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一旁的詩瓏嘴角一挑,偷著往書瑾的臉上瞅了一眼,這話怎麽聽著,好像把錯都歸在詩瑤和詩環身上了?


    隻可惜,福晉並未太受書瑾的話影響,堪堪咽下一口氣,回臥房換了衣服,帶著詩瓏、書瑾就要親自往刑房去。


    另一邊,刑房裏


    詩瑤、詩環好生地坐在一對兒老爺椅上,手邊還擺著新鮮的瓜果和冒著香氣的牛乳茶。


    隻可惜,這本來十分誘人食欲的甜蜜氣味,和刑房內某種腥臊的濕氣混合在一起,入了口鼻,隻會引人作嘔。


    詩瑤、詩環都慘白著臉,若不是緊緊摳著老爺椅的扶手,整個身子都快癱軟到了地上。


    就在她們兩人正前方,一個十字的刑架豎立在牆邊,一個看似十分普通的,帶著幾分書卷氣的中年人被綁在刑架上。


    行刑的過程一般都是大同小異,蘸了鹽水的鞭子,燙紅的烙鐵,生著鐵鏽的長釘,纏著麻繩的夾棍……


    隻是,蘇公公有特別吩咐,不能太傷筋骨,尤其不能廢了嗓子。


    是以行刑的恩綽頗費了一番功夫,新削出來的竹簽兒,巴掌長,比縫衣裳的銀針稍粗些,將十指的指甲挨個拔出,沿著裏麵的細嫩肉慢慢插入。


    中年人的嘴巴被布條塞得十分牢固,想喊也喊不出來,額頭上、脖子上都是青筋暴漲,本來蒼白的臉色瞬間紅的能滴出血來。


    詩瑤、詩環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看得並不十分清楚,但那人探出個詭異弧度的脖子和快脫了眼眶的眼珠子,已然讓兩個姑娘家嚇破了膽子。


    二十多根竹簽兒釘進去,那中年人已經幾昏幾醒,他就是個說書的手藝人,跟聞風閣的掌櫃有點兒遠親。平日裏接觸的達官顯貴多了,內心有些小自負。這回受了人家的銀子,也沒覺得編個香豔的段子有什麽了不起。


    畢竟那謠言都已經在京城裏傳開了,他不過是個湊時興的,誰會跟他過不去?


    隻是,沒想到啊……


    “喂!”恩綽上前拍拍那人的臉,“怎麽樣,還能受得住不?”


    中年人瘋狂搖頭,他說,他什麽都說,一個普通人哪能熬得住刑,現在就是讓他罵自己祖宗十八代,他都不會有一絲猶豫的。


    恩綽回頭看向身後的蘇大公公,此時,蘇公公正兩手一窩,坐在小馬紮上昏昏欲睡。


    “看來,我們蘇公公還不是很滿意,”恩綽重新轉回頭,看著那中年人淺淺一笑,“誰讓你倒黴呢?說誰的故事不好,偏說我們王爺的。”


    “唔唔唔,唔唔,唔唔……”


    又一股腥臊味自那男人褲襠裏傳出,從被抓來到現在,他已經尿了三次了。


    蘇偉捏住鼻子,搬著小馬紮坐遠了些。他身後的詩瑤、詩環這時已經連椅子都坐不住了。


    竹闊樓


    茉雅奇坐在榻子上喝茶,寶笙挨在腳榻邊理著繡線。屋內的燭火忽地一閃,門簾被人掀開一角。


    “二格格,”寶笙矮身一看,嘴角立刻露出了笑意,“您怎麽還偷偷摸摸地進來?剛兒我們格格還想過去叫您呢。”


    “那姐姐怎麽不去呢?”伊爾哈小嘴一噘,掀開簾子進門,臉上滿是委屈,“我都快被那個馬氏折騰死了,姐姐倒好,竟會偷閑,管你的那個嬤嬤呢?”


