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悶了半天,氣呼呼地瞪了蹬腿,“我明天讓他們把缸抬回來還不行嗎?你就欺負我耳根子軟!我還不是怕被人抓把柄,本來這次我就夠倒黴的了!你不去床上睡,回頭著涼了,整個院子的奴才都要倒黴了,我不想做罪魁禍首,會缺德的,我最近都——”


    “噓,”四阿哥突然出聲,蘇偉的嘮叨戛然而止,“你過來點兒,”四阿哥壓低著聲音道。


    蘇偉下意識地以為門外有人,立刻縮著脖子湊到四阿哥枕頭上,“主子,我——唔!”在嘴被堵上的那一刻,蘇偉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輕易地相信這個世界了……


    七月末,剛寂靜不久的皇宮又傳來悲訊,宜妃的小兒子十一阿哥胤滋突發高熱,於二十五日晚殤。


    隔天,幾位阿哥福晉同往翊坤宮幫忙料理喪儀,惠妃、榮妃、德妃亦在宮中陪同。


    皇上滿心哀戚,宜妃一病不起,幾位福晉忙前忙後地料理瑣事,直到傍晚才得以休息。


    回正三所的路上,四福晉的臉色很是不好。


    詩瑤擔心地看看靠在轎輦背上的主子,轉頭吩咐奴才道,“都小心著點兒,天黑了,別滑了腳!”


    “是,”抬腳的太監們應著,腳前腳後地走到了鍾粹宮西路。


    夜晚的鍾粹宮沒有一絲燈火,自從溫僖貴妃、平妃先後去世,更有桃兒上吊自盡後,鍾粹宮就整個空了下來,寂靜的庭院在悶熱的夏夜中透著點點寒意,讓過往的人禁不住地想加快腳步。


    詩瑤往高牆中露出的房簷看了看,那猙獰的影子似乎隨時要冒出些魑魅魍魎來,“快點兒走,快點兒走,”詩瑤回身吩咐道。


    四福晉被加速的轎輦晃得頭痛,皺著眉睜開眼道,“幹什麽呢?這急慌慌的。”


    詩瑤抿了抿嘴唇,“福晉,奴婢覺得,這裏——。”


    “啊!”一聲尖叫劃破長空,四福晉的轎輦被嚇得左晃右晃,所有人都順著叫聲來源看向鍾粹宮的上空,黑暗中一個長裙長發的人影飄在院中的樹梢上。


    正三所


    蘇偉正趴在自己的床頭,往瓷缸中堆砌的冰塊兒上放切好的西瓜。


    “蘇公公,蘇公公!”王朝傾推門而入,“您快去看看吧,有小太監來報說,福晉暈倒在鍾粹宮旁的石道上了!”


    蘇偉跟著四阿哥出了阿哥所時,鍾粹宮旁已經燈火通明了,近處值守的太監、侍衛都趕到了現場,大家三五一群地議論紛紛。四福晉坐在轎攆上,臉色慘白,似乎剛清醒過來。


    “怎麽回事?”四阿哥皺著眉上前。


    “爺,”福晉叫著四阿哥,一向端莊的臉龐難得地露出柔弱怯懼的神色。


    四阿哥走到轎攆旁,握住福晉的手,“別害怕,我在這兒。”


    福晉緊緊抓著四阿哥的手,惶恐無助地點著頭。


    蘇偉在一旁看著,咬了咬嘴唇別開頭,對跟來的小太監吩咐道,“快去給福晉宣太醫。”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不動神色地站直身體,巡邏的侍衛長上前行禮道,“四阿哥,我等是聽見尖叫聲趕過來的,具福晉的隨從說是,是鍾粹宮鬧鬼。”


    “胡說八道!”四阿哥雙眼一冷,“一定是這幫奴才做事不經心,嚇到了福晉,還敢推托到鬼魂身上!回頭一人賞二十板子,看還有沒有人見鬼了。”


