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仙子教導雪梨道:“對我們醫仙來說,起死回生是最難的醫術,但未嚐不可以一試。所幸月神抽了他們的神魂,全都完好地保存在星盤中了,並沒有損傷神魂,應該還有回旋的餘地。我想來想去,唯有此法能夠成功。”


    韶音指指池中滿池育養的雪蓮,說:“這些都是我從八千年前踏上九重天就開始養的藥蓮,這是我當初化形的蓮池,池中有不少都是當初與我一同生在雪蓮峰上的上古藥蓮,算是我的兄弟姐妹。尋常的藥蓮不會化形成仙,但是仙氣相當充裕,很適合滋養神魂。再者,我將當初助我生出靈智、助我補全魂魄的靈泉也引到了這蓮池中,我想將星盤的神魂一一取出,然後分別放到雪蓮的蓮心中保養,借助藥蓮的仙氣和靈泉的靈性,或許能夠讓神魂複蘇,然後他們的神魂強大一定程度,就能夠重塑神身,就此重生。”


    就像是雪心當時一樣。


    雪心作為月珠在月宮病逝後,曆經數千年,神魂得到重生,又化作了雪蓮峰上的一隻小白狐。


    這回這些神魂由韶音仙子引導,應當能夠恢複成原本的模樣的。


    隻是韶音仙子又道:“但是,重新喚醒神魂的過程十分漫長,我用藥蓮和靈泉能夠縮短一定的時間,但仍然可能消耗數百年的光陰。”


    即使要花去數百年,相比較於雪梨原本的擔憂而言,也已經很好了。


    不過,雪梨摸了摸手上的星盤,不禁憂愁地問:“那將神魂都取出來以後,這塊星盤會怎麽樣呢?”


    韶音仙子答:“這塊星盤本身就是因為有神獸的神魂在其中,才能夠有意識靈智。它原本就是那些神獸的神魂合起來的化身,將神魂全都取出後,想必它也會變成一個普通的物品吧。”


    雪梨不安地低頭問星盤,道:“你覺得可以嗎?”


    星盤上的星光閃爍了幾下,看上去也頗為緊張。


    “當然。”


    它盡量掩飾著害怕,回答道。


    它問:“我應該不是死去,隻是恢複成本來真正的模樣,對吧?我的靈智本就是月神一念之舉,隻要能夠讓掌星神獸們恢複原狀,我沒有意見。”


    雪梨認真地應它道:“是。你會以別的形式醒來的。”


    “那就好。”


    星盤停頓了一下,又鄭重地亮了亮,道:“多謝你們。”


    至此,便沒有再要多說的了。


    韶音親自開始動作,她將星盤中的神魂一道一道取出,每取出一道神魂,星盤上對應的星宿就暗淡一分,直至完全熄滅。星盤中正是先前失去蹤跡的三十七位掌星神獸的神魂,一個不少。


    雪梨在旁邊幫韶音打下手,她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神魂。那是金色的、小小的,像是發光的小球。


    雪心雖然一起來了,但她今日很少說話,隻是默默地在一旁幫韶音的忙。她的醫術很嫻熟,看起來對雪蓮峰也異常熟悉,韶音將神魂取出來後,雪心就將這些神魂小心地托在手心裏,然後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到雪蓮的蓮心中。


    小金球落到花蕊中,就停住不動了,任由蓮花隨著水流漂動,每一朵藥蓮中心都浮了一枚神魂,像是元宵放燈時花燈上的火苗,微風一推,蓮花就輕輕漂遠了。


    “星盤?”


    雪梨再去喚身邊完全黯淡下來的星盤,可是回應她的隻是沉寂。


    星盤上完全沒有了仙氣。


    但就在此時,雪梨看到蓮池的水麵輕輕晃動了一下,隻見離得很近的一朵藥蓮上清光一閃,金色的神魂晃動了一下,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那是一個長相秀氣、持著扇的男子,看上去是藥蓮和靈泉起了作用,讓神魂稍微有所恢複。


    那男子的虛影盡管尚不能說話,但似乎能表達的感情,他對岸邊的雪梨三人感謝地行了一禮,便消失不見。


    接下來,藥蓮上接二連三地都有神仙的身影浮現出來,對三名醫仙行禮。


    一時間,水麵上溢滿了金光。


    這是雪梨三人都沒有想到的場景,三人應接不暇,隻能盡量謙遜地回禮。


    雪梨偷偷去看雪心。


    雪心很明顯對這些神魂懷了比其他人更深的歉意,看到這些神魂跟她們道謝,她的眼角都有了隱隱的淚光,隻能背著他人偷偷拭去了眼淚。


    這種場麵過了好長時間才逐漸平息下來。


    等所有的神仙神魂道謝完畢,蓮池上終於平靜下來,隻餘下微微蕩漾的清波,和一池靜美的藥蓮。


    韶音仙子注視著恢複平靜的蓮池,良久,歎息了一聲,說:“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韶音仙子率先起身,帶著她們回到了仙殿中。


