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瞧過他這樣生動的俊臉,心中很是熨帖,於是喜笑顏開的也給自己摘了一顆,卻被這廝隨手順了去,腳底抹油似的跑了,嘖嘖,這廝一會兒不欺負我,全身骨頭就好似會癢一般……


    晚飯當真是豬肉白菜餡的餃子,大娘以教我們過日子為由,將我和星沉一同抓了壯丁,看完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擀出來的一張餃子皮後,她那一腔炮火調轉方向,再也不嘮叨星沉了。


    於是我被灌了一耳朵的賢妻應該怎麽當,哄不好男人的胃,怎麽哄好男人的心,像我這樣的若在公婆跟前,早被一紙休書打發回娘家了,不能仗著男人寵你,就上房揭瓦了……


    我將手裏的麵團捏扁了又搓圓,搓圓了又捏扁,頂著一頭長短不一的黑線,暗戳戳掀起眼皮瞪向星沉。


    大娘不明內情嘮叨幾句也就罷了,星沉這廝卻聽得十分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要落井下石附和兩句,將我一張囧臉當成了他今晚的消遣,我越是偷偷瞪他,他那兩道俏生生的眉毛便越是忍俊不禁的往上挑,就差將幸災樂禍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晚飯過後,大娘早早歇下了,我和星沉回到房中,這廝拿我找樂子的雅興顯然還沒消停下來,衣擺一掀款款落座,翹起二郎朝我飛了個不懷好意的媚眼,“笨媳婦,還不伺候你男人安寢。”


    我翻了個白眼,將一張毯子扔在他頭上,他隨手抓了搭在自己腿上,嘴角又浮起一絲欠抽的壞笑,“沒規矩,方才沒聽到嗎?不能仗著你男人寵你,就上房揭瓦了。”


    我抓起床上鴛鴦戲水的大紅靠枕扔在他臉上,據說這還是大娘剛成親那會兒繡的。


    星沉一把抓過靠枕塞到身後,手指輕輕一彈,我那張床上的帳子便落了下來。


    我病的這些時日,夜夜都是如此,隔著一簾紗帳,我睡床上,他“安寢”的地方便是這張椅子,


    半個月下來,這廝好像還未躺下休息過片刻。


    我躺在床上,隔著一層紗帳看他日漸清瘦的輪廓,突然間就不氣了。


    我問他:“師兄,你這樣坐一晚上累不累?”


    星沉似是輕輕笑了笑,“不然呢,你床分一半給我?”


    我本意是提醒他還可以在地上湊合一晚,被他這麽一問,想一想也是,反正我偷偷爬他床也不止一次了,沒道理自己霸著軟床暖被,讓他一個身體本就受損的人熬夜沒地方休息。


    我爽快的說:“行,你上來吧。”


    星沉屁股好似長了釘子,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動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才促狹的說道:“胡說什麽,老實睡你的……”


    我又被他噎了個半晌沒言語,也不知道這一晚上是誰在胡說八道,滿口傻媳婦你男人的,簡直是堂而皇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也太霸道了。


    可霸道歸霸道,這幾日對我無微不至的好卻也是真的。


    我連自己都沒察覺到,一句莫名其妙的問題便已脫口而出,“師兄,我覺得你對我挺好的,你不恨我吃了你的內丹不還嗎?為何還這樣照顧我?”


    星沉又別扭的換了個坐姿,半晌才反問一句:“你說呢?”


    我若明白,還問你做什麽?


    他見我不說話,等了一會兒,突然頗是有些局促的說:“還能為什麽,當然是為我的內丹,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內丹怎麽辦。”


    原來如此……


    我摸了摸肚子,原來是托了內丹的福……


    我們在大娘家又留了幾日才又上的路,臨行前我和大娘都很是舍不得,大娘抹著眼淚將我們送到村口,最後又作死祝我們三年生倆大胖小子。


    星沉聽了大娘的話,一張俏臉當即就掛不住了,卻仍是奇跡般的沒有發作。


    我穿著大娘幫我縫的簇新裙襖,身上暖洋洋的,與她在村口一株不知有多少年頭的古柳下揮手告別,走出去很長很長一段路之後,我依然回頭張望,隻見一個矮矮胖胖的身影還站在樹下,向我們揮手。


    我轉回頭,輕輕問了星沉一句:“師兄其實很喜歡這個大娘的吧?”


