻甚是明顯。


    方才虞歸晏打顧玄鏡時用足了力道,自然不可能很快便消。


    饒是顧聞祁,也是第一次見著顧玄鏡這般狼狽的模樣。他眸中隱帶譏諷,方才喬二小姐也是從那頭跑出來,便是不用想,也知道是顧玄鏡把喬二小姐當作了母妃。


    他目光輕落在聞清瀟懷中的虞歸晏身上,可是......真的隻是錯認嗎?


    往常便是遇見與母妃音容笑貌、風韻神態極為相似的女子,顧玄鏡也未曾這般失態過,更何況喬二小姐還隻是神韻與母妃相似,顧玄鏡卻是強迫了她。


    還是......母妃真的回來了?


    他眼中驚疑不定。


    顧玄鏡未曾察覺顧聞祁的失常,他今日所為未曾徹底瞞著顧聞祁,便是不怕他知曉。隻是,他看見虞歸晏竟是掙脫了他,躲在聞清瀟懷中,便無法忍住心間酸澀。


    第32章 請歸還本王妻子


    聞清瀟在顧玄鏡出現的同一時刻便冷了神色, 看見他臉上的手印, 周身氣息更是陡變, 又見懷中之人在顧玄鏡出現時越發靠向他, 他攏緊了懷中人, 目光如刺, 冰冷的語氣不帶一絲溫度:


    “王爺, 孤敬你是顧氏家主, 卻非是畏懼,你三番兩次冒犯孤未過門的妻子, 這等大禮,聞氏自當如數奉還。”


    顧玄鏡目光沉沉地鎖住親密相依的兩人,聲線亦是涼的令人驚懼:“聞世子,本王與王妃之間的事,任誰也沒有資格置喙。”他走近一步, “在聞氏如數奉還之前, 還請聞世子歸還本王妻子!”


    聞氏家風清正, 主君子之儀, 聞清瀟更是光風霽月、端雅清貴, 何曾發怒過?可此刻他卻是怒極反笑:“何其可笑!世人皆知喬二小姐是孤未過門的妻子, 王爺莫不是年邁眼花, 竟連王妃也能錯認?豈非有負多年深情!”


    顧玄鏡眼底卷起濃稠得化不開的墨色, 對聞清瀟的諷刺無動於衷,隻道:“不知聞世子可曾聽過借屍還魂?”


    顧玄鏡此言一出,虞歸晏一怔, 險些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她沒想到顧玄鏡竟然真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借屍還魂這等荒謬之言。


    短暫的惶恐之後,她到底是強壓著控製住了自己,卻越發不敢去看聞清瀟的眼睛,隻希望聞清瀟不要相信。她不想再落入顧玄鏡手中,再與他糾纏一生,更不想被人當作附身的邪祟處死。


    一側的顧聞祁也是下意識地便去仔細瞧虞歸晏,不放過她臉上分毫神色,可她埋入聞清瀟懷中太深,他根本看不真切她臉上的神色,但心中的疑慮卻是無限放大。


    聞清瀟冷笑:“沒想到王爺竟也相信這等無稽之談!若世間真有借屍還魂,王爺大可以尋風間太傅找一屍體招魂,又何必苦苦糾纏於孤的世子妃?”


    風間琉栩師從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璿璣門。傳聞中,璿璣門中人更是有通曉天意之能。而鎮南王與風間太傅交好,也是世人皆知。


    顧玄鏡瞬間厲了神色,若是可以,他何嚐不想直接召回她,可......“若是能以一人之力召回,本王又如何會苦等十載?”


    他這話是說給聞清瀟聽,卻更像是說給虞歸晏聽。


    他道:“璿璣門弟子雖精通奇門遁甲,也能通曉天意,可卻無法控製天意,所以本王等了十載,等她回來!”


    聞清瀟臉上笑意不改,更像是一種諷刺:“王爺又如何知曉喬二小姐便是鎮南王妃?”待得顧玄鏡說明緣由,他眼中的諷刺更甚,“若如王爺所言,憑一個香囊、一個‘聞’字、一聲琴響便可窺知全貌,難道喬二小姐身邊伺候之人都癡傻到連自家小姐變了琴音、改了香囊喜好都辨不出嗎?再者,喬二小姐二九年華,鎮南王妃卻是仙逝十年,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同一人!王爺怕是該清醒清醒罷!”


    聞清瀟一席話說得毫不留情,顧玄鏡卻是陡然一愣,還不待他仔細思考,花園那頭傳來紛雜的聲響,聽腳步聲,當是有許多人往此處而來,四人具是凝了神。


    顧玄鏡沉吟片刻,又思及自己臉上的掌印,更何況若是有人看見,隻怕會壞了安樂的名聲。權衡之後,他迅速消失在花園之中。


    顧聞祁深深凝視了聞清瀟懷中的虞歸晏須臾,到底也是顧及她的名聲,一息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聞清瀟本也是準備帶著虞歸晏直接離開,可見遠處迅速掠來的竟是魏王夫婦,便止了步伐。待得夫婦二人臨止麵前,他環抱著她,微對兩人頷首。