    眾奴才你看我、我看你,紛紛跪下請罪,蘇偉環視一周,見尾隨福晉的奴才無一不是麵色慘白、驚魂未定的模樣,看來這回的事兒還有得掰扯。


    四福晉被抬回正三所,正趕上太醫也到了門口,四阿哥陪著福晉進了臥房問診。


    蘇偉轉身回了前院,監督行刑。福晉的大宮女詩瑤一直陪在福晉身邊,特免去責罰。其餘的無論太監、宮女都挨了板子。不過,這些奴才遇事兒隻顧自己,把主子扔在原地不管,也著實該受點兒教訓。


    蘇偉聽受刑的小太監說了事情的始末,轉頭讓張起麟去庫房拿了傷藥給他們抹,院子裏一片呻吟聲時,中庭傳來消息,福晉有喜了。


    即便四阿哥當晚極力掩飾事情真相,四福晉在鍾粹宮路旁撞鬼,差點動了胎氣的消息還是瞬間就傳遍了皇宮。宮裏的主子紛紛派人來問候,皆被福晉以奴才疏忽瀆職的緣由敷衍。但是,架不住人們煽風點火的心態,鍾粹宮鬧鬼的傳言愈演愈烈。


    惠妃命寶華殿連夜做道場,還請大師在鍾粹宮超度念經,以圖安穩人心。但沒出幾天,又有景陽宮太監被鬼影嚇暈的事故傳了出來。


    長春宮


    庶妃劉氏挺著五個月身孕的肚子,由宮女扶著邁出房門,正碰上浣月提著水桶走過。


    “劉小主吉祥,”浣月向劉氏一躬身。


    “站住!”劉氏叫住要走的浣月,“你也是進宮多年的大宮女,連行個禮都不會嗎?見到主子就微微一彎膝蓋?”


    浣月抿了抿唇,將水桶放下,向劉氏深深一揖,“奴婢疏忽,請小主恕罪。”


    劉氏撇了她一眼,也沒叫起,轉身坐在了廊下,“你這拎的什麽啊?”


    浣月看了看水桶,低頭應道,“宮內近來不安穩,鍾粹宮又有鬧鬼傳聞,奴婢去寶華殿求了淨水回來,撣一撣門庭求個心安。”


    劉氏秀眉一豎,揚聲道“惠妃娘娘都說了,鍾粹宮鬧鬼純屬謠言,宮內再有偏聽偏信者一概杖責不赦,你這大動幹戈地求淨水,是沒把惠妃娘娘放在眼裏吧?”


    “奴婢不敢,”浣月雙膝跪地,“奴婢隻想給主子求個吉利,絕沒有他圖,求小主恕罪。”


    劉氏冷哼一聲,“這罪我可恕不了,來人啊,把浣月綁去延禧宮,交給惠妃娘娘發落。”


    “住手!”佟佳氏匆匆而來,“浣月是我的宮女,她犯了錯,我自會管教,輪不到你來插手!”


    “你!”劉氏麵有慍色,喘了口氣道,“我自然不敢插手管教姐姐的宮女,但惠妃娘娘總有資格吧。還是姐姐仗著身份高貴,連後宮之主都不放在眼裏了?”


    佟佳氏轉頭看著劉氏,“請妹妹注意自己的用詞,這後宮之主,可不是誰都當得起的。”


    正三所


    福晉有孕可是大事兒,德妃娘娘一天三遍的派人來問,太醫日日入宮請平安脈。如今孩子還沒落地,宮內的賞賜已經是一茬接著一茬,連太後都請了送子觀音來。整個中庭熱鬧異常,李格格常抱著孩子坐在廊下,宋格格是整天不出門。


