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興衝衝回頭喚他來瞧稀奇,冷不防看到他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額上還滲著一層冷汗。


    “你怎麽了?”


    我攀著他的袖子失聲大叫,瞧他這般痛苦光景,似是隨時隨地便要灰飛煙滅一般。


    我不禁大駭。


    仙官拿出一顆通體晶瑩剔透的小小丹丸,也不與我解釋,徑自放進我口中,輕拍一下我後背,那丸子便一骨碌滑進我腹內。


    我拍著胸口連連嗆咳:“仙官,你你你給我吃了什麽。”


    他卻不答我,隻抓著我的肩膀自顧自的喋喋不休:“這本鬢如霜是世上一件奇珍,能在經年累月中將讀它之人前世所曆種種還原如初,我方才給你服下去的內丹精元是真,助你脫胎升仙,待你進入書中世界後,所曆皆是幻境,但這些幻境與你前世所曆之事分毫不差。”


    他頓了頓,艱難開口:“再曆一世,你若仍……選這條路,便會憶起前世種種,便會記起我,你若……走了別的路……”


    我心急如焚,這都什麽時候了,他不去命人請禦醫來,還有力氣在這裏跟我嘮閑嗑。


    可他卻不容我打斷他,繼續艱難說道:“你若走了別的路……那便等等我,天涯海角……我去尋你……”


    我從他手裏掙脫出來,撒腿往外跑:“我去給你叫禦醫……”


    竟忘了自己是隻瓶子,叫不來禦醫……


    仙官一把抓住我,竟將我摟在他懷裏,戀戀不舍,好似要與我生離死別一般。


    我隻好權且哄他:“乖啦,禦醫有什麽好怕的……”


    我還沒說完,就被他帶到書前,聽他又囑咐一句:“你且放心去吧,莫要回頭……”


    說罷將我往前一推,我便如從雲頭上一腳跌落下來,飛流直下急速墜落,耳畔是駭人的風聲,我大呼:“救命啊……”


    我可是隻瓶子啊,墜了這許久還沒著地,我豈不是要被摔成碎渣渣,縱使仙官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沒奈何了啊。


    待我當啷一聲落地,竟沒碎成個天女散花,我躺在地上死了半天,最後睜開眼睛,竟也沒死。


    我一骨碌爬起來,憤憤然四下找尋出路,太過分了,我要三天不理他。


    四周薄霧似輕紗,我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一扇冰冷的門扉。


    我輕輕推了推那門,耳畔突然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昨日之日不可留,有人卻偏要留,人生四苦裏,誰又沒嚐過愛別離之苦,罷了罷了,且看你對他能有幾分執念吧。”


    那聲音不辯方向,忽的響起,將我嚇得厲害,我慌不擇路推門而逃。


    誰知那聲音追著我繼續說道:“入此門,忘前塵,你可想好了。”


    我小聲嘟噥:“廢話,還等著你繼續嚇我不成。”


    吱呀一聲,我推門而入,見一間靜室,一爐淡香。


    我忽然停下腳步,呆呆站在原地,有些不對勁……


    我好似突然忘了點什麽……


    我是隻瓶子……


    然後呢……


    第9章 意外飛升


    我正冥思苦想間,忽聽身後杯盞翻打在地之聲,我唬得跳起,轉身看到不遠處地上躺著一個身著雪白寢衣的少年,身旁杯盞茶湯狼藉一地。


    我顛顛的跑到他身旁,伸手想要將他扶起,他卻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給我吐出來……”


    他臉色白得嚇人,孱弱之態如將死之人。


    “吐……吐什麽……”


    我被他掐得幾乎要斷氣,兩隻小短腿不住的踢打他精瘦的腕子。


    “我的內丹,你裝什麽算。”


    他喘得幾乎要斷氣,還不忘吼我。


    “沒……沒有……”


    天大的冤枉,我幾時吃了他的內丹。


    少年眉目清雋,表情卻似活閻羅,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我真的快要呼吸不上來了,完了,要被這瘋子掐死了。


    我開始拚命掙紮,少年孱弱至極,被我連踢帶打,竟無奈鬆了手。


    我一落地,便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那少年,慌慌張張找門。


    少年在身後向我伸出手,做抓撲狀:“回來,你給我回來。”


    我跑到門邊,最後看了他一眼,本瓶子此番真是死裏逃生,老天開眼,憐我佑我,出去我定要找個廟,燒幾炷高香拜謝拜謝。


    不料我揣著一腔感激之情還未邁出門去,一聲驚雷便在我耳邊炸響,緊接著,一道霹靂閃電破房而入,竟直衝衝向我劈來。


    蒼天,你長沒長耳朵,我剛剛還要燒高香拜謝你,你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我險險躲開那閃電,誰知它不依不饒,追著我的屁股又劈將過來。


    我隻好撒丫子狂奔,奪門而出時還不忘看那地上的少年一眼,他似是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瞠目結舌的目送我引著霹靂電閃拉風而去,連叫罵都忘了……