    魏王回以一禮,鬆開了懷中的妻子。魏王妃卻是草草地福了福,便要去瞧他懷中的虞歸晏,可到底顧及著她受了驚嚇,甚是小心翼翼。


    歸晏這般躲在聞世子懷中,臉側更是有斑斑紅痕。


    未成親的女子許是認不出,可魏王妃成親三載,又如何會不知曉這是如何留下的。齊王世子謙和有禮,不可能會輕薄於歸晏,那喬遙積的話......她登時隻覺眼前陣陣發黑。


    魏王扶住妻子,低聲安慰道:“仔細身子,先問清楚,許是沒有你想的那般糟。”


    聞清瀟撫在虞歸晏背脊的手未停,眼底溫和不改:“歸晏隻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我帶她回去歇歇便可。王妃莫要憂心。”


    得知虞歸晏並無大礙,喬錦瑟平複了須臾,算是冷靜了下來,對待虞歸晏時卻仍是小心翼翼,見她始終在聞清瀟懷中不肯出來,她也不強求。聞世子能這般憐惜歸晏,是歸晏的福氣。


    沉吟須臾,她又道出了方才在宴廳內所發生之事。


    **


    待得一行人浩浩蕩蕩走至花園處時,見著的便是聞清瀟懷抱虞歸晏坐在涼亭上。


    一行人皆是一愣,大秦重禮,更是注重男女之別,男子若是過分親近了女子,便該迎之為妻,可聞清瀟與虞歸晏現下卻在眾人之前摟摟抱抱,虞歸晏何止是名節無存,清白也是毀了的!


    可眾人見著一側的齊王,又倏然想到,喬氏二小姐本就與齊王世子定了親事,今次不過是過分親近了些,也算不得失了名節。


    眾人一時啞然。


    齊王世子與喬二小姐摟抱在一起,喬二小姐算失了清白嗎?


    算個鬼啊!


    喬四小姐以為喬二小姐遭人輕薄了,是嗎?


    是個頭啊!


    好戲全都沒有,眾人登時覺著無趣,立於人群之後的喬青瀾看著涼亭中的兩人,眼底意味不明。


    聞清瀟遮嚴了虞歸晏,目光清涼地看著一眾人。輪尊卑主客排序,倒是喬老太君先行出來解釋了他們來此的緣由。


    聞清瀟掃視眾人一眼,輕描淡寫卻又擲地有聲:“孤竟是不知,一個未出閣姑娘的心思竟能歹毒如斯。喬二小姐走路時摔了,喬四小姐不摻扶便罷了,竟還無中生有地造謠自己嫡姐。”


    齊王世子輕飄飄一句話卻是對喬遙積所作所為蓋棺定論。


    齊王世子光風霽月,又如何會構陷一個閨閣姑娘?定然是喬四小姐歹毒,對自己二姐能嫁與齊王世子生了嫉妒,見喬二小姐摔倒在地,又欺喬二小姐是個心智有缺的,便準備借機造謠,若不是齊王世子發現了喬二小姐,他們定是要冤枉喬二小姐了!


    眾人自動為聞清瀟的話做了解讀,看向喬遙積的眼神頓時帶了輕蔑與嘲諷。


    喬遙積不懂齊王世子為何要誣陷於她,更是害怕旁人看向她那譏諷的眼神,不斷地往林氏身後躲,卻又不甘心地道:“我沒有......明明是她自己被人輕薄了......”


    不待喬遙積說完,喬雲煙便暗中捂住了她的嘴,喬遙積臉龐扭曲,不停地掙紮,姐姐怎麽能不讓她解釋清楚?


    她若是解釋不清楚,旁人都會以為她陷害了嫡姐,會怎麽看待她!?


    一想到今後旁人都會以譏諷的眼神看著她,她忍不住掙紮得更厲害。


    喬老太君使了個眼色,鄭月會意,走到喬遙積身邊,一個手刀砍下去,喬遙積便昏了過去。喬老太君歉意地看向聞清瀟:“四姐兒魔怔了,還望世子見諒。”


    聞清瀟並未立刻反駁,看似雲淡風輕地與喬老太君寒暄了數句,打橫抱起虞歸晏便要離去。


    喬老太君以為暫時揭過了此間事,稍稍鬆了口氣,至少稍稍讓四姐兒留些體麵。


    經過眾人時,聞清瀟卻是微頓了步伐:“喬四小姐這般歹毒的心思,誰人敢娶。”


    言畢,他再不作停留,打橫抱著虞歸晏便遠去了。


    可再簡短不過的一句話,落在喬老太君與林氏耳中卻如催命魔音,林氏的臉立時灰敗,齊王世子說了這話,高門士族又還有誰敢娶四姐兒,怕是納為貴妾也是不願的,有些本事,想要踏上仕途的寒門學子也斷斷不會迎娶一位惹怒了聞氏的閨秀。


    喬遙積這一生算是徹底毀了啊!


