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辭嗤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就是她衡量著,如果下作一點能前途無量, 那下作一點也沒什麽。”


    江敏恍惚記得, 在一年前,甚至在半年前,曾辭還是個看到段方舟就挪不動道兒的人。陳小嫚總是用“鄰居姐姐”指代段方舟, 沒完沒了地開曾辭的玩笑,曾辭照單全收。


    曾辭再次道了個歉就結束了通話。


    江敏刪除了顧子午一切聯係方式,沒辦法直接跟他聯係,她拎著書包去一班找章章,但章章早就離開了。江敏一麵跟自己說,也許他們早就知道是誰使的壞了,不需要自己多此一舉,一麵在學校三岔路口猶豫不決。


    歸根結底,如果顧子午或者顧午沒有經常出現在便利店,也不會輕易暴露——段方舟沒有其他途徑能認識他。此外,江敏不得不承認,即便根本與她無關,如果有能幫到顧子午的地方,她仍不能袖手旁觀,因為不論是顧子午還是顧午,都曾給了她她需要的陪伴和幫助。


    顧子午深夜戴著帽子口罩出來,剛轉過街角,就被人給綴上了。他戾氣飆升,轉頭就想跟人打架,卻發現綴在他身後的是江敏。顧子午摘掉耳機,在奶茶店前晦澀不明的燈光裏,微微眯起眼睛,默不作聲望著她。江敏拎著書包在原地踟躕半晌,慢騰騰上前。


    江敏道:“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是方舟姐爆的料。”


    顧子午頓了頓,道:“我知道。”


    江敏接著問:“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我知道方舟姐現在的住址,也大概知道她老家的地址。”


    顧子午垂眸望著她,道:“不用,都知道。”


    江敏一愣,碎碎念道:“那就好。”


    江敏撓著臉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道:“那我走了。”


    江敏剛走出奶茶店的燈光,就聽到顧子午的聲音,並非是在叫她,是一聲很難察覺到的哽咽。江敏頓了頓,緩緩回頭,顧子午依舊在望著她,但眼底是紅的,就像兩周前那個台風登陸的夜裏,他說“你原諒我好不好”時那樣。


    江敏有些不知所措,她還沒有原諒他,但她也不忍心就這樣離開。去年夏天她跟江大川吵架以後,在他麵前發泄亂七八糟的情緒,他也沒有掉頭離開——非但沒有離開,還替她寫了三篇作文。她盯著地麵猶豫著,正準備說“要不然我請你喝奶茶吧”,顧子午突然上前,兩手一張將她抱了個滿懷。


    江敏激靈了一下,不甚激烈地推他,一下推在胳膊上,一下推在腰腹上,但顧子午明明沒有喝酒,卻像喝醉了似的緊抱著她不撒手。江敏掙紮半天,突然僵住了,她感覺到他的眼淚落進自己的後衣領裏,又迅速融化進自己的皮膚裏。


    顧子午這夜出來就再沒回去。兩晚夜不歸宿。所有人瘋了似地找他,但他沒帶手機出門,沒在學校、沒在朋友家、沒有開房記錄,所有人焦頭爛額之際共同意識到一個事實——顧子午離家出走了。


    柳笙望著顧子午什麽都沒收拾的房間,嘴裏忍不住開罵,但眼眶卻突然濕了。兩人之間一直就靠著她不像個媽媽他不像個兒子來維持蹺蹺板的平衡。她太過自我,他習慣她的自我。但此時顧子午顯然是臨時起意的離家出走,突然露出了一點“兒子”式的幼稚和無賴:我不管你怎麽考慮的,總之你不順我的意,我就要離家出走。


    周日晚上七點四十五分,也就是大家茶餘飯後,柳笙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在所有社交媒體上同時發表了一篇數百字的長文——《告各位媒體書》。柳笙發表完長文,一秒都沒耽誤,立刻關機,然後在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裏紅著眼圈伸了個懶腰。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懶人沙發,腦子裏是她和顧子午兩個人以前一起在起居室的畫麵——他拚他的樂高,她看她的劇本。


