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董殿邦拿著瓷片,仔細辨認了一會兒。


    “是一隻青釉底兒的琺琅彩筆筒,牡丹龍鳳紋圖樣的,”張起麟開口道。


    董殿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臣眼拙,一時記不起庫裏還有沒有了。這樣,微臣叫廣儲司的員外郎來好好辨認辨認,若是有,立馬給王爺取來。”


    “最好是有,”雍親王抬起頭,神色卻不大像剛進來時很隨意的模樣了,“本王應承下來的事,不好落空。”


    董殿邦有些呆滯,“是,是,微臣這就讓人去找!”


    “大人多費些心吧,既是龍鳳紋的,應該有兩隻才對,”張起麟在一旁提點了一句。


    “對對,請王爺放心,瓷器都是廣儲司員外郎看管的,微臣這就叫他過來。”


    雍親王微微點頭,董殿邦忙打發人去請員外郎。


    片刻後,一個看起來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跟著小廝走了進來,這人長得還算俊秀,氣度很秉正,隻是眉宇間有些暗沉。


    “微臣內務府廣儲司員外郎鄂爾泰,見過雍親王。”


    “嗯,”四阿哥微微點頭,免了鄂爾泰的禮。


    董殿邦倆忙上前,把碎瓷片塞進鄂爾泰手裏,“你趕緊看看,庫裏還有沒有同樣紋飾的筆筒了?要是有趕緊給王爺拿來!”


    鄂爾泰微微皺眉,抬頭看了雍親王一眼,又低頭細看了看那堆碎瓷片。


    “這是年節時官窯進上來的描金琺琅彩青釉瓷筆筒,確實是雙瓶,其中一隻上個月被送進乾清宮了。”


    “哎,那另一隻呢?”董殿邦是深得為官之道,明白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另一隻在庫房裏,”鄂爾泰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董殿邦樂了,“趕緊給王爺取了來,別讓王爺多等。”


    鄂爾泰卻是站住沒動,又撥了撥手裏的碎瓷片,“王爺要另一隻,可有宮裏的手諭?”


    整個屋子裏的人都僵住了,一直沒說話的雍親王抬起了頭。


    鄂爾泰後退了一步,完全忽視董殿邦頻頻閃動的眼光,給雍親王一躬身道,“王爺,微臣奉命看管廣儲司瓷庫,沒有相應的章程,請恕微臣不能隨意為您支取。”


    “你瘋了你!”董殿邦終於忍不住了,咬著牙衝鄂爾泰哼哼。


    鄂爾泰仍然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回了這句話,就規矩地站在原地,一副任憑發落的模樣。


    四阿哥此時倒是很欣賞這人的做派,為官清正,秉公職守,不畏強權,這在看多了京裏的一堆蝗蟲老鼠後,真顯得尤為可貴。


    不過,他今天必須得把筆筒拿回去!


    “鄂大人是個秉公職守的人,難得,難得……”


    雍親王笑著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本王今天取了這隻筆筒,明天定會讓人補上條子,不會讓內務府為難的。”


    “這是哪兒的話,這種事兒哪用勞煩王爺?”董殿邦一邊陪著笑,一邊衝鄂爾泰狠狠甩眼色。


    “補條子並不合規矩,”鄂爾泰仍是不搭理董殿邦,“內務府已經被左一家右一家的條子補成張四處漏風的漁網了。王爺剛查過京通糧倉,難道沒曾想過內務府如今的下情也是大同小異了嗎?”


    “鄂爾泰!”


    董殿邦發了火,“你這個員外郎也不想當了是不是?在王爺麵前敢胡說八道!”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王爺一查便知!”


    鄂爾泰言辭剛正,但是在看向四阿哥時,眼裏又多了些失望,“但是,依微臣今日來看,王爺也不會來查了。”


    一直跟在旁邊的張起麟,從頭到尾沒敢說話,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膽子比天大的員外郎,把話中矛頭直指到他家王爺身上。


    “內務府直屬七司三院,專管皇家事務,廣儲司領銀、皮、瓷、緞、衣、茶六庫,每年進項何止萬兩?府府不按份例支取,家家用條子隨意支換,這賬麵上一日比一日大的窟窿理都理都不請。王爺剛剛奉命查過京通糧倉,可知章程混亂,管理不善會造成多大的損失?您身為皇子,該為百官表率,如何能說出補一張條子的話來?”


    “鄂爾泰!你好大的膽子!”張起麟都差點被嚇住了。


    董殿邦衝門口的侍衛一揮手,打算先架走這“瘋了”的員外郎。


    “放開他!”


    頭一次被一個不知名的下臣指著鼻子訓斥的雍親王,此時除了耳根有些紅,倒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你說得對,是本王疏於考慮了,內務府的事本王會稟明聖上查處的。”


    “王爺?”董殿邦冤死了,就是一個筆筒嘛,早知道他直接去庫裏找就好了。


    “你很有膽量,”雍親王也沒有理會董殿邦,而是走到鄂爾泰跟前,“皇親以條子在內務府支取用項,是先帝時候的老黃曆了,皇阿瑪也甚少理會,你還是第一個敢把他說出來的。”


    “如果章程製定了卻又不能遵守,那這偌大一個內務府又有什麽存在的必要?”鄂爾泰說的很直白。


    雍親王點了點頭,“本王很欣賞你,有時間的話來本王府邸走走吧。”


    旁觀的董殿邦立時瞪大了眼睛。


    鄂爾泰看了雍親王一眼,卻又是低頭拱手,“多謝王爺賞識,請恕微臣不能從命。皇子宜毓德春華,不可交結外臣!”