    跟上來的眾人也不知作何心情,好好的一場壽辰,算是毀了個一幹二淨,這喬四姑娘也是個沒腦子的,把自己毀了個徹底,但齊王世子的舉動卻無疑釋放了一個信號——他對癡傻的未婚妻子珍之重之,容不得旁人輕視分毫。


    當然,這都是後話。


    **


    這廂,聞清瀟抱著虞歸晏回了她的院子,避開了迎上來的知杏、知香,親自把她放在了軟榻上,卻並未直接取下她身上的天青色外袍,而是為她蓋了一床錦被,才同她商量道:“藏在外袍裏會很悶,取下它可好?”


    按他所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她的心智停留在十歲左右,可這般多年,他身邊也未曾出現過這般年幼的孩子,他也更是沒有照顧人的經驗,現下與她獨處,還是在她受了驚嚇之後,萬事皆是運幬帷幄的齊王世子一時間顯得有些局促。


    虞歸晏不知聞清瀟所想,但倒是因為盼望著他趕緊離開,便乖乖地交出了外袍,露出了那張國色天成的臉。


    聞清瀟收了虞歸晏手中的衣袍,見著她臉側的紅痕,微蹙了眉心。許是因著她膚色白皙的緣故,臉側斑斑的紅痕著實駭人。


    他轉首吩咐隨侍在側的知香與知杏去取去痕膏,自己又起身離榻。回來時見虞歸晏便甚是乖巧地躺在軟榻上,他心間不覺一軟,抬手撫了撫她如雲鬢發:“你席間沒吃多少東西,現下已是過了午時,你先吃些糕點,我再為你上藥。”


    她雖是什麽都不懂,可這般乖巧,他卻是注定要累及她一生,更何況他雖是應了父王要娶她,也隻是準備把她當妹妹看待,而無法予她夫妻之情,他又如何不虧欠?隻望能在有生之年待她好些。


    第33章 早些成親吧


    虞歸晏取過一塊糕點剛咬下一口, 聞清瀟又適時地遞給她一杯溫水:“糕點多少有些膩味, 吃一口糕點後, 先喝一口水解解膩。”


    虞歸晏手間動作一頓, 詫異地轉頭去看聞清瀟。


    聞氏世代為純臣, 族人無一不是皎皎君子, 居廟堂之高卻能憂民, 聞清瀟身為齊王世子, 更是光風霽月,一身風骨無人能及, 舉手投足也盡是尊貴風華,對她這般一個傻子未婚妻不以為恥便罷了,竟也甚是維護。


    她忍不住地懷疑,這般君子真的存在嗎?還是一切不過都是偽裝呢?


    可他也沒必要欺騙她什麽,他是高高在上的齊王世子, 她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閨閣女子罷了, 他便是騙, 也斷斷輪不到騙她。


    聞氏一族果真是端雅慎獨嗎?


    也是在虞歸晏側眼瞧他的時刻, 聞清瀟才發現她長著一雙極為純淨的貓眼, 圓圓的眼睛, 僅在眼尾微微上挑, 長在她那張國色天成的臉上, 竟是毫不違和,挑出了三分純淨又嫵媚的姿容。


    他以為她沒懂他的意思,便又耐著性子複述了一遍。


    虞歸晏猶疑須臾, 到底是接過了聞清瀟手中的溫水,淺淺抿了一口便道:“我不餓了。”


    “那我們便不吃了。”聞清瀟擱了瓷碟,恰巧取藥膏的兩個丫鬟回來了,他遂取過藥膏要為虞歸晏上藥。


    虞歸晏不太想聞清瀟接近自己,但又顧及著他起了疑心,最後到底是沒動。但她那一瞬間的僵硬與抗拒卻是叫他看入了眼裏,他取了一部分藥膏:“你若是不喜,我便讓知香來為你上藥。”他沒再靠近,“無須憂心其他,你隻要告訴我你想誰為你上藥便是。”


    她還小,餘生的路還很長,他一點點教,相信至少能夠教她懂得是非曲直、懂得表達喜惡。


    **


    宴廳,女眷及齊王、喬尚書一行人去了又回,喬四小姐的事到底是傳開了,壽宴上的人大多也沒了繼續的心思,主家是因家醜,客家卻是因看夠了熱鬧。


    席後,喬府又特意為喬老太君請了戲班子,但勳貴卻是三三兩兩地因著公務謝了罪,唯有女眷留了下來。等得男賓離得所剩無幾,喬青瀾久等不到顧玄鏡與顧聞祁,險些以為兩人已是回了隆宴宮,卻沒想到看到顧玄鏡不知何時出現了,在與喬尚書辭別。


    喬青瀾等在原地,待得顧玄鏡走近,這才柔聲問道:“你方才去何處了?”


    顧玄鏡不答,甚至仿若未曾看見她,徑直地往前走。


    顧玄鏡身量極高,喬青瀾在女子當中已算得上是高挑,可卻不過才堪堪及顧玄鏡肩側,他走得快,她要疾走才能追上。


    疾走雖是有失女子儀態,可到底是顧念著他,她便邁大了步伐,盡量跟在他身邊:“玄鏡,你到底怎麽了?”


    在喬青瀾的詢問聲中,顧玄鏡倏然止了步伐,轉過身看她。


    喬青瀾被顧玄鏡眼中的悲愴蒼涼驚到,驀然頓了步伐,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顧玄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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