    《告各位媒體書》:


    雖然要當眾承認自己撒謊真的非常丟臉,但考慮到我兒子比較重要,所以我就來了。


    爆料內容屬實,我確實是顧初墨兒子親生的媽,我十八歲那年刻骨銘心地疼了十二個小時生下的他。我兒子生下來時所有人都說他好看。雖然在羊水裏泡得發皺,她們也能火眼金睛看得出來他好看,我十分服氣。但我沒覺得他好看,我當時隻有十八歲,自己都沒長大,一點沒有當媽的覺悟,所以我隻覺得他煩人。這小子天天哭,尤其是在厭奶期,我都懷疑我要是不抱起來哄他,他能把自己哭到脫水。一地雞毛地把他帶到五歲半,我就出道了。


    我出道時實在沒法跟人說,我其實有個已經會揪小女孩兒辮子的兒子了,因為大家往回一倒年齡,肯定就會給我蓋個戳兒:不良少女。但我真的不是個不良少女。我隻跟過顧初墨,我們是真愛。老實說,這年頭,就連我自己都嘲笑“真愛”兩個字,但當時真是。


    此外,我澄清一點,我生我兒子的時候確實沒滿十八周歲。但隻差了一個月。我父親報戶口時報的是農曆生日,戶籍民警把它當成公曆的登記在冊了。我們那種慣用農曆計的小地方這樣的疏漏屢見不鮮。而且滿不滿十八周歲的,其實也並不影響我的心智。


    此處就不再提顧初墨了,因為他不是重點。


    我出道以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兒子就不再黏我了。有一回我跟他說我要進組了,要三四個月不回家,他背對著我玩遊戲,很冷淡地回了個“哦”。我回房間收拾著東西,越想越氣,頭頂都要冒煙兒了,最後跑過去拽他,非要他像小時候那樣給我個告別吻。我現在都很清楚地記得當時的畫麵:一個不到十歲,一個不到二十八,一脈相承的死強,最後兩人都給對方氣哭了。嗯,但胳膊擰不過大腿,我贏了,他親了我一臉眼淚。


    我是個自私矯情且不負責任的母親,但總歸是個母親,我不能總傷我兒子的心。我兒子說,如果你再在人前否認我是你的兒子,我就真的不當你的兒子了。我心裏暖烘烘的。在此之前,我做了很多錯事,我拉不下臉低頭,他給了我一個台階。


    我個人就隻說這麽多了,其他的交給顧初墨。家裏個兒最大的要頂梁,約定俗成的規矩。


    柳笙雖然有些“中二”,但能在娛樂圈混到如今的地位,人絕對不傻。她幹脆利落地承認自己撒謊隱瞞了孩子的存在,但表示原因是自己不想被貼標“不良少女”,且她和顧初墨當時是“真愛”,這就大麵積地擋下了要潑向顧初墨的髒水。她不當回事兒地承認生子時確實不滿十八,但表示隻差一個月影響不了自己的心智——在部分發達國家十八歲甚至是法定結婚年齡。整篇長文洋洋灑灑的八百來字,有點有麵地“美化”事實,看得出來她很早就準備了這套說辭。


    兩方的公關團隊第一時間聯係了彼此。柳笙的微博和ins一意孤行地一發,他們隻好老實按照柳笙的劇本跟著捋時間線編故事。大約是真的找了擅長煽情的寫手,最後整理出來的故事,本人都差點跟著信了。


    顧初墨深感水深火熱。他向來愛惜羽毛,不愛在人前談論私事,當初參加真人秀也是因為第一衛視的邀約實在沒法拒絕。而如今所有人都在談論他的私事。雖然兩個團隊砸錢雇的水軍一直在引導著“真愛”的方向,但在有些人嘴裏,他仍舊是齷齪和不負責任的。他們在他背後不懷好意地竊竊私語:嘖嘖,顧初墨有本事啊,真人不露相啊,未成年也啃的下去啊,他是不是戀.幼啊......