    …… ……


    內務府的大堂又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中,片刻後,雍親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出去。


    看清雍親王神色的張起麟連忙跟了上去,臨出門時,還衝鄂爾泰拱了兩下手,“這位大人,您真有能耐!咱家佩服,佩服!”


    四阿哥頭也沒回地一氣兒上了馬車,張起麟跟在外麵,左思右想,還是咬著牙上前問了一句。


    “主子,那筆筒?”


    車上的雍親王往軟墊上一靠,深吸了一口氣,“去琉璃廠!”


    第478章 蘇氏商行


    康熙五十年


    四月二十六, 東小院


    傍晚時分,四阿哥進門已經有一陣了,可東小院仍然陷在一片詭異的寂靜裏。


    蘇大公公麵無表情地端坐在軟榻上,他麵前的炕桌上放著三隻五顏六色, 花紋奇特的筆筒。


    帶著筆筒回府的雍親王很有誠意, 雖然那一隻拿不到了,但我給你買了三隻,都是琉璃廠最貴的。


    知曉一切的張起麟侯在門口, 緊緊地抿著嘴唇,垂著頭, 不發出一點聲音。


    眼瞅著, 一炷香過去了,一直佯裝看書的雍親王終於忍不住了。


    “好了, 不就一隻筆筒嗎?爺的錯, 琺琅彩的這個月沒有,下個月肯定有,到時候樣子隨你挑。”


    蘇大公公挑起一隻眼眉,大大的眼睛裏滿是鄙視。


    “你幹什麽非要那隻筆筒啊?華而不實的樣子, 有什麽好看的?”四阿哥起身, 挪到軟榻上。


    “你喜歡,爺尋個香檀木的給你?”


    蘇偉往旁邊一側身, 拎起一隻企圖摸上他腰的手,往旁邊一扔,“對不起, 沒有筆筒,本公公堅決不賣身了!今晚你就抱著這三隻難看死的筆筒睡吧!”


    四阿哥眉頭一皺,臉上的神情霎時變了,“張起麟!”


    一直在試圖縮減存在感的張公公沒能成功,還是被無辜地卷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你告訴本王,到底是誰要這隻筆筒?”


    蘇偉和張起麟神情都是一僵,本來略占下風的雍親王,轉眼間登上了勝利的高地。


    張起麟往前蹭了兩步,偷偷瞄了瞄榻上的蘇公公,沒敢立馬回話。


    四阿哥沒聽到回答,卻也不著急,隻盯著眼前莫名有些心虛的人,然後慢慢靠了過去。


    蘇大公公眼看著那張不懷好意的臉越來越近,腰上的酸疼還提醒著他昨晚的一切。


    可是,形勢比人強,剛才還勢要捍衛清白的人,此時又被人捏住了腰,噙住了唇。片刻後,連衣裳都散開了。


    張起麟異常識時務地退出了屋子,並替兩人關上了門。


    翌日,清晨


    弘盼的小院一大早就迎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筆筒沒有找到。


    “小主子別擔心,這不是公然賞賜的東西,萬歲爺不會真的跟您計較的。”


    李英安慰著弘盼,“蘇公公還托奴才轉告您,這做人啊還是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隻想著逃避是行不通的。”


    “蘇公公是不是挨罰了?”弘盼突然想到什麽,“他求我阿瑪找筆筒,被我阿瑪責罰了嗎?”


    “這個……”


    李英的臉驀地有點紅,“不算挨罰,隻是,隻是責備了兩句而已,小主子不用擔心。”


    “都是我不好……”


    弘盼立刻愧疚了起來,“蘇公公說得對,我不能因為害怕就逃避,我今天就去跟皇瑪法告罪!”


    晌午,


    雖然決定下的很堅決,但弘盼到底還是個孩子,走出懋勤殿那一刻,他就害怕了。


    “主子?”


    小書子緊緊跟在弘盼身後,“您別怕,要是打板子的話,奴才幫您挨。”


    “皇瑪法不會打我板子的……”


    弘盼緊緊抱著裝滿了碎片的木頭盒子,腳下的步子卻邁的越來越小。


    “小書子,你說皇瑪法會不會從此以後都不喜歡我了?”


    “他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粗心大意的笨孩子?”


    “不會的,主子,”小書子安撫著弘盼,“您主動跟萬歲爺認錯,萬歲爺肯定會原諒你的。”


    “可我剛得了賞賜第一天就把它弄碎了……”


    弘盼越想越難過,“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隻筆筒的……”


    “主子!”一旁的小書子突然一愣,“您快看!”


    弘盼抬起頭,順著小書子的手指看過去,正看到一身棕紅色蟒袍的人。


    “阿瑪?”


    台階上的人衝弘盼招了招手,原本底氣越來越不足的弘盼,突然有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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