    我顧不得看四周的花花草草,奇山異石,一邊奪路狂奔一邊拋灑淚珠,可憐我剛剛得了靈識,便要被一道天雷劈成齏粉。


    蒼天啊,我隻是個剛剛成型的小小精怪,連爹娘都還沒記起來,既沒做傷天害理之事,也不曾癡心妄想位列仙班,你若想劈人,那靈山茂林裏,多得是上趕著讓你劈的修仙之士,為何偏偏要來劈我。


    身後的驚雷閃電劈啪冒火,向我連劈三道,我一個躲閃不及,被那三道雷盡數劈在身上。


    我隻覺一陣赤火灼心之痛,燒得我五內俱焚,我慘叫一聲,竟隨那烈焰飛旋而起,周身翻湧的麟麟光閃,好似無數飛瑩繞火而舞,在澄澈夜空舞出一團璀璨光點。


    我掙紮著伸出手,竟找不到自己的小胖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瑩白如雪的纖纖素手,在奪目的電閃火光中虛空一抓,竟扯下一塊雲彩。


    素白衣袂在風中獵獵翻飛,裙裾仙絛狂舞似蝶,我惶惶然在自己臉上身上亂摸一通,不見了自己圓胖喜慶的肚子,乖巧可愛的臉蛋,我用一雙陌生的纖纖玉手,摸到一張溫暖小巧的人臉……


    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被三道天雷劈成了個人形。


    我低頭,見楊柳腰肢,飄然裙擺,我站在一朵雲頭,臨風四顧,宛若窈窕仙子。


    等等,我莫不是飛升了?


    脫去凡胎,飛升成了個仙子?


    太過匪夷所思,我即刻否定了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


    直到我按落雲頭,依舊恍恍惚惚,我找了個清澈的溪流,臨水照影好幾日,將那水中一張俏生生的人臉看得幾乎都覺得似曾相識了,才漸漸對這匪夷所思之事半信半疑了起來。


    我似乎,仿佛,大概,或許真的成仙了。


    成仙本該是件歡喜之事,尤其似我這種,連個打坐的力氣都沒出,煉氣,築基,辟穀,出竅……所有漫漫修行之苦一步跳過,直接渡劫飛升,簡直是白撿了個神仙來當,我本當歡喜若狂,可因心中疑惑太濃,我竟未曾覺出多大歡喜。


    我天上人間飛飛走走了月餘,也不敢出來招搖,隻在深山靜林中行走,希冀找個修仙之人問問因果。


    這日我在一泓清水畔洗臉濯足,輕快玩水時,見一男子也在不遠處洗臉,我自脫胎成仙,得了人形之後,還未曾和人打過交道,心中不免躍躍欲試,便去和他攀談。


    遠看那男子形容舉止,是個溫文爾雅之人,走近了才看到他相貌也標致的緊,一張淨白的麵孔,修長眉毛斜飛鬢角,卻不帶一絲淩厲之色,此人麵目瞧著不曾上了年紀,兩鬢卻染上了霜華,且他左邊眉尖藏著一小粒朱紅的痣,更給他平添幾分別致顏色。


    我雖未和人打過交道,寒暄的話卻是曉得一些的:“這位兄台,有緣千裏來相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不如交個朋友。”


    那男子蹲在溪邊,見我遠遠走來,起初隻麵無表情的抬頭看著我,待我與他寒暄過後,他揚起眉毛,朝我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懷。


    我見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和煦中帶著幾分俏皮,便覺心中十分熨帖,不知不覺對他好感更甚。


    男子笑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向我回了個禮:“承蒙小仙子看得起,在下求之不得。”


    “你能看出我是個神仙?”


    我本想含蓄的向他顯擺一二,不料他卻一眼將我分辨了出來,令我歡喜的有些猝不及防。


    “姑娘仙姿雲逸,不染纖塵,一看便知絕非俗塵中人。”


    我心中大大的熨帖,想不到此生第一個朋友,便是知己。


    “兄台好眼光。”


    我將肺腑之言說與他聽。


    那男子聽了我的話,又開懷笑了起來。


    “敢問仙子芳名?”


    他邊笑邊向我請教。


    我正歡喜的與他對著笑,聞言忽尷尬起來,暗暗嗔怪自己東遊西逛了月餘,竟連個名字都沒給自己取,他若知道了,豈不將我看扁了去。


    可我隻知自己真身是個瓶子,這樣促狹的時間裏,敲破腦袋也取不出來一個顛倒眾生的好名字啊。


    “瓶……瓶……”


    我訕訕的囁嚅了一聲。


    誰知那男子聞言眼睛一亮:“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好名字,好名字。”


    我聞言眼睛也是一亮,娉娉二字,實是極美,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緣分,萍水相逢一知己,萍水相逢一美名。


    “那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他既問了我,我便客氣的問他一問。


    “叫我阿父便好。”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笑得很是俏皮。


    “阿父……”


    我遲疑著,不知為何,總有種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覺。


    他見我微微發怔,便笑著補上一句:“負心的負。”


    我心中慚愧,真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連忙搜腸刮肚想出一句好詩讚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好名字,好名字。”


    阿負臉上一陣古怪的表情,最後化為磊磊暢快一笑。


    “好名字,哈哈,好名字。”


    空穀幽溪,阿負爽朗的笑聲如滌蕩之風,驚起雀鳥無數。


    與阿負依依惜別後,我按他指給我的路,迤邐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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