    星沉輕輕哼了一聲,似是對我這句話很是不屑。


    我轉過頭偷偷笑了,今早出門前,我瞧見他隨手扔了一顆白芷仙君留下的丹丸進小院的水井裏。


    也許再過百十年我們重又路過此地時,依然可以吃到大娘包的皮薄餡大的餃子……


    第54章 重犯


    我與星沉行至僻靜的山野小路,見左右無人,便騰雲飛了一程。


    那夜從狐狸洞闖出來時正是深夜,我與星沉不辨什麽東西南北的飛了好長一段路程,半途遇到下雨天又隨便落在經過的小村子裏,不知那小村還屬不屬於狐狸洞所轄的地界。


    今日在半空四下張望,才發現那夜我們早已飛出了空桑山地界,向西至少走了上百裏路,我遠遠回望空桑山的的方向,卻見一小片烏雲不偏不倚正壓在空桑山上頭,不知是要醞釀多大一場暴雨。


    我一路飛,一路繪聲繪色將狐狸洞那些市井熱鬧講給星沉聽,講著講著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似的,飛得越遠,心裏便越不踏實。


    突然,我手忙腳亂摸了摸自己腰間,這才察覺到自己忘了什麽。


    我哀嚎一聲:“師兄,遭了。”


    星沉被我一嗓子嚎得花容失色,以為我又犯病了,伸手探了探我額頭,我忙擺擺手說道:“下山前小石榴給我縫的荷包落在狐狸洞了。”


    星沉神色一鬆,隨口說道:“一個荷包,作何這樣大驚小怪的。”


    我急得眼冒金星,“我的牌子,師父給我刻了名字的牌子在荷包裏。”


    聽我這麽一說,星沉臉色也變了,“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不隨身帶著?”


    我欲哭無淚,小七誆我拜堂那晚,牆頭草和隨風倒給我換了一身喜服,我的舊衣服和隨身之物都留在了房裏,後來走的匆忙便忘記去拿,接著我又睡了半個月,便將這事徹底忘幹淨了。


    衣服和荷包裏其他東西都不打緊,唯獨那塊玉牌是萬萬丟不得的,沒奈何,我們隻好調轉雲頭又往空桑山的方向飛去。


    我一路心急火燎,恨不得一個筋鬥雲十萬八千裏,可惜我腹中雖有一顆上好的內丹,隻是不知道如何駕馭,情急之下隻能扯星沉的袍子,催著他快點飛,星沉被我折騰的頗是無言,帶著我風馳電掣趕了回去……


    待到我們終於飛抵空桑山,卻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雙雙呆若木雞。


    我喃喃問道:“師兄,是不是走錯路了?”


    星沉定定看著漫山遍野的烽火狼煙,對我沉聲說:“就是這裏。”


    我心頭忽的一涼,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短短半月而已,我離開前這裏還是一派山明水靜野趣橫生的怡然光景,為何轉眼間便好似成了人間煉獄?


    我茫然看著滾滾濃雲籠罩下的群山,小七帶我泛舟百裏畫境時那丹鳳滿坡白雲悠悠的畫麵依然曆曆在目,而此刻闖入我眼簾的卻是一處處焦黑的山頭,凜冽山風長驅直入,將灰燼中尚未散去的青煙裹挾上天,扭曲成一幅幅猙獰的畫麵。


    一股涼意隨著山風灌進我心裏,我喃喃道:“小七……小七他們……”


    我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往狐狸洞的方向飛,星沉一把抓住我,飛快的落下雲頭,將我拽到一座小山頂上的巨岩後麵藏了起來。


    幾乎就在同時,空桑山頭頂滾滾濃雲深處傳來隱隱雷聲,我抬頭望去,卻見兩排黑衣銀甲的天神從那烏雲中踏足而出,足有百十來號人,個個都生得極其高大威武,周身帶著凜冽肅殺的寒意,這些人臉上雖沒什麽凶神惡煞的表情,但百十個鐵塔般的悍將在狂風中戰袍獵獵翻飛,那種滅頂而來的威懾氣勢幾乎讓他們睥睨下的群山瑟瑟震顫。


    待我看清那些銀甲天神手裏拎著什麽時,差點駭然叫出聲來,星沉從身後輕輕拽了我一下,我才堪堪將一聲驚呼忍了回去。


    我看到牆頭草和隨風倒兩個小妖被一個銀甲天神一手一隻拎著,頭和身子軟趴趴垂著,不知是死是活……


    烏雲為幕,那些天神每人手裏都拎著幾隻不知是死是活的狐狸,有些狐狸已被打成原形,有的還是人的形貌,皆是一身狼狽,麵如死灰。


    我的目光順著牆頭草和隨風倒依次向後看去,又認出來好幾個小七家莊子上的小廝,還有幾個是我與小七在田間瘋跑時見過的,當時笑著與他們打過招呼,還得了兩塊他們剛剛在田頭烤熟的大紅薯。


    他們隻是些和和氣氣,沉迷於過凡人日子的狐狸,頂了天犯些蠱惑人心的妖術,值得招來如此山崩地裂的陣仗嗎?


    待到我目光落在最後兩人身上時,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已被打得幾乎沒了形狀,卻還勉強維持著昂首挺立的姿勢,小七的四哥和五哥,他們為何也在這裏……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轉頭看向星沉,用眼神問他這是為什麽?


