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盼著陶知縣這回能吃吃苦頭的。


    顧邵直接回了縣衙。他到的時候,陶知縣正在吃午飯,滿桌的菜,有魚有肉,豐盛得很,旁邊還放著一壇上好的女兒紅,陶知縣坐在桌上,旁邊還站著一個給他斟酒的小廝。


    陶知縣吃得正美,轉眼就看到顧邵站在他跟前。陶知縣還懵了一下,好久才緩了過來,問顧邵道:“顧大人要不坐下來嚐一嚐?”


    “不必了,我可沒有陶知縣您這般的好胃口。”


    陶知縣訕笑了一聲,有點琢磨不來顧邵來他這兒究竟是什麽意思。這位打從京城裏來的顧通判,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呢。


    顧邵看夠了菜,才終於開了口:“我說陶知縣。”


    “啊?”


    “你治下的百姓如今可都還餓著肚子呢,你竟然也吃得下去?陶知縣不是一貫自詡愛民如子,可如今這吃相,未免有些太難看了吧?”


    “難看嗎?”陶知縣趕緊擦了擦嘴,又轉過頭問旁邊的小廝,小聲嘀咕,“難看得很嗎?”


    小廝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還好啊。”


    他們老爺好看著呢。


    顧邵嗤笑:“你問他,還不如問問縣衙外頭的百姓呢。”


    陶知縣皺著眉頭琢磨著顧邵的來意,半晌才討好地說了一句:“我說顧大人啊,您有什麽話直接說好了。我這個人就是個大老粗,聽不懂您的言外之意。您要是想做什麽,想吩咐什麽,盡管吩咐便是了。”


    “也好,我也懶得再拐彎抹角了。”顧邵坐了下來,盯著陶知縣,直接切入正題,“剛才我去看縣衙施粥的點,瞧見那些桶裏的粥,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水,壓根沒有多少米。那些打粥的小吏看到我過去,便裝模作樣的從最裏頭打上來一點厚粥,等我第二次再過去的時候,裏頭可就真的隻剩下水了。”


    “……”陶知縣咬著牙,暗罵一句不中用。這些糊塗的東西,要私吞也不是這個時候私吞啊!


    他正想裝糊塗,卻又聽顧邵繼續道:“這回淮安府一帶受災,我記得朝廷可是發過賑災錢糧的。如今大齊開了互市,與火尋國商貿往來賺了不少錢,這賑災錢,自然也不會少了淮安府的。桃園縣災民最多,劃下來的錢糧應當也是最多的,可如今這情況,讓我不禁好奇,這撥下來的錢糧,究竟去了哪兒?”


    陶知縣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半路丟了,還是,進了誰的口袋裏,再也吐不出來了?陶知縣你說呢。”顧邵笑眯眯地盯著陶知縣。


    陶知縣還能說什麽,隻能裝瘋賣傻:“應該不會的吧,顧大人您一定是多心了。”


    “多心?我看未必。你不說也沒關係,回頭我讓人查一查賬本,仔細核對便是了。”


    陶知縣放下了筷子。顧邵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能有什麽胃口?


    “你先下去吧。”陶知縣對後頭的小廝道。


    小廝依命下去,走之前還頗為貼心地關上了門。四下無人,陶知縣再同顧邵說話也就輕鬆了許多,他挎著一張臉,道:“顧大人,您何必說的這麽嚴重呢?”


    “倘若賑災錢糧的去向都不是嚴重的事,我倒是有些好奇,在陶知縣的眼中究竟什麽才是重要的事?”


    陶知縣噎了一下,對這位軟硬不吃的顧大人也是沒了法子。早知如此,今兒他是斷然不會讓顧邵一個人去外頭溜達的。陶知縣今兒是知道顧邵要離開縣衙的,隻是他以為顧邵是去跟晉安先生一塊兒查看河道,誰知道他轉了個頭去看人家施粥。


    真是閑得慌。


    陶知縣便是有再多的借口,也抵不住顧邵的不依不饒。心中百轉千回,過了好一會兒,陶知縣才歎了一口氣:“我實話跟您說吧,今兒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顧邵冷笑。