    等回到仙殿的時候,甘草和當歸已經將雪蓮峰裏裏外外都重新打掃好了,子嵐和長雲神經也已經坐在了仙殿裏。雪心走過去,坐在長雲神君身邊。


    盡管距離月神之事已經過去三日了,但是由於各自照顧傷患,還有種種麻煩的原因,雪梨都沒怎麽與長雲神君、雪心仙子碰到麵,直到此時才有機會正式相見。


    韶音仙子主動為他們介紹道:“雖然你們都已經知道了,但今日我再介紹你們認識一次吧。雪心,長雲,這位便是雪梨;雪梨,這兩位便是你的親生父母,長雲神君和雪心仙子。”


    不等韶音仙子說完,長雲神君和雪心仙子早就用滿是希冀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雪梨了,他們炙熱的視線集中在雪梨身上,好像很渴望與她親近。


    麵對長雲和雪心的熱情,雪梨感到強烈的壓力。她知道他們是她的父母,而且兩人都非常愛她,可是他們畢竟才見麵沒有多久,雪梨仍有些不知怎麽與他們相處,她並非不想與父母親近,但太親昵了又覺得很不自在。


    “長雲神君,雪心仙子,那個……我是雪梨。”


    雪梨硬著頭皮尷尬地與父母打了招呼,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開口叫他們爹娘,隻能僵坐著不動,身後的白尾巴不安地擺動著。


    長雲神君和雪心仙子見狀隱隱有點失落,不過多年未能相見,他們也能理解雪梨的生疏。


    雙方麵麵相覷。


    好在長雲和雪心知道怎麽樣能讓女兒更容易親近自己,尷尬的氣氛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齊齊化作原形。


    仙殿內頓時出現兩隻漂亮的白狐狸。


    長雲和雪心都全身雪白,長雲拖著九條尾巴,雪心拖著一條尾巴,兩個人體型都不是特別大,但是由於幾千歲的年紀,比起雪梨還是大得多了。兩隻小白狐都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柔軟、很好親近。


    雪梨看到就怔住了。


    因為狐境消失的關係,連帶著普通的狐仙都不常見,雪梨從小到大都沒怎麽和其他狐狸一起玩過,看到爹娘變的狐狸,她表情還是呆呆的,可身後的尾巴已經搖得飛快。


    雪心用漂亮的蓬鬆白尾巴拍拍自己身邊,道:“乖孩子,到這裏來給娘親看看。”


    “嗷、嗷嗚!”


    雪梨終於按捺不住了,跟著變成小九尾狐,撒開爪子跑了過去!


    雪梨一跑到雪心身邊,雪心立刻就撲住了她!將她摁在懷裏,歡喜地幫女兒舔毛,然後將她從頭看到尾巴。


    長雲神君見此情形,馬上也加入進去,和她們一起玩兒。


    三隻小白狐很快滾作一團,親熱地玩耍起來。


    韶音仙子捧著茶,在旁邊淺笑不語地溫和望著雪梨與父母親近。


    子嵐在這種場合下有點說不進話,但是看到雪梨找到父母、和父母的關係能夠有進展,他也很替雪梨感到高興。


    家人團聚的時光過得很快,一轉眼就過去了一兩個時辰。


    小狐狸們一起玩兒的效果立竿見影,等到黃昏的時候,雪梨和爹娘之間已經完全沒有先前的生疏了。


    雪梨能夠感覺到娘親身上的氣息,這種氣息她之前就在雪蓮峰雪心仙子留下的東西中感覺到過。真的接觸,雪梨才發覺她對母親的仙氣十分熟悉懷念,娘親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心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依賴。


    雪梨今日和姨母、娘親一起釋放了星盤中的神魂,本來就消耗了不少仙力,再加上一起打滾玩鬧了這麽久,著實變得容易累了。夕陽西下,他們停下嬉鬧的時候,雪梨已經心滿意足地睡在了娘親軟軟的尾巴裏。


    她耳朵舒服地搭著,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高興。


    雪心溫柔地舔了舔她,全心都是難以描述的滿足感。盡管雪梨已經比她記憶裏長得大多了,可是將她圈在尾巴裏的時候,雪心一下子就想起了她還是個小寶寶時的樣子。


    雪心沒忍住,又舔了舔。


    雪心道:“女兒現在在雪蓮峰中有固定的屋子嗎?她睡著了,我送她回去睡覺吧。”


