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顧邵,興許就是他的對手也說不定。


    顧邵也發現了,這些人裏頭,唯有一個人看他的時候格外的與眾不同。


    他借著喝茶的功夫,偷偷地觀察了一眼。才瞥了一眼,顧邵便覺得危機叢生,“係統,那個穿藍衣裳的人是誰?”


    係統瞥了一眼:“周斯年。跟宿主一樣,也是個秀才。”


    說起來,金壇縣老老少少的秀才,好像都在這園子裏了。


    顧邵看了一眼對方不算差的長相,又想到他的身份,頓時不樂意了:“你胡說什麽?我跟他怎麽能一樣呢,他長得那麽醜,哪裏比得上我。”


    他不說才比子建,至少貌若潘安。


    係統嗤了一聲:“也是,他同你確實是不一樣的。”


    顧邵揚了揚下巴:“知道就好。”


    係統:“人家那是正兒八經考出來的秀才,不像你……”


    顧邵差點跳腳:“我怎麽啦,你說清楚!”


    係統懶得掀顧邵的老底。


    顧邵還要找係統理論,便聽到秦先生那邊喊了他一句。


    顧邵瞬間收斂了火氣,乖乖地走了過去。


    到了亭子裏才得知,原來先生已經做好了詩,準備讓他謄上去。


    顧邵知道秦先生的意思,可其他人就未必知道了。


    平日裏與秦先生最不對付的韓先生就看不慣他這一套:“不過就幾個字而已,你要假他人之手,未免太過安於享樂。”


    秦先生睨了他一眼:“我樂意!”


    韓先生瞪直了眼睛。


    鄭舉人在旁邊打圓場:“好了好了,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麽。”


    他轉過頭對韓先生道,“你也知道文勝頭一次帶學生過來,怎麽也得讓他使喚一把,過一過當夫子的癮。”


    安撫完了韓先生,鄭舉人又揶揄地看向秦先生:“不過,咱們也不會隻讓你一個人偷懶,學生誰沒有?既然你開了這個頭,索性大家都不要寫了,都讓學生代勞。”


    旁邊站著的幾個學生也是知趣的,聽到這話跟出來表決心,道自己願意給先生謄詩。


    如此,皆大歡喜。


    秦先生叫來顧邵謄詩的檔口,韓先生也叫來了自己的得意門生,那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係統口中的周斯年。


    韓先生和秦先生不和,是整個金壇縣都知道的事兒。有的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隻是這兩個先生覺得自己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總想著將對方比下去。正因為他們曾經鬧得不愉快,以至於兩家的學生碰了麵,便是認識,也不會打招呼。


    眼下韓先生看著自己弟子將自己的詩漂漂亮亮地寫在紙上,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自問於詩詞一道強過秦文勝,他的學生又一看就賽過那個叫顧邵的,且看今兒輸了過後,秦文勝的那張老臉還要往哪裏擱?


    寫完以後,韓先生吹了吹紙,又隨口問了一句:“這兩日書本溫習的可妥當?”


    周斯年也沒有想到先生會問起這個,突然的一句讓他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還算妥當,一直都聽著先生的話,按部就班的溫習著。”


    “那就好。”韓先生壓低了聲音,“方才我聽秦文勝吹噓,說是自己學生會參加今年的鄉試,還誇下海口,道自家學生如何如何優秀。雖說那些話不可信,但你也得驚醒著,萬不能落後於人前。”


    周斯年無奈稱是。


    先生什麽都好,唯有在遇上秦先生的時候,還有些患得患失。


    他們兩人嘀嘀咕咕,秦先生老遠也看到了。


    掃了一眼那姓周的小子,再看看自己身邊玉樹臨風,穩若泰山的寶貝弟子,秦先生胸中湧起無限的自豪。


    第14章 壓人一頭


    叮囑完了自家學生,又看他已經將自己的詩謄了上去,韓先生仔仔細細的瞧了一眼後,斷定這園子裏肯定沒有比自己寫得更好的詩了,也沒有比他學生寫的更好的字了,方才矜持地轉過身。