    “要是您不信,我也要說這樣的話。我壓根就沒有吩咐什麽。這賑災的糧食被貪墨了一部分,裏頭確實與縣衙的官吏有關係,可是與我,卻沒有太大的關係。說破天了,我也不過隻是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陶知縣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顧邵點頭:“那行,既然你都已經這樣說了,那我不查一查,你豈不是愧對於你這一番言之鑿鑿。”


    “你!”陶知縣指了指顧邵,卻又在他的眼神中默默地縮回了手指。良久,陶知縣歎了一口氣,“雖說您是京城來的,可您畢竟是初入官場,有些事兒啊,還是得我這個過來人跟你說一說。”


    “哦?”顧邵掏了掏耳朵,“願聞其詳。”


    陶知縣見他願意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這賑災的錢糧,是從上頭一級一級的發下來,到最後才到了咱們這桃源縣的,這話沒錯吧?”


    顧邵挑了挑眉,繼而點頭。


    “所以,若是顧大人您要查,便得從這桃源縣開始查起,一層一層地再往上查。倉庫官得查,轉運官得查,押運官得查,咱們這著淮安府得查,江蘇省得查,乃至京城的戶部,那可都得查。”


    顧邵不置一詞。


    陶知縣卻知道他已經聽了進去,“說句不中聽的,這裏頭,又有哪個人是幹淨的?就是京城裏頭的那些,又有誰是沒沾過這救命銀子的?您可別這樣看著我,今兒這裏隻有咱們倆,我索性放開了說。這古往今來,官與民都不同,但凡當了官,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百姓看咱們這些當官的,都覺得裏外都風光,可誰又知道這裏頭的苦楚?勤勤懇懇地當著官,一個月到手裏的俸祿卻沒有多少,外頭地也貴,房也貴,米也貴,油也貴,想要活的體麵,談何容易?”


    “說百姓吃苦,可咱們的苦也不輸給他們呀。他們是吃慣了苦頭的,隻要有一口糧食,便餓不死,可咱們不一樣,過了科舉當了官,就再不能活成當初那副德行。當了官還過成普通百姓一般,不是高風亮節,而是不中用,注定被人瞧不起,無異於是錐心之痛。”


    “十幾年的苦讀,不就是為了過體麵日子嗎。可如今這份基本的體麵都沒了,還叫咱們這些當官的如何過日子?若是可以,誰不願意當一個名垂青史的好官兒,可如今這不是生活所迫嗎,見了這銀子,這糧食,自然要為自家謀劃一點的。你說我們辛辛苦苦讀了這麽久的書,吃了這麽多的苦,難道還不值這一點錢糧嗎?”


    顧邵靜靜地瞧著陶知縣,不過他好像是說上癮了:


    “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這官場就是這樣,你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哪兒都好過;你若刨根問底,吹毛求疵,便注定被人孤立。”


    顧邵撫掌。


    陶知縣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對著顧邵讚賞地點了點頭:“這些心裏話我是不與讓人說的。”


    “說的真好。”顧邵點頭。


    陶知縣嘿嘿一笑。


    “不過,你雖說的好,我卻還是要同聖上稟明實情的。”顧邵起身,最後看了他一眼,“至於你這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知縣老爺,就好自為之吧。”


    第161章 聖上來信


    回去之後,顧邵一個人坐在屋子裏頭,耳邊還時不時地響起陶知縣那些狗屁之言。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貪墨了銀子,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要不是我今兒為了那一碗肉湯,說不定還真被他們蒙混了過去,真是好險惡的心思啊,也不知道他們私底下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不對——”顧邵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他們今日能為施粥的一件事情瞞我,之前未必不會因為其他的事情故意蒙騙我。”


    顧邵想到上次去外頭勸農。當時他走了一遭,隻覺得這桃園縣的風氣實在是不錯。沒有一個偷懶躲在家裏不務農,也沒有一個做事懶散發牢騷的,一個個都精神百倍,叫人挑不出一個錯來。本來顧邵以為桃源縣的風氣便是如此,可是如今在想,這會不會也是因為官府提前打了一聲招呼,那些人不願意得罪官府,所以故意裝出來的。


    “也不是沒有可能。”係統忽然回了他一句。


    “我就說嘛,肯定是這樣。”顧邵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他皺了皺鼻子,有點不爽,“等下回我回了聖上,一定要將這個幹吃俸祿不辦事的陶知縣徹底拉下馬。”