    顧初墨在昏暗的光線裏,依照經紀人的要求,捏著鼻子@柳笙,也發表了一篇千字長文。他表示自己當時初見柳笙,立刻感覺一切都對了,就是她了,隻想跟她結婚。在用宿命論的筆調表達完一見鍾情的意思以後,顧初墨也檢討自己一直以來行事的不周到,給自己豎立起一個“我是個無腦妻管嚴”的寵妻形象。嗯,倒是誤打誤撞地跟他們在真人秀裏分別表現出來的形象十分相像,一個大方的小嬌妻,一個不善言辭的好丈夫。


    以下是後話:


    一個月以後,“不善言辭的”寵妻好丈夫顧初墨逼著柳笙簽下了秘密的離婚協議。與此同時,踐行了“走到頭”不止是離婚的意思,雇人抖出了柳笙好朋友張淮的秘密——張淮和他的老婆是形.婚,兩人一個g.a.y,一個l.e.s。


    柳笙在新聞爆出的當天,上門負荊請罪,但沒有獲得張淮的諒解。柳笙是個聽不得賴話的,張淮情緒上來剛譏諷兩句,她笑容一收當場翻臉,道:g.a.y不好聽,你以為賤.女人有多好聽?你他媽g.a.y是事實,我是犯賤給你背鍋的。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再一年半以後,顧初墨和柳笙公布離婚的消息。有人翻出了他們此次危機公關時各自的長文,正準備陰陽怪氣嘲諷一番,瞠目仔細一看,無言以對。柳笙的長文裏明確說“當時”是真愛,而顧初墨的長文裏也有一句相應的“當時”想立刻跟她結婚。他們都點明了“當時”。但大家誰都沒有過度關注這兩個字,畢竟娛樂圈明星裏沒幾個是文學碩士,行文間詞不達意或者詞大於意並不足為奇。


    依舊是下晚自習的路上,依舊是開著遠光燈的大車,但這次江敏沒能幸運地穩住車身苟活,她整個人帶著單車一起掉進了半米深的路溝裏。江敏下晚自習時沒有立刻收拾東西離開,她用了十來分鍾給“胖大海”和林恬兒講了兩道題。然而雖然隻是十來分鍾,也夠一路上歸心似箭的同學們散得一幹二淨了。江敏握著自己的腳踝四下裏望望,一個路過的同學都沒有,麵上漸漸露出慌張。


    大車大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刮蹭到人了,一躍一躍地離開。長長的泊油路上隻剩下兩排或明或暗的路燈和兩排不問世事的楊樹。


    江敏也不管單車了,她一點一點蹭出路溝,給江大川撥去了電話。


    “喂?爸爸,你能不能來接......嗯?喂?你能不能來接我,我被大車刮蹭......手沒問題......不嚴重,就是腳踝扭了......我知道了......不用給我錢......再見。”


    江大川和張楚楚的兒子連續四天高燒,兩人都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他們的意思是:江大川精神不濟開夜車也不安全,既然江敏你隻是腳踝扭到了,來,給你轉些錢,你自己打個車先去醫院看看,要真有什麽問題你再給我們打電話。


    江敏露出了很無奈的笑,她想,事情巧得都有些荒誕了。


    江敏仰頭望著上空無窮無盡的黑夜,眼珠子像是給熾熱的空氣粘住了,半響也不動一下。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地想,其他同學活著都有溫度、有願景、有歸宿,隻有她,什麽都沒有,跟豬羊貓狗沒有區別。


    六月一日起,所有老師都好像被刷新了程序,高考就在跟前了,一眨眼就到,但誰也不再提“高考”二字了。江敏也默契地給自己鬆勁兒,她埋頭做題之餘,偶爾也咬著筆頭發發呆,想想杜沛趕來載她去醫院時的那些毒雞湯:


    江小敏同學,聽老師一句肺腑之言,不要輕易灰心喪氣,不然以後你遇到更苦逼的事情,就沒有發揮的餘地了。.哈哈哈哈,屁大點兒事兒,真的,你以後走得遠了,經曆的多了,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輕易就能用一句不太髒的髒話翻篇兒了。


