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蘇偉整了整衣擺,“我到敬事房去借官房了,這宮裏沒有茅廁你又不是不知道。”


    “快著點兒吧,宴席都要散了,”張保瞥了蘇偉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我出來前,宗人府傳來消息,索額圖在牢裏病死了。”


    蘇偉一愣,抿了抿嘴唇,輕手輕腳地跟著張保回了保華殿。


    對於索額圖的死,康熙爺沒有多說,隻是下令將其屍首發還給親人收殮,沒有任何追諡。如此,生前權傾朝野、風光無量的索相大人,死後尚不如一介布衣,碑上刻不下一點哀榮。


    回府的馬車上,四阿哥眉目深鎖,蘇偉縮著脖子,坐在一邊。


    一場宮宴,直郡王的女兒被指婚蒙古,索額圖病死,而蘇大公公更是偷聽到了貴妃娘娘與年輕大臣私相授受的巨大猛料。不過,最讓蘇偉在意的,還是浣月姑姑最後的那句話。


    “你在宮裏時跑去哪兒了?”四阿哥突然開口,蘇偉一個激靈,脖子上竟一陣刺痛。


    “怎麽傷的?”四阿哥瞪圓了眼睛,拍掉蘇偉捂著脖子的手,一道不深卻細長的血絲繞了蘇偉半個脖頸。


    蘇偉抿了抿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也沒想到劉裕那麽不靠譜,手裏的家夥還挺快的。


    “到底怎麽回事?快點說!”四阿哥麵上已不愉,見蘇偉支支吾吾的不吭聲,更加生氣了。


    “我答應人家,不到必要時刻不說的,”蘇偉往後車壁上靠了靠,“這傷是意外,我都還他一個烏眼青了。”


    四阿哥沉下了臉,看了蘇偉片刻,突然轉頭向外道,“張保,明天進宮去給爺查,看哪個奴才眼眶子青了。”


    (⊙o⊙)…


    “別查了,我說還不行嘛,”蘇偉搓搓鼻子,反正浣月姑姑說必要時刻嘛,現在挺必要的了吧。


    毓慶宮


    太子因告病,沒有出席宮宴,索額圖的死訊還是毓慶宮侍衛統領阿進泰帶來的,“殿下,皇上已下令將索相的屍首發還親眷下葬,但依然是罪臣之身。”


    太子閉了眼睛,靠在榻子上望著窗外,半晌後道,“索相得的是什麽病?為何宗人府無人稟報?”


    阿進泰垂下頭,囁嚅了片刻道,“自從簡應魁被抓,索相身邊就插不進咱們的人了……在宗人府外值守的人來說,索相身形消瘦的厲害,好像幾天都不見人去送一次飯,如今看來,怕是饑饉而死——”


    “混賬!”一聲脆響打斷阿進泰的話,桌上的茶碗被掃落在地,太子猛地咳嗽不止。


    “殿下,”小初子跪到榻邊,幫太子順著胸口。


    阿進泰跪到地上,聲音顫抖,“請太子保重身體,索相的家人,赫舍裏氏一族都還指望著您呢。”


    太子飲下一碗白梨汁,才勉強壓下了心口的沉悶,“索相離世,皇阿瑪勢必要剪除剩餘黨羽。托合齊等人還能隱藏多久,猶不可知。如今,困獸猶鬥,孤注一擲。你告訴他們,緊密從事,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四爺府


    四阿哥蘸著棉球給蘇偉塗藥,蘇大公公自己照過鏡子後,深深覺得隻給劉裕一個熊貓眼,真是虧大發了。


    “主子,你怎麽想的?”蘇偉又往四阿哥身邊湊湊,“貴妃娘娘的事兒也算咱們拿捏了隆科多的一個把柄吧,要不要給他透透風?”