    顧邵隻要想著陶知縣的話便來氣兒,畢竟他可從來都是安分守己,沒有貪墨過一兩銀子,他爹娘之所以能留在京城,還是靠他從係統那兒弄來的兩個方子呢。想他這麽辛辛苦苦,操心操肺,而陶知縣呢,貪著別人的救命錢,毫無底線,毫無原則,貪了之後還能如此義正言辭地為自己開脫。隻要一想到這個,顧邵便心裏失衡了。


    對於陶知縣這樣的人,顧邵是鄙視到底的。這樣的官兒,就應該見一個抓一個,什麽水至清則無魚,他沒看到的隻能說是暫時算了,等看到了再收拾。至於眼前的,自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了。


    “不成,我現在就要寫信給聖上。”雖然這個月已經寫過信了,可是好信不怕多,再來一封也是可以的。畢竟,這回他要說的事可是正事。


    顧邵說做就做,立馬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到書桌前,鋪開紙開始寫信。他絲毫沒覺得將這些事寫給聖上看有什麽不對。就像顧邵信任鄭先生一樣,他同樣信任聖上,覺得聖上若是知道這些事情之後,絕對不會坐視不管。顧邵寫得極快,沒多久便將事情原委寫了清楚。隻是寫今兒這件事寫完了之後,顧邵卻還覺得不夠,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再出去一趟。


    “我再出去看一遍。上回過去,身邊都跟著陶知縣的人,這回我一個都不帶,看看他們還怎麽弄虛作假……”顧邵一邊咕噥,一邊已經穿好了衣裳,“等我將這件事查清楚,再把兩件事合在一塊兒上奏,兩個罪名加在頭頂上,我看他還跑不跑得掉。”


    言罷,顧邵已經出了房門,仿佛一陣風似的往外頭跑去了。


    係統默默地看完了全程。


    平心而論,顧邵能有如今的長進,它已經滿足了。


    顧邵離開之後,一早就在他屋子外頭盯著的小廝轉頭就跑去了陶知縣跟前。他過去盯著顧邵,也是陶知縣安排的,如今顧邵離開了,他自然要第一時間要稟報自家老爺。


    “我看那顧大人穿著一身粗衣粗步出去的,碰到了差役之後隻說是要出去,也沒有說要去哪兒,更不讓差役跟著。”小廝說著,便大膽地往下猜了,“老爺您說,這顧大人是不是故意避開咱們的人,想要下去查咱們的底兒?”


    陶知縣被顧邵氣了一遭之後,到如今都還沒有緩和過來,坐在椅子上虎著一張臉。天兒分明也不熱,他卻愣是生了三分燥意,大刀闊斧地坐在那兒扇著扇子。聽到小廝的話之後,陶知縣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是糟糕了許多:“這狗東西,倒是精明得很。”


    小廝見老爺也這麽說了,不免有些擔心:“若他真得查出來什麽來可怎麽是好?”


    “他願意查就讓他查!”陶知縣沒好氣地說道,“我看他有幾分本事,還能將這桃源縣查翻了天不成?”


    說著,陶知縣一個挺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焦躁地四下轉悠著,“不過是個小小通判,即便官品在本官之上,說到底也不過才六品。即便他真的查出了什麽,難不成還真能將我從這知縣的位子上給拉下去?還上報給聖上呢,口氣倒是不小!一個六品官兒,聖上難不成還能記得他是誰?笑話!”


    小廝湊了過來:“可小的聽說,這位顧大人來頭似乎不小啊。”


    “還用你說?”陶知縣瞪了他一眼,不以為意,“天底下來頭不小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京城那個地方,一板磚砸下去,十個都是有個是皇親國戚,剩下的,不是什麽高門顯貴,就是什麽鄉紳富豪。來頭是大,可你瞧哪個有本事直接讓聖上另眼相待?誰有本事讓聖上記在心裏?吹牛皮麽,隻當誰不會似的。”


    小廝聽了自家老爺這麽一分析,似乎也是這麽一回事:“那顧大人那邊,就不用管了?”