    江敏情緒穩定下來以後反向推理,杜沛是個豁達強大溫柔的人,所以必然經曆過很多灰心喪氣。她轉而想起他的性向,自以為真相了,豁然開朗。


    ——杜沛結婚前,特別向收到喜帖的江敏反複解釋,自己真的不是個騙婚的渣男。


    第34章


    高考的兩天, 很多人稀裏糊塗就過去了,但江敏記得每一分每一秒, 因為這是她慘綠高中時代的休止符。高考結束的當天下午, 江敏兩手抄兜徒步回家,腦子裏沒有化學公式或英文單詞, 隻有此起彼伏的蟬鳴。夕陽在她身後,熙熙攘攘也在身後。


    兩天以後估分,江敏估出了687分, 最後出的成績是694分。而顧子午,是722分。江敏看到顧子午的成績,忍不住笑了,她想,即便後來兩人翻臉, 顧子午也依舊沒有展露出真正的實力碾壓她。顧子午真的是大神。


    成績出來的當天晚上, 江大川攜張楚楚和新兒子來跟江敏商量出國留學的事兒。


    江大川興致勃勃地帶來了江敏高中六個學期全部的成績單和其他一些文件, 要求江敏簽字。江敏這樣驕人的成績,基本穩入他給她挑好的那兩所學校。但可惜江敏根本沒有出國的打算,她正要再次推辭, 張楚楚就坐不住了。


    張楚楚望著江敏,笑出了當年乘務長的綽約風姿:“敏敏, 你還沒有抱過弟弟呢, 來,你抱抱弟弟,大川, 你給姐弟倆拍張合照。”


    江敏低頭看著在張楚楚胸前胡亂翻騰的小孩兒,麵色一寒,不帶感情地道:“我沒有弟弟。”


    江大川皺眉警告:“敏敏。”


    張楚楚作勢要江大川不要開口,她低聲哄道:“我生都生出來了。要不然我們做個約定吧。以後我不再提楊楊,你也不要再提你沒有弟弟。”


    張楚楚推心置腹道:“我不博愛,不可能真當你是我女兒;你脾氣強,也不可能真當我是你媽。但我們有個一致的目標,我希望我老公順心,你希望你爸爸順心,所以你看,敏敏,我們之間不是一定要水火不融。”


    江敏笑了笑,突然不接話了,甚至眼神仿佛也緩和了。


    張楚楚暗惱自己停頓的地方不對,略顯急切地道:“雖然有了弟弟,你也不用擔心你爸爸偏袒弟弟,他說過他最喜歡女兒,你是他唯一的女兒。你看,一聽說你的成績,小半生的積蓄毫不猶豫就拿出來了,你就看在這一點,以往我們有任何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也就稍微體諒下行不行?”


    江大川轉過臉輕咳了咳,將所有需要簽字的文件和一張銀行卡一起放到江敏麵前,向著張楚楚道:“就不要提偏不偏袒的了,兩個都是我的。敏敏,你也別誤會,即便送你出國,也沒有指望你就抹掉以前的委屈,我知道,你跟你阿姨,兩個都委屈。”


    江敏伸手去翻文件,沒有搭腔。


    張楚楚眼睛盯著那張銀行卡,極力掩飾不自然,微微牽了牽唇角。


    江大川繼續道:“有兩所學校給你挑,都在舊金山,附近環境也好。敏敏,你能考出這樣的成績,你媽媽肯定很高興,我回去給她上柱香好好說說。”


    江敏想說,我媽媽的靈牌在我這裏,你去哪裏給她上香呢。但她不願意再為這個吵架。江大川高高興興地來了,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的積蓄要給她,一碼歸一碼,她領這個情。


    江敏道:“爸爸。”


    張楚楚在同一時間開口,自然而然地截斷她,笑道:“敏敏,所以都說父女是沒有隔夜仇的,你以前那樣跟你爸爸吵,堅持不用他的錢,去便利店做兼職養活自己,實在是浪費時間。要是沒有浪費那些時間,你的成績或許還能再提高十分,阿姨相信你有這個實力,大川你說是不是?”