    茉雅奇端茶的手一頓,轉頭看向寶笙,寶笙虛虛一笑,“還在後院呢,這兩天府裏事多,把她放出來,一準兒又要鬧到福晉那兒去。”


    “還是放出來吧,”茉雅奇把茶碗放到桌上,捏著帕子擦了擦唇角,“如今蘇公公回來了,福晉應該也沒什麽精力理會碼事兒了。”


    “後院!”伊爾哈兩眼一瞪,嘴角哆嗦了半天道,“姐,長姐,你你不會把——”


    “我把她關起來了,”茉雅奇笑著拉伊爾哈坐下,“也是那個費佳氏沒眼力見兒,府裏都焦頭爛額了,還站在我麵前誇誇其談的。要不是看在福晉麵子上,我就讓人把她也送進刑房去了。”


    “啊,”伊爾哈尚有些恍惚,“那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把馬氏一起關進去多好。”


    屋內主仆俱是一笑,茉雅奇無奈地刮了伊爾哈鼻梁一下,“你呀,還當是什麽好事呢?等回頭福晉追究起來,你想和我一起受罰啊?”


    “對啊,到底是福晉送的人呢,”伊爾哈反應過來,又十分擔心,“那還是趕緊把人放出來吧,姐姐好好安撫她一下,別把事情鬧大了。”


    茉雅奇點點頭,示意寶笙去放人,寶笙會意,麻利地掀簾子出去了。


    兩姐妹又在屋子裏說了一會兒體己話,眼見著蠟燭都燒矮了一截兒,出去的寶笙卻遲遲不見回來。


    “怎麽回事兒?” 茉雅奇皺了皺眉。


    “一準兒是那個費佳氏鬧起來了,”伊爾哈斷定了,起身要去看。


    門外卻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茉雅奇拉住伊爾哈,門簾被猛地一掀,寶笙臉色蒼白,氣喘籲籲地道,“不不好了,大格格,費佳氏,費佳氏她死了!”


    一方樓


    福晉領著詩瓏、書瑾剛邁出大門,張保、張起麟帶著一幹老太監就迎了上來。


    “奴才們給福晉請安!”


    福晉站在台階上,眼前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怎麽?你們是來給本王妃示威的?”


    “哎喲,王妃這話不是要奴才們的命嗎?”張起麟抬起頭,滿臉諂媚,“奴才們剛一回府,收拾妥當就來給您請安了。正趕上您歇息,奴才們不敢打擾,這才一直在門外等著的。”


    “是嗎?”福晉走下台階,高傲的眼神在一眾奴才中巡視了一圈,聲音冷冰冰地道,“那我怎麽看著,好像少了一人啊。”


    “回王妃的話,”張保低頭稟報,“蘇公公有要事在身,午後來沒見著福晉,隻好先去辦事了。奴才這兒,還有蘇公公要交給福晉的東西,請福晉過目。”


    張保從袖子裏掏出了兩張紙,跪著呈給了福晉。


    福晉接過,粗粗一看,臉色猛然沉了下去。


    “後院的記檔一向在王妃這兒保管的,”張保說話的聲音很小,“王妃和王爺一向舉案齊眉、伉儷情深。這記檔若是假的還好,若是真的,王妃可就被一幫奴才連累了。詩瑤、詩環兩位姑姑總管福晉院裏的雜事,底下有奴才手頭不幹淨,她二人難辭其咎。蘇公公也是擔心王妃心軟,這才先一步把人帶走,一來便於查清事情真相,二來也是彰顯王妃心性。相信王妃知道事情緣由,必會以王爺為重,以王府聲譽為重。”