    “你繼續盯著點兒,別叫他弄出什麽大事兒就好了。若真弄出了什麽,再通知上頭的人,想來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到底還是擔心顧邵那句話,所以,陶知縣還是吩咐了一句。


    才剛說完,外頭忽然又來了一個差役,行色匆匆,看到陶知縣之後眼睛一亮,直直地奔了過來:“縣令大人,府城那邊來人了。”


    “來人了?”陶知縣遲疑了一下,“……來得是誰?”


    “小的也不知道,來了好幾位大人,都穿著官袍呢。”


    陶知縣聽了,當即也不跟小廝說什麽了,趕緊隨著差役一同過去。確實是府城那邊來的人,這回來得人有三四個,且個個品階都不低。相互見禮之後,陶知縣這才問了他們的來由。


    打頭的那個沒有立馬回答,卻問了顧邵的去向。陶知縣微詫,隻道:“幾位大人來得不巧了,顧大人剛剛才出去,走之前連個信兒都沒留下,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幾時回來。這顧大人年輕,坐不住板凳,回回都要往外頭跑呢,咱也攔不住。”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道:“那我們就先等一等吧。”


    陶知縣問道:“是不是府城那邊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要吩咐?若是有,我這就派人去找顧大人。”


    對麵的大人擺了擺手:“這事兒說要緊也要緊,說不要緊也不要緊。我們過來,是為了送一份信的,隻是這回的信有些特別,是聖上寫給顧大人的,故而須親手交到顧大人手上。”


    “你說誰?”


    “聖上啊。”


    “……!!!”陶知縣深吸了一口氣,踉蹌了一下,慘白著臉往後倒下去。


    “大人!”後麵的小差役眼疾手快地將人給扶住了。


    “陶大人怎麽了?”幾位大人見狀,也有些失措。


    “不妨事……咳咳咳,不妨事。”陶知縣擦了擦頭上的汗,“我這是,我這不是替顧大人高興麽。從前隻知道他頗有聖眷,卻不知道聖上還如此惦記著顧大人。好,真是好極了,原來顧大人竟如此受寵,我真是替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府城的幾個人還道陶知縣跟顧邵關係真不錯,看到聖上來信,都替顧邵高興成這樣了。


    確實,陶知縣“高興”地快要語無倫次起來。他哪裏能想得到,打臉來得這樣快,剛才他還言之鑿鑿地說,顧邵壓根不可能將消息傳到聖上那兒,聖上則更不可能搭理顧邵這個小小的六品官。可一轉眼,聖上的書信卻已經到眼前了。


    如今還有什麽是顧邵做不到的?陶知縣隻要一想,就心裏發虛,背後冒汗,他道:“聖上日理萬機,每天有那麽多的事要處理,沒想到竟然還這麽惦記著顧大人呢。卻不知,這回聖上來信是為了什麽。”半晌,陶知縣還是沒有忍住,打聽了一番。


    來人笑道:“具體寫的是什麽我們也不知道,隻知道這次聖上寫信過來是因為前陣子崔鎮決口一事。顧大人也算是立了一個大功了,想來聖上是為了表彰一二,才特意寫了一封信過來的吧。”


    “聖上還這般看重顧大人啊。”陶知縣苦笑道。


    顧邵畢竟是府城的人,這些官也願意說兩句他的好話:“那是自然的,顧大人年輕,又有才學,這樣的人到哪兒都受人喜歡。”


    陶知縣扶著差役的手,好半天才終於不腿軟了。


    隻是他後悔呀。


    如果沒有這些事的話,崔鎮決口一事中他也是個大功臣呢,回頭論功行賞的話,也有他的一份兒。可如今這賞賜深深給他給作沒了,不對,哪裏是他給作沒了?分明是底下的人太不中用了。早不貪,晚不貪,偏偏跑到顧邵眼皮子底下犯下事兒,這下可好了,他們所有人全都得玩完兒!


    陶知縣都快煩死了。


    且說顧邵這邊,離了縣衙的大門後,顧邵雇了一輛牛車便出了縣城。這會子牛車也不好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一輛。坐著牛車,顧邵圍著城外的村子轉了一圈,一個下午的時間,差不多將桃源縣這周圍所有的村子都轉了一個遍。


    車夫見顧邵雖打扮得很尋常,可看著就不像是個普通人,又見他這一下午都是看那些村子裏的人,不由得好奇起來,等顧邵看完了,便打探了一句:“公子,您該不是哪裏來的官老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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