    四阿哥白了蘇偉一眼,“後妃與人有私,還是一人之下的貴妃,這事兒要是捅出來,丟的是整個皇族的臉。”


    蘇偉有點兒呆,四阿哥兀自走到書桌旁,鋪開宣紙,“今兒個若是沒有皇額娘的養育之情在先,爺不會輕易放過那兩人的。”


    “什麽意思?”蘇偉蹭到四阿哥身邊,剛上完藥的脖子又開始冒涼氣了。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低頭理了理毛筆的紋路,“於皇阿瑪的顏麵來說,自是一死百了。”


    蘇大公公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至始至終地忽略了康熙爺頭上那頂可能綠透了的帽子,“主子,貴妃和隆科多未必就有什麽,再說要怪也得怪佟國維。我更在意的是,浣月姑姑最後囑咐我的話,你說皇貴妃臨終時是不是有什麽安排啊?”


    四阿哥輕歎了口氣,俯身練字,“皇額娘對我是仁至義盡,這份母子情義,我也不知當不當得起。如果可以選擇,爺寧願沒有和佟佳氏正麵對上那天……”


    第170章 神來之筆


    康熙四十二年


    九月末,京城


    一大清早,西直門守將剛剛交班,一輛青幃皂蓋的馬車就由長街緩緩駛來。馬車出了西直門,下了官道,繞過一處莊子,停在了一片鬱鬱蔥蔥的綠地旁。


    “殿下,”格爾分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慌忙跪下行禮。


    胤礽隨意地擺了擺手,以帕子半捂著嘴輕咳了兩聲道,“帶本殿去看看索相吧。”


    竹林柳樹間,一處處墳塋並立,赫舍裏氏中索尼一支的子孫俱葬在此處。


    胤礽跟著格爾分,走到一處新起的墳前,摸了摸尚不足半人高的石碑道,“未免太樸素了些……”


    格爾分輕歎口氣,低下了頭,“實不敢張揚,皇上旨意不明,隻能盡量從簡。”


    胤礽抿了抿唇,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前顧命大臣索尼的高大墳塋,一時默然不語。


    “殿下,”格爾分上前一步小聲道,“您實在不該這個時候出宮來,阿瑪離世,皇上的眼睛正盯在您身上呢。”


    胤礽搖了搖頭,語帶蕭索,“索相為我鑽營一生,到頭來,我總要送他老人家一程。皇阿瑪那兒,我心裏有數,這個時候呆在哪兒其實都是一樣的。”


    四爺府


    書房裏,常賚、傅鼐、傅爾多、沈廷正俱在。


    四阿哥俯在桌前寫字,蘇偉站在一旁磨墨,一雙大眼睛左轉右轉地不知在琢磨著什麽。


    “爺叫你們來,是有關你們的前程,”胤禛直起身子,將毛筆擱在筆架上,“如今戶部主事有缺兒,常賚在吏部任繕本筆帖式也有段時間了,堪當此職。另,年末京官外放,爺打算派個人到河南下轄去,河工一事一直是皇阿瑪最為惦記的。河南境內水情複雜,若是有變,爺心裏也能有個數。”


    四人對視幾眼後,沈廷正最先拱手道,“主子,傅鼐手下有一甘府內侍衛,怕是不能離京。傅爾多家有老母,外派也不方便。奴才無後顧之憂,願任此職。”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沈廷正,點了點頭,“也好,你任內閣中書有幾年了,如今剛好外補個同知。傅爾多就暫時留京,廷正走了,內閣裏不能沒有自己人。傅鼐在我府上任侍衛統領,回頭在宗人府掛個虛職,也方便日後行事。”


    “主子思慮周道,”幾人一同行禮謝恩。


    “奴才尚有一事,”傅鼐垂首道,“之前魏經國從邵幹那兒查出了索額圖與步軍統領托合齊勾結,如今索額圖伏法,可托合齊那兒卻沒有任何音信……”