    張保的話說到這兒,幾乎等於沒有給福晉任何選擇的權利,福晉甚至連追究蘇培盛目中無人的理由都沒有。


    不過,此時福晉也沒有心思再去追究蘇培盛了,她手裏捏著這兩張紙似有千斤重,墜得手腕子都疼。


    竹闊樓


    關著費佳氏的屋子漆黑一片,怕驚動了人的寶笙連燈籠都沒拎,隻捂了一盞燭台,將兩位格格帶到了門外。


    太監福安跟在茉雅奇身後,他又瘦又高,還會些功夫,但其實年紀不大。當日,就是他把費佳氏一路拖到後院關起來的,那婆子不是個使勞力的,被他隨手扔進門內,半天都沒爬起來。


    寶笙走到床邊,看了兩位格格一眼,剛才她勸了半天,兩位格格還是堅持要親眼看看。


    寶笙無奈,隻得把床帳卷起,將手中的燭台往前遞了遞。費佳氏青紫的臉龐在燭火下一映,竟好似隨時要睜開眼一般。


    “啊——”伊爾哈尖叫一聲,閃身躲到了茉雅奇身後。


    茉雅奇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鼻端又似乎縈繞著什麽異味,當即胃裏一酸,幹嘔了起來。


    “格格,”寶笙忙扶了兩人出去,又讓福安在門外守著,暫時不要驚動任何人。


    “格格,我看那費佳氏似有隱疾在身的,”寶笙將兩人攙進內堂,又換上熱茶,“這幾天府裏事忙,奴才們各個戰戰兢兢。也是奴婢懈怠了,隻交代了每日送飯送水給她,都沒騰出時間去看看。”


    茉雅奇呆坐在軟榻上,手裏捧著茶杯,也感覺不出是否燙手。她也處置過幾個奴才,隻把人往刑房裏一送,生死都有人料理。


    可是,這次的費佳氏卻和以往不同。一來,她並未犯下大錯。二來,她是福晉送來的教養嬤嬤,等同於茉雅奇的半個師父。茉雅奇是十分敬重李嬤嬤的,對於這位新來的嬤嬤,她雖然厭煩,但多少還是存著敬意的。


    隻是沒想到,如今這人,竟然就因為她的一個命令,白白死在了她的後院裏。


    “姐姐,你沒事兒吧?”伊爾哈坐到茉雅奇身旁,握住茉雅奇的手,“你別怕,這事兒不能都怪姐姐的。回頭,就算福晉要追究,伊爾哈跟你一塊兒受罰。”


    刑房


    天已經黑了,又一輪刑罰過去,那中年人已經連抬腦袋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偉靠著牆邊眯了一覺,等到屋裏沒了聲音,才磨磨蹭蹭地睜開眼睛。


    “怎麽樣?兩位姑姑,”蘇偉徑直走到詩瑤、詩環麵前,這時兩人已經離了老爺椅,在地上擠做一團,臉上的脂粉混著眼淚鼻涕,此時是完全看不出顏色了。


    “我這人呢,平時還是很憐香惜玉的,”蘇偉蹲到詩瑤身邊,“今天,本來是不想為難兩位姑姑的。隻是兩位姑姑的態度,實在是太讓咱家失望了。你們滿心以為,拖著時間,福晉就會來救你們。可你們看看,這時候,福晉連晚膳都用過了。”


    “你你你到底想幹什麽?”詩瑤往後蹭了蹭,一手使勁地攥著詩環的袖子,“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們從來都沒說過王爺的壞話,那些事兒跟我們沒有關係!”


    “我沒說跟你們有關係啊,”蘇偉一臉無辜,“我隻是想讓你們配合調查,問幾個問題。是你們一味地拒絕,滿口大道理,我說東你們就說西,非把我和福晉擺在對立麵上。我也是實在沒辦法,這一下午,讓你們兩個坐椅子,我隻能坐個小馬紮。哎,你們知不知道,我就是伺候王爺的時候,都沒做過這麽長時間的小馬紮。”


    “蘇公公,”圍觀的恩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把手裏的鐵刷往盤子裏一扔,靠著牆邊喘口氣道,“您趕緊辦正事兒吧,這邊這人也快頂不住了。”