    這個平時都是子嵐的工作,子嵐自從雪梨睡著,就始終盯著她了,可是看雪心仙子興致勃勃的,她們都是母女初初重逢,子嵐著實不好意思搶,隻好失落地退到不起眼的地方,垂低狼尾巴。


    雪心仙子滿心滿眼都是女兒,自沒有注意到子嵐的小情緒。


    韶音很快為她指明了方向,雪心開心地叼起女兒,樂顛顛地將雪梨送了回去。


    當晚,雪梨睡熟以後,雪心又特意去尋韶音仙子。


    韶音照例在內宮的觀景湖中看書。


    夜色寧靜,澄淨的湖水中,韶音坐在最大的雪蓮蓮心上,一盞茶,一盞燈籠,一本書,極為雅致。


    雪心飛到蓮花上,在韶音對麵坐下,周圍是水波搖曳,巨大的仙宮中,仿佛隻剩下她們姐妹兩人。


    雪心對韶音行了一禮,真摯地道:“姐姐,這些年來,多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狐球球:(抱住娘親的大尾巴)


    第151章


    韶音揚眉:“謝我什麽?”


    雪心情真意切地說:“多謝你替我們照顧雪梨。”


    雪心道:“我與夫君不能離開狐境的這段時間裏,多虧有你,才讓雪梨少經了許多風雨、能夠健健康康地長大。她看起來精神活潑,而且連醫道都如此熟練出眾,一定受到了很好的保護教導,如果不是姐姐的話,我們一家未必能有如今重逢之日。”


    說著,雪心幾乎哽咽起來,想到不在雪梨身邊的這十七年,她始終感到後怕。


    韶音持著手的書稍稍停滯,道:“硬要說的話,我也是在凡間曆劫途中,碰巧罷了,你們不必謝我。那時我境遇也不好,險些就不養她了,隻是一念之差。再者,雪梨也帶給了我許多歡樂,將我從泥沼中拉了出來,還讓我有了一個好弟子,我並非全無收獲。”


    雪心仙子卻搖了搖頭。


    韶音隻怕難以想象這件事對他們夫妻來說有多麽重大。


    雪梨被月神帶出仙境的這些年,雪心和長雲在狐境中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整日提心吊膽。雪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淚洗麵,每天擔心她的小狐狸吃得飽不飽、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哭了、有沒有受凍。


    盡管他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來保住雪梨性命,可是雪梨那麽小的年紀,被月神抓走,還是凶多吉少。即使她僥幸真的逃脫了魔爪,這麽小的狐狸寶寶,沒有爹娘保護,又要拿什麽來謀生呢?撿到她的人會好好待她嗎?


    想到這些,雪心和長雲夫婦兩人日日寢食難安,長雲堂堂九天神將,自請親自去守狐境仙門,十七年來差不多晝夜不歇、寸步不離,未嚐不是懷著微小的期許,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早一刻得到女兒的消息。


    老實說,在隔著仙境聽到外麵的仙官說,雪梨是被韶音仙子撿到的時候,雪心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她在雪蓮峰生活數千年,若要說世間有哪一個人可以讓她毫無保留地全心信賴的話,那定然是她當作姐姐的韶音仙子無疑。


    她的女兒能夠被韶音仙子撿到,哪怕隻是在韶音曆劫中途,哪怕韶音對她們的過往一無所知,雪心也知道她可以放心了,雪梨這些年一定過得很不錯,韶音仙子會真心真意地待雪梨、會好好地撫養她,雪梨在韶音身邊,甚至不會比在她和長雲身邊得到的少。


    事實也正是如此,雪梨看起來過得很好,非常幸福。雪心很遺憾自己這些年來沒能陪伴在女兒身邊,但對於韶音仙子,內心卻隻有感激。


    她對韶音行了最隆重的大禮,這是在九重天上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表達謝意能行的最大的禮數。


    雪心真誠地道:“姐姐你說隻是一念之差,但我知道不是,你一定會救雪梨的。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多謝你照顧雪梨……還有,過去你幫我開靈智、為我與長雲出謀劃策的事,我也必須要一並道謝。”


    雪心完全不信韶音有可能見死不救,不管怎麽說,她可是為了一隻小白狐就能將整座仙峰移上九重天、分她一魂一魄、偷偷藏了她數千年的神仙。


    韶音這般的神仙,看著清冷疏離,可實際上,內心有許多柔軟清高的地方,滿身都是傲骨,她遇到了幼小又無助的雪梨,不可能狠得下心腸。


    過去雪心和韶音互有恩惠,是雪心千辛萬苦幫韶音開了靈智,但也是韶音忍受魂魄分離之苦,為雪心補全神魂。


    但從這以後,雪心覺得她在韶音那裏受到的恩情,是永遠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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