    “這點我也想過,”四阿哥抿了抿唇,又拿起了毛筆,“不過,當初爺已經讓你把魏經國偷出來的信送到了裕親王府。裕親王臨終前,皇阿瑪曾親往探視兩次,爺相信裕親王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此一事,咱們暫且留意一些也就罷了。索額圖病死,朝中的人即便有什麽小算盤,這個時候怕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奴才明白了,”傅鼐俯身。


    幾位門人告辭退下,蘇大公公抻了抻自己的腰,轉身坐到了榻子上,“主子,魏經國偷出那封信的事兒可不止裕親王知道了。王欽把一部分信息透漏給了馬廉,直郡王和納蘭明珠那兒怕都有消息了。”


    “爺知道,”四阿哥緩緩地吐了口氣,“正因為有大阿哥和納蘭明珠時時刻刻地盯著,爺才不怕二哥與托合齊再有什麽大的舉動。”


    蘇偉眨了眨眼睛,略有些不解地道,“那信已經送到裕親王府了,皇上沒理由不知道啊,為什麽隻抓了那些小魚小蝦,卻沒有動托合齊呢?”


    四阿哥抿了抿唇,劍眉微蹙,“一來可能是裕親王真的沒有說,二來就是皇阿瑪還不想徹底挖掉二哥手中的實力。”


    “這麽說……皇上是還想保住太子?”蘇偉捧著自己糊成一團的腦袋。


    四阿哥輕歎了口氣,蘸了蘸餘墨,又在紙上寫了起來,“索額圖被關已經兩月有餘,結黨營私、怨尤天子,論罪條條當誅。然,彈劾太子的奏折卻一封也沒有在朝堂上出現過。”


    “可是,”蘇偉皺著眉頭仰躺到床榻上,“我怎麽覺得托合齊擺在那兒像個陷阱一樣,要是太子禁不住誘惑踏進去,估計就要粉身碎骨了。”


    四阿哥聞言手上驀地一頓,最後一筆留下個重重的墨點。


    佟相府


    內廳中,隆科多麵目清冷,挺著身子站在佟國維身後。


    佟國維負手望著窗外,沉吟半晌開口道,“你既願為佟家盡心效力,就如你所說。葉若那兒,我不再強求就是。”


    “多謝阿瑪,”隆科多略一垂首。


    佟國維轉過身子,撫了撫手上的扳指,“鄂倫岱與八貝勒相交甚深,你可讓他帶你一道同去。”


    “阿瑪不必費心,”佟國維略一仰頭,“堂哥有堂哥的想法,兒子自有兒子的打算,八阿哥那兒,兒子還不想太過沾染。”


    “那你打算如何?”佟國維挑了挑眉梢。


    隆科多彎了彎嘴角,“太子地位不穩,皇子中一馬當先的自然要屬直郡王了。”


    “大阿哥?”佟國維皺起了眉頭,“早先我計劃靠向大阿哥時,因著四阿哥和葉若的事兒已經與他們起了齟齬。後來溫憲公主的死,又因著留有納蘭性德墨寶的花瓶,我與納蘭明珠是針鋒相對。如今你想劍走偏鋒,怕是不得時了。”


    “阿瑪放心,”隆科多輕抿了抿唇,“您與明相的矛盾,無關直郡王。如今納蘭明珠亦是一手雙擔,納蘭揆敘與八阿哥走得近,直郡王也是心中有數的。這個時候,兒子靠過去,直郡王沒有理由不接著。更何況,兒子素來與父兄不合,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知道的。”


    隆科多自內廳出來,正趕上下屬阿依達匆匆而來,“出什麽事了?這麽急急忙忙的。”


    “回主子,”阿依達一俯身,“宮中傳來消息,皇上下旨撤了內務府總管科貸的職務,著宗人府清查賬務,令提赫舍裏氏淩普接任內務府總管一職。”


    “淩普?”隆科多皺緊了眉頭。


    “是,”阿依達略一低頭,往隆科多身旁湊了湊,“淩普原隻是內務府的一個小官,但他的妻子曾是太子殿下的奶娘。”


    隆科多身子一緊,抿著嘴唇沉吟片刻道,“你跟爺出去一趟。”


    “主子是要進宮嗎?”阿依達向後退了一步。


    “不,爺要去拜訪直郡王,”隆科多理了理衣袖,向前院走去。


    “直郡王?”阿依達略一征愣,慌忙跟上,“主子,皇上提了淩普做內務府總管,怕是要鞏固太子的實力啊,這個時候咱們往大阿哥處靠,怕是不好吧?”