    大約是賭注實在太大,張楚楚這次的表現沒有以前滴水不漏,最起碼江大川隱約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隻不過江大川不敢肯定,張楚楚抓著小兒子的手向江敏揮動著,眉眼彎彎的,仿佛真的是在替江敏可惜,他隻當自己是多心了。


    江敏卻實在是煩透了張楚楚這種假模假式,她麵色一沉,直接道:“差不多就行了,我沒有說我要出國,我爸爸的錢都是你兒子的,你不用一直敲打我。”


    雖然一路求學所有的語文老師都在教大家聽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閱讀理解的本質。但江敏聽音聽意的本事卻切切實實是從張楚楚那裏學來的。


    江大川略有些言不由衷地道:“敏敏,你不要多想,你阿姨沒有這個意思。”


    然而雖然是這樣解釋,江大川自己都沒忍住去看張楚楚。他們在來的路上,張楚楚明明表示過不介意。他也向她保證了,兒子還小,以後兒子長到十七八歲,如果成績不錯,他也能有足夠的積累再送他去國外讀書。會計師這個職業是越老越香的。


    張楚楚瞠大了杏仁似的眼睛,道:“我沒說什麽啊。”


    江大川趕緊重整表情,他輕輕握了握張楚楚的胳膊肘,安撫她道:“楚楚,她還是個孩子,你別真跟她計較,你願意我送她出國,她也是領你的情的。”


    張楚楚扁了扁嘴巴,半晌,低頭去親自己的兒子,故意使小性子似的,沒有應江大川。


    江敏瞅著張楚楚故作委屈的模樣,以往類似的畫麵再次回到眼前,她幾乎產生了生理性的厭惡,口不擇言道:“我再說一遍,你生的兒子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永遠不可能當他是我弟弟。但阿姨我勸你一句,收收你的演技,你肯定不想以後你兒子也跟你似的,不敢真實表現自己的欲望,使的都是令人不齒的齷齪手段。”


    張楚楚潸然淚下,大聲道:“江大川,你自己聽到了!”


    江大川早就給張楚楚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在他自帶濾鏡的眼裏,張楚楚不過是撒嬌使小性子——雖然四十出頭了,依舊宛如大學時的模樣——結果江敏好賴不分,稍顯狠毒的一席話,仿佛一個不近人情的大耳光照麵扇過去。平心而論,張楚楚即便有些不滿,不願意他供她出國,也並非不可以理解。但她的不滿能不能影響他的決定是一回事兒,江敏過激的反應是另一回事兒。


    江大川道:“江敏,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向你阿姨道歉!”


    江敏平靜地望著總不出她預料替張楚楚出頭的江大川:“爸爸,你真的聽不出來,她是不願意我花你的錢出國,所以故意一直在刺我?”


    江大川冷冷道:“即便你阿姨有這個意思,也沒有什麽錯。她嫁給我以後辭了工作,眼下四十歲高齡又生了孩子,她缺乏安全感我能理解。但是你,江敏,我不想聽到你小小年紀用最壞的惡意揣測別人。”


    江敏聞言麵色灰敗。江大川去年說她“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今年說她“用最壞的惡意揣測別人”。在江大川眼裏,她大概已經是個糟糕得不行的女兒了。而即便糟糕得不行,他依舊願意給她錢,你看看這是多麽偉大的父愛。


    江敏轉頭看著用誇張表情低頭逗兒子的張楚楚,很遺憾地發現自己再一次輸了,張楚楚的段數實在太高了。她將剛剛翻亂的文件全部整回原狀,緩緩推回江大川麵前,道:“爸爸,不用了,我沒有打算出國。”


    江大川愀然變色:“你用這個威脅你爸爸?”