    一方樓


    福晉坐在正堂中間,院裏站滿了奴才。這次福晉來圓明園,因著先頭萬歲爺駕臨,後頭又有中秋家宴,是以能帶的奴才都帶來了。


    能接觸到後院記檔的,最起碼得是能進得了屋子的,其中絕大部分,都在這間院子裏了。


    詩瓏和書瑾站在屋簷下,一圈一圈地環顧著院中的各色臉孔,“福晉的意思你們應該都知道了,今兒晚上要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福晉也保不住你們。如今,就連詩瑤、詩環都進了刑房,你們以為,自己還能逃得過嗎?”


    奴才們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兩股戰戰。


    站在其中的元草,此時是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她很害怕,心裏不住地罵那個死鬼鄭七。說什麽以後他養著她,不讓她再幹掃地的活兒,讓她也能被一幫丫頭伺候。


    她是被那些銀票迷昏了頭,先是把記檔偷抄了給他,後連自己的身子都給了他。現在倒好,別說當什麽少夫人了,眼瞅著連命都要賠進去了!


    同一時間,圓明園各處


    一個個笑裏藏刀的老太監向園子裏的奴才們傳達了蘇公公的意思,“凡是參與其中的,隻要主動承認錯誤,一律罪減一等。沒有參與其中,但知道內情的,現在說出來,功勞一件,大大有賞。不過,若是被旁人搶了先,你該說的沒有說,回頭追究起來,一律按同犯處置。”


    一個注定不眠的夜晚,奴才們圍攏在一起,拚命回憶身邊的人和事,隻要有一點點怪異的地方,立馬上報,生怕最後莫名變成了同犯。


    而花房的梅姐兒,此時正是天人交戰。


    她想起了鄭七的突然發跡,想起了鄭七曾經有意無意地向她打聽府內的各種情況,想起了鄭七和元草的□□。如今,鄭七還在京城雍親王府,不知是否聽說了京裏的謠言,會不會就此逃跑。


    可是,就讓她這樣把鄭七供出去嗎?他們畢竟是曾談婚論嫁過的,她和鄭七是青梅竹馬,自幼定情,就連她的父母——


    父母……


    “張公公,”梅姐兒張口叫住了張保,她不能不顧自己的父母,如果她因為包庇鄭七被處死,那誰為她的父母養老送終呢?


    “姑娘有話要說?”張保站在梅姐兒跟前。


    “是,”梅姐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刑房


    詩瑤、詩環起到的殺雞儆猴作用,如今已經發揮到了極致。蘇偉知道福晉已經開始徹查,遂也不再為難兩個姑娘,讓人把她們領出去,洗漱幹淨,待福晉那頭查出個結果,再照例處置就是。


    此時,說書人也被從刑架放了下來,恩綽把他嘴裏的布條一拿掉,他就大張著麻木的嘴,連滾帶爬地撲到蘇偉腳下。


    嚇得蘇偉還以為這人失心瘋了,要咬他,連連退了好幾步。


    那人隻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唔唔”了半天,才含含混混地道,“我都說,我都說,大人要問什麽我都說。我不是故意說雍親王的壞話的,是有人買通我的,也是個說書的,我們都叫他吳老六……”


    “行了行了行了,”蘇偉一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誰說我要問你問題了,你怎麽這麽沒耐心呢,聽人把話說完行不行?”


    蘇偉往地上一蹲,掏出塊手帕擦了擦那人一嘴的血沫子,“我今兒請你來啊,是要請你說書的。”


    “大人,大人,您繞了小人吧……”


    說書人壓根不信蘇偉說的話,還什麽請來說書的,有他這麽請的嗎?“小人不說書了,不說書了,這輩子都不說了……”


    “不說書了?”


    蘇大公公剛才還柔情似蜜的臉色瞬間一變,好像轉眼就化成了隨時能要人命的閻王爺,“那你還活著幹嘛?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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