    蘇偉倒是一如往常的過活,隻是偶爾有點兒發愣。


    四阿哥最近很忙,總往宮外跑,似乎是皇上派了什麽任務給他,還不許蘇偉跟著,蘇偉就天天坐在屋裏發呆。


    詩玥小姑娘也好久不來找蘇偉了,自鍾粹宮撞鬼那天後,詩瑤大病了一場,詩玥被派到了福晉跟前貼身伺候,常常忙得不見人影。


    延禧宮


    惠妃靠在榻子上,銀柳蘸著薄荷腦油給惠妃揉著太陽穴。


    近來宮中接二連三的出事兒,自盡鬧鬼的烏煙瘴氣,不知是從哪裏開始,漸有惠妃擔不起後宮重任的流言暗暗傳出。甚至有人將十一阿哥夭亡歸咎與此,說是後宮無主,鎮不住覬覦帝王之氣的魑魅魍魎。痛失愛子的宜妃,看惠妃的眼神是愈加冰冷了。


    惠妃想下鐵手大力壓製,卻無奈防人之口甚於防川。


    “娘娘,娘娘,”小宮女匆匆而入。


    惠妃皺著眉睜開眼道,“什麽事兒,這麽慌裏慌張的?”


    小宮女俯身一揖道,“長春宮佟佳氏、劉氏兩位小主鬧到門口了。”


    惠妃厭惡地閉上眼睛,“本宮瑣事纏身,哪有時間理會她們,由她們鬧去吧!”


    “可,可,”小宮女支吾了幾句,被銀柳由後一瞪,“有什麽話快說,沒見娘娘頭風犯了嗎?”


    “是,”小宮女又一俯身,“劉小主說浣月姑姑無視娘娘的吩咐,聽信鬧鬼傳言,還張揚地求神問卜。佟佳氏小主不予責罰,還對娘娘出言不遜,說,說娘娘不配為後宮之主。”


    “混賬!”惠妃一手掃落炕桌上的茶碗。


    “娘娘息怒,”小宮女連忙跪下,“佟佳氏小主說劉小主仗著有孕——”


    “行啦!”惠妃斥聲製止小宮女的話,伸手揉揉抽痛的眉心,“本宮配不配還輪不上一個庶妃說話,銀柳!”


    “奴婢在,”銀柳俯身聽令。


    “傳令六宮,佟佳氏以下犯上,本宮罰她在坤寧宮門前誦讀佛經,為大行皇後祈福,令六宮嬪妃前往聆聽祝禱,缺席者按大不敬治罪!宮女浣月無視宮規,冒犯主子,杖責三十!”


    “是,”銀柳領命而下,惠妃深深地呼出口氣,閉上雙眼。


    後宮風波漸起,阿哥所內還未聞訊。


    蘇偉坐在廊下晃蕩著雙腿發呆,卻見出宮的四阿哥滿麵笑意地邁進大門,衝他揚聲道,“快去收拾收拾,跟爺出宮!”


    蘇偉愣愣地眨眨眼睛,換了衣服跟四阿哥一行人乘上了出宮的馬車。


    馬車出了皇城一路北行,進了鑲黃旗屬地,眼看到了城牆根兒時,才在一座高門大院前停了下來。


    蘇偉下了馬車,仰頭看著比四周尋常民宅高出不少的大門,灰瓦泥牆的院落沒有太顯赫,卻也算是莊重。


    蘇偉左右瞅瞅,又看看四阿哥,不太明白為什麽帶他來這兒。四阿哥卻隻是笑笑,仰首往門裏走,一派賣關子大成功的得意感。


    蘇偉撇撇嘴跟著四阿哥走上台階,進了那扇紅牆立柱的大門,卻在抬頭看到正殿簷廊的的一刹那,與上輩子的某點記憶起了共鳴,這裏是雍和宮啊。


    第102章 龍潛禁地


    康熙三十五年


    蘇偉跟著四阿哥一步步邁入這座空曠的大院子。


    上輩子,蘇偉曾到雍和宮參觀,所謂的龍潛禁地在現代已成了旅客來往不絕的佛家寺院。


    令蘇偉印象最深刻的是萬福閣的檀木大佛,據導遊介紹,這座佛像成於乾隆年間,高二十六米,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直徑八米,全重約一百噸,是由一整棵白檀樹的主幹雕成的。