    江敏按捺著不耐煩,解釋道:“不是,沒威脅你,本來就沒有出國的打算,我的成績在國內也能讀名校,國內的b大和g大都是我的目標。”


    江大川根本不信,他揚聲道:“江敏,我問問你,是不是還得你阿姨來跟你道個歉?嗯?你自己做對什麽了?你要不依不饒到什麽時候?!你阿姨委不委屈?但她這些年沒在我麵前說過你一句不好,老勸我你正值最敏感的青春期,我跟你交流得再耐心些。但是你呢?你什麽時候給過她好臉兒?江敏,你隻有成績從來沒令人失望,你其他哪一點都令人無比失望。”


    張楚楚嚇住了似的,一麵去捂小兒子的耳朵,一麵低聲規勸:“大川,你發脾氣能解決什麽問題,你好好聽敏敏......”


    江敏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何時起憋的血紅。她就用自己這血紅的一雙眼睛盯著張楚楚,不帶感情地嗬道:“你閉嘴!”


    江敏嗬斥完張楚楚,轉身走向東牆,自一束幹花後麵扯出了耿曉姝滿是膠水痕跡的靈牌——江敏粘膠的手藝太糙了。她望著江大川,冷冷道:“你不是要跟我媽好好說說我的成績麽,來,你跟她說吧。”


    江大川幹瞪著眼睛,啞口無言。


    江大川很久沒有見過耿曉姝的靈牌,也很久沒給耿曉姝上過香了。最開始時是逢年過節都要上香的。後來懶了,工作也忙,就隻有年三十上香。再後來,似乎是有一年,他沒能在家裏過年,就把這事兒徹底落下了。


    江大川有一回午後小憩夢到耿曉姝。他醒來問張楚楚,靈牌在哪兒?張楚楚說,就收在南間的儲藏室裏,你自己去翻。他翻了十來分鍾,翻得兩手灰黑,依舊沒有找到,也就算了。


    江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哭了,依舊沒有聲音,隻有撲簌簌的眼淚,她用力瞪著他,也大聲道:“江大川!你以為我對你就不失望嗎?!張楚楚虐.待我!你一出差我就沒有飽飯吃!張楊抓我胸、掀我裙子、偷看我洗澡! 這些你不知道?你早知道!我告訴過你!但張楚楚一裝可憐一哭一挑撥,你耳根子就軟了!你說我汙蔑他們!我容不下他們!江大川,是你一開始就不相信我的!”


    張楚楚聽到張楊的名字,泫然欲泣,她難得地微微升高了音量,道:“敏敏你就......不要再提張楊了!阿姨知道他有些事情做得不對,青春期的男生有時候不會把握分寸,但他畢竟......也沒了。你爸爸工作壓力大,最近兩年脾氣也大,你不要跟他這樣硬碰硬,是你自己的親爸,你也知道點疼人......你就看在你爸好意專門來給你送錢的這份兒心上,他即便說了什麽不好聽的......”


    江敏道:“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惡心的人。你在暗示我,我花他的錢就應該閉嘴是不是?我媽是坐他開的車出的車禍,他就算不是我爸,他出錢養我也是應該的!要你在這兒多嘴!”


    江敏掏出錢包裏江大川去年硬塞給她的銀行卡,連同方桌上的,照張楚楚胸前一扔,不屑再理她,直麵江大川,道:“但是江大川我早就沒有在花你的錢了!你的紅包我沒有領過!你給我的銀行卡就在她懷裏!江大川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張楚楚盯著剛好落在兒子細嫩麵上的銀行卡,一麵自鳴得意心滿意足,一麵哭得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她的皮和骨向來是兩回事兒。


    江敏反而不哭了,她眼裏不再有仿佛一瞬蒼老的江大川,隻居高臨下望著張楚楚,不帶感情地道:“你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我知道你有本事,你收拾我就跟玩兒似的。但你有本事收拾我,我就有本事收拾你這第二個兒子。你總不能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守著你兒子,你說是不是?”


    張楚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大哆嗦,但她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反應,江大川劈手就是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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