    隆科多腳步未停,眼眸深邃,“皇上的心在眾臣難測之處……到底如何難測,爺總要試一試才知。”


    十月初,康熙爺啟程西巡,皇上不坐殿,單留下個暗潮湧動的朝堂形勢。


    原內務府總管科貸被查出製作假賬、貪汙巨額庫銀、與下屬結黨營私等罪,內務府上下一幹官員俱逃不脫不了關係,皇家內務的一攤爛賬也被曝光於人前。然眾臣在急於撇淨自身的同時,更為在意的是新任內務府總管淩普的就任。


    索額圖在牢中病死,一幹親信貶的貶、殺的殺,太子的大旗沒了撐杆,近乎一半的朝臣在等著東宮易主。然,皇上又一次的神來之筆再次打破了眾人的猜想。


    直郡王府


    直郡王坐在福晉的床頭,一勺一勺地給福晉喂著湯藥。


    大福晉倚靠在床頭,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望著直郡王的眼睛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爺,雅爾檀的嫁妝可都備好了?”


    “還在準備著呢,”直郡王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爺的長女出嫁,怎麽能隨隨便便的呢?爺讓他們都做最好的,最豐厚的,就算比起公主也要不差分毫的。”


    大福晉聞言,緩緩地搖了搖頭,“娘家愈顯赫,夫家愈忌諱,更何況是遠嫁科爾沁。就算準備的再周道,終歸是要靠她自己的。”


    直郡王抿了抿唇,低落地垂下了頭,“這次是我不好,沒有提前做準備,等雅利奇到年紀時,爺一定去求皇阿瑪恩典,將她留在京城。”


    “爺不要自責,”大福晉費力地吐了口氣,“扶蒙一事,誰都不能輕易改變,妾身一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倒是爺,朝堂上的事風雲莫測,您不要因為其他的事分神。我近來聽說,爺和佟國維的兒子隆科多走得很近?”


    “是,”直郡王給大福晉掖了掖被子,“隆科多與佟國維的關係並不親近,卻很得皇上賞識,年紀不大已經是鑾儀使兼正藍旗蒙古副都統了。爺和他走得近些,也算對明相的一個牽製。”


    大福晉輕輕地歎了口氣,向後仰了仰身子,“明相的事兒,爺總要惦記這些年的情分,不要事事追根究底了。八阿哥那兒,處的好了,說不定也是咱們的一份助力。”


    “福晉說的是,”直郡王抿了抿唇角,“朝堂上的事兒,爺會擔著,福晉不要過多擔心了。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一同商量,雅爾檀那兒還得要福晉送嫁呢。”


    “爺不要安慰我了,”大福晉將手附在直郡王的手上,聲音輕弱,“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跟著爺這些年,爺對我用心備至,妾身沒有一點遺憾。如今,妾身要先走一步,隻希望到了那邊能保佑王爺事事順遂,平安如意……”


    四爺府


    詩瑤端著紅棗蓮子羹進了內室,福晉靠在榻子上看書,見著詩瑤沉著一張臉略有不滿,“這般擺著臉色是給誰看呢?我這些年是白教導你了?也不怕被旁人看去給府裏丟人!”


    “福晉恕罪,”詩瑤慌忙跪下,“奴婢是看到詩玥和那個鈕祜祿氏一處有說有笑的,心裏厭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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