    當時,二了吧唧的蘇偉,還擠到欄杆前照了個剪刀手的自拍照,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得罪了佛爺,被扔到了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不過,此時的大院兒還遠沒有雍和宮的氣派,黃色琉璃瓦、紅色圍牆都沒見到,除了略微高些的房梁,這裏就像是一處富庶人家的宅邸。


    “主子,這是皇上配給你的府邸啊?”蘇偉走到四阿哥身邊道。


    四阿哥看看他,略微驚訝,“你猜出來了。”


    蘇偉得意地仰仰下巴,四阿哥笑了笑,“皇阿瑪私下跟我說的,這裏原是明朝的官房,三十三年整修過。雖然建造不精細,但周圍地方夠大。等皇阿瑪分封了爵位,爺就可以自行擴建修葺了。這幾天,爺找人把院子清掃了一番,已經可以住人了,就帶你過來看看。你若是在宮裏呆得悶了,可以到這裏來住幾天。”


    “真的啊?”蘇偉眼睛亮了,“那我住哪兒,主子住哪兒?”


    四阿哥揚起嘴角,手一揮,“走,爺帶你四處看看。”


    蘇偉跟著四阿哥走向了宅院深處,逛了一個多時辰後,蘇偉才發現這座院子比他參觀過的雍和宮要大的多。現代的雍和宮似乎隻保留了這座宅子的主軸部分,東路與西路的院子都沒有了。尤其是東路北角的小花園,雖然未成規模,但已初具山水石橋,經過簡單打理就已很有園林勝景的味道了。


    四阿哥領著蘇偉進了東花園的一間小院,小院掩映在古樹假山之間,即便是夏天也清風陣陣。院內的西北角辟了一片荷池,與花園內的湖泊相連。小院前後兩進,前院帶東西廂房,後院隻一趟主屋,一顆高過房梁的棗樹將整個後院兒籠罩在陰影裏。


    蘇偉歡呼著跑到棗樹下麵,已有稀稀落落的紅棗墜在枝杈間。蘇偉蹦跳著去摘,無奈腿太短,跳了半天,連片葉子都沒摘到。


    四阿哥走到一旁,從廊柱後拿出一根長杆,蘇偉扁扁嘴,搶過杆子去打棗。掉下來的紅棗,一頭尖、一頭圓,色澤鮮紅,光潔異常。


    蘇偉連擦都沒擦,撿起來就往嘴裏放,四阿哥皺了皺眉,卻見他吃得高興,隻得無奈地笑笑,“這是墜子白,難得一見的品種,這棵棗樹也有百年的光景了。以後等咱們搬進來,爺就住在前院,這後院就給你了。”


    蘇偉瞪圓了眼睛,“爺不住在中路正殿嗎?”


    四阿哥背著手,呼出口氣,“前院也是要住的,但沒有要事兒,爺肯定都呆在這兒。這兒綠樹掩映,流水圍繞,看書讀經都是最好的了。”


    “讀經?”蘇偉吐出棗核,眨巴眨巴眼睛。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轉開身,“修身養性,注定的而已。”


    蘇偉皺皺眉頭,拉住四阿哥的衣袖,“是不是皇上又跟爺說什麽了?別總瞞著我。”


    四阿哥看看蘇偉,又轉頭看看四周,“皇阿瑪沒有跟我說什麽,他隻是指了這座宅子給我。這裏原本是內務府官房,皇阿瑪在三十三年派人修葺。隻不過,建造間,不施彩畫、不用琉璃……”


    蘇偉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脆甜的紅棗,哢哧哢哧地嚼得歡實。


    本來挺憂傷的氣氛瞬間無影無蹤,四阿哥咬著牙轉頭道,“你聽不懂爺說的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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