    韓先生原本是想著矜持點兒,等著別人發現他的學生頭一個寫完,好讓眾人都能誇一誇他的寶貝學生。


    不料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見後頭的一堆人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圍在了秦文勝跟前。


    韓先生立馬皺起了眉。


    周斯年也有些好奇,便放下筆,也走過去準備看上一眼。


    對於顧邵,周斯年還是極為感興趣的。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也許就是他未來的對手。兼之剛才先生也提到,顧邵八月之後會去考鄉試,周斯年便更認定了顧邵是個有學識之人。韓先生本想要阻止,可手伸到一半,卻發現學生已經湊過去了。


    他臉色有些尷尬,不好獨自站在這邊,遂也一道過去了,冷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都圍在這邊做什麽?”


    秦先生挺直了腰板,聽到這話之後,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韓先生更加沒了好臉色。


    鄭舉人跟其他一家人卻對顧邵刮目相看,紛紛道:“難怪方才文勝說完讓他的學生替他寫,這一手字,是個人看著都羨慕。”


    “就是,有這麽一首字,甭管寫什麽,你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秦先生聽著他們一言我一語的誇讚,心中別提有多美。隻是做人,偶爾也需要謙虛一點的,所以秦先生道:“隻是寫得稍微好了一些,值不得你們這麽誇,他年紀還小,誇得太過,容易讓他驕傲自負,未免不大好。”


    “你啊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鄭舉人何嚐不知道秦先生的心思呢。


    得了這麽一個寶貝的學生,除非對方真的隻是個繡花枕頭,不是文墨,否則憑著給你一手好字,將來怎麽著也能混出一個好前程來。更何況,眾人都知道顧邵已經考中了秀才,是個難得的有為青年。


    怎麽看,老秦都是賺了。


    恰恰就是個繡花枕頭的顧邵:“……”


    他握著筆,麵上八風不動,心中瑟瑟發抖。無他,對於這些人的誇讚,他聽著隻覺得心虛。


    顧邵悄悄地看了一眼先生,卻見先生春風滿麵,驕傲得意,好像他本來就是那麽優秀似的。顧邵心中頗為感慨,看來,他的修為果然不如先生。


    站在旁邊聽了半天屁話的韓先生早就不樂意了。他覺得自家學生才是最優秀的,這些人都沒有看到斯年的字,怎麽就一門心思地誇起了人家顧邵?


    “聽到你們誇了這麽久,我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看上一眼。究竟什麽樣的字,配得上你們如此大驚小怪。”韓先生說著還有些不服氣。


    秦先生也不介意他的酸話,反而極為大方地將他的詩遞了過去。韓先生臭著臉接了過來,周斯年站在他旁邊,見狀便趕緊也伸頭看去。


    隻一眼,師生兩人便再也沒有了言語。


    詩是用正楷謄上去的,那一手楷書渾厚挺拔,開闊雄勁,恍若顏魯公在世。這顏體,當真是寫得絕世無雙,世所罕見了。


    被比下去了……這是師生二人唯一的念頭。


    秦先生得意洋洋地摸著胡須,故意問道:“如何?”


    韓先生打量了顧邵一眼。他同秦先生一般大的年紀,隻是韓先生嚴肅慣了,便是對待學生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笑過。這一打量,眼神又是無比的銳利,一時間讓顧邵都有些膽顫了起來。


    他一抖,秦先生便知道是什麽意思。秦先生哪裏能眼睜睜地看著韓先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負他的學生。


    “你盯著他看做什麽?”秦先生護短地問道。


    韓先生哼了一聲,輕輕當下手裏中的宣紙。


    “後生可畏。”他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秦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悶悶地笑了兩聲:“算你識相。”


    突然見他倆人和解,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兩個老夥計脾氣倔著呢,從年輕的時候一直鬥到了現在,彼此都沒有服輸過。至於承認誰比誰強,就更不可能了。他們本來還以為今日韓先生會死扛到底,卻不想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他的品性。若見到有真本事之人,韓先生也不是不能服軟的。


    眾人感慨之餘,又忍不住攛掇道:“文勝,你這學生來都來了,不如再讓他多抄幾首詩,如何?”


    “不如何。”秦先生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這學生的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別人的。物以稀為貴,古來如此。


    眾人少不得要說他小氣。


    秦先生也認了,小氣就小氣吧。反正他們也隻能說這樣的酸話了,誰叫他們沒有一個寫得一首好字的學生呢。說起來,老天爺還是善待他的。


    鄭舉人幾個失望,韓先生心裏也是失望的。文人,哪個不好字?如今這樣一個寶貝擺在眼前,這偏偏不是自家的,這叫人心裏怎麽能舒服?


    周斯年自打看見字之後,內心的震撼便從來沒有消失過。等幾位先生已經說起了別的話,他才三兩步走到顧邵身邊。


    顧邵本來還在慌神,冷不丁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還是之前盯著他的那個人,差點嚇了一跳:“你——”


    周斯年拱手:“我姓周,字斯年。”


    顧邵哦了一聲,雖然之前跟係統說了幾句周斯年的壞話,可是顧邵心裏也清楚,周斯年跟自己是不同的。人家一看就是認真學習的好學生,跟他可不是一個路子。他如今便是開始學習了,也是被逼無奈,走頭無路的下下策。前有爹娘逼迫,後有先生虎視眈眈,顧邵不得不逼著自己咬牙看書。


    眼瞧著顧邵沒有要說話的心思,周斯年覺得他或許比較內斂,善言辭罷了。遂主動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年了。”


    顧邵看了他一眼。


    “你我是同一年的秀才。”周斯年說完,又道,“隻是先前你一直不曾露麵,所以你我雖為同年,彼此間卻不相熟。”


    顧邵心說,不熟才好呢,熟了他豈不是露餡了?愣神間,卻又聽周斯年道:“我剛才聽先生說,你也是要參加鄉試的,既如此,咱們這些人更應該多切磋切磋。”


    “……切磋什麽?”


    “詩詞,經義,策論,書畫,無一不可,隻要顧兄願意,斯年隨時奉陪。”


    顧邵嚇慘了。這周秀才,莫不是魔怔了吧?他就是個半吊子呀,切磋什麽,“我看你是高估我了,這些我都不大會。”


    周斯年爽朗一笑:“顧兄太過禮讓。我知道顧兄學問淵博,又精通書法,興許不屑同周某切磋。”


    顧邵連連拍手:“你別多想。”


    “那顧兄是願意與我切磋了?”


    顧邵欲哭無淚:“我……”


    “一月之後溧水邊有場文會,屆時縣裏的諸位學子都會參加,不知顧兄可有興趣前去,與眾人一較高下?”


    顧邵立馬想要拒絕,隻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他去!”


    不知何時聽到了兩人對話的秦先生,果斷地替顧邵應下來了。見顧邵滿目震驚,秦先生又端著臉道:“既然要考科舉,如此文會,他自然是要去的。你們倆年齡相仿,又同是鄉試考生,自然該多切磋切磋。”


    韓先生不屑地哼了一聲,比文的,那顧邵肯定比不得自家學生!


    秦先生與他睨了他一眼,爭鋒相對:那可未必!


    兩位先生鬥得暗流洶湧,被坑進去的顧邵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不過周斯年卻甚為滿意。得了準信,他也沒有再打攪顧邵,當下愉快地離開了。


    都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從前是他太過自負,殊不知這金壇縣比他出眾的大有人在。想到下次文會,周斯年下定決心,一定會好生準備!


    這一上午,顧邵便跟在秦先生後頭,當一個聽話老實的學生。已經被坑了一次,他真是怕了秦先生會再把他往火坑裏推,遂時時盯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幾個人離開了園子,顧邵才終於緩了一口氣。


    還沒上馬車,後頭忽然又來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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