    星沉皺著眉冷冷看向半空,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濃雲之外的銀甲天神突然整齊的分開兩列,隨著滾滾雷聲,一個身著墨色灑金長袍,頭戴華冠,一身富態麵帶笑相的神仙從雲中緩步而出,我覺得星沉臉色突然一僵,眼神陡然間充滿了凝重和警覺。


    我問星沉:“你認得他?”


    星沉點了點頭,神色一時間變得有些複雜。


    我輕聲問:“他是誰?”


    星沉慢慢說道:“仰山仙尊……”


    我怎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就在這時,那位瞧著頗慈眉善目的仙君突然開口說道:“陸尋,你交還是不交?”


    黑雲壓頂,小七家的祠堂大門突然打開,從裏走出一位俊雅的中年男子,我輕輕扯了扯星沉的袖子,與他無聲對視一眼。


    來人正是小七的父親,短短半月不見,這位空桑狐族一家之主幾乎憔悴成了一片風中枯葉,鬢邊霜華盡染,清瘦的臉上皺紋也深了許多,好似用小刀沿著原來的紋路又深深刻了一遍似的。


    我瞧得心驚肉跳,究竟是什麽樣的磋磨,能讓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子變成眼前這死灰般的光景,這個仰山仙尊與狐狸洞究竟有什麽過結?


    我小聲問星沉:“仰山仙尊是什麽人?”


    星沉似是遲疑片刻,才淡淡說道:“他執掌紫微宮十萬天兵,是我母後最倚重的人……”


    我簇起眉頭仔細回憶,這個名字如此耳熟,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正在冥思苦想間,又聽星沉低低說了句:“是元籟的父親……”


    我恍然大悟,我們在迷陣沉入弱水仙子的水晶宮時,弱水仙子曾帶我們在三尺鏡中看到過星沉的些許回憶,星沉母後在紫微宮天祠的瓊台之上怒斥星沉時提到過仰山仙尊的名字……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星沉親手打死了仰山仙尊的長子,想必是極不願與仰山仙尊打照麵的吧……


    仰山仙尊雖生就一張笑麵,但不知是身後那百十號威風凜凜的銀甲神兵襯的,還是他本人自有一股與麵相極不相稱的危險氣勢,隻站在半空朝地上的狐狸洞主一眼望去,我便覺得心頭躥起一陣涼意,隻覺莫名膽戰心驚。


    他見小七的父親沉默不語,便又冷笑著說道:“陸尋,你的心可真狠。”


    陸尋不理仰山仙尊,隻抬頭看向小七的四哥和五哥,他空洞的眼神好似一潭死水,隻在目光落到兩個遍體鱗傷的孩子身上時,才稍稍泛起一絲波瀾。


    他開口說話,聲音滄桑而沙啞:“老四,老五,你們怨爹嗎?”


    四哥晃了晃身子,又努力站直了些,沙啞的說:“父親曾說,夭壽無異,活上千年也有大限在前頭等著,孩兒隻是早走些罷了。”


    五哥擦了一把唇角上滲出來血跡,笑著說:“爹,有話要捎給大哥他們嗎?孩兒願意效勞,不收跑腿錢。”


    陸尋臉上浮起一絲奇怪的笑,他喃喃道:“就你會貧……”


    他說完又深深朝他們望了一眼,轉身走進房內,掩上了兩扇烏木大門。


    仰山仙尊突然抬高嗓門一字一句說道:“陸尋,你兒子盜走紫微宮重寶,在人間流竄半載之久,我念在他並非你親自撫養長大,本不欲讓你們空桑山狐狸洞牽連其中,無奈你執迷不悟,包庇縱容天庭重犯,枉顧你們空桑山狐狸洞數千年仙緣,數千條族人性命,你為了這樣一個頑劣之子,不惜滿門被屠,全族被誅,這一身血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背得動。”


    仰山仙尊字字激昂,那兩扇房門卻兀自靜靜掩著,好似無聲的不屑。


    仰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粗啞的嗤笑,小七的五哥冷笑道:“堂堂紫微大殿,將一個被毀成怪物的女子當寶貝,口味頗重啊……”


    仰山仙尊聞言神色一凜,從他那細眉細眼間射出來的兩道精光突然間變作鷹鷲般陰沉狠厲,他大喝一聲:“住口!畜生就是畜生,死到臨頭還要妖言惑眾。”


    五哥卻不理他,依舊侃侃而談:“她一個半人半鬼的怪物,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何勞你如此大動幹戈親自來搶,仙尊,你在害怕什麽?還是你背後那位主子在害怕什麽?”


    仰山仙尊突然雷霆大怒,抬手揮出一道霹靂電光,五哥那張俊朗的麵孔猛然僵住,那少年人特有的率直目光,永遠停留在了空桑山滿目瘡痍之上……


    那道淩厲電光在他天靈蓋上炸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仰山手指輕仰,他身後麵無表情的銀甲神兵將手中獵物扔在腳下,整齊劃一的手起刀落……


    我呆呆看著眼前的一幕,一時間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待到一絲絲後知後覺的痛楚開始一下一下深深刺進我心頭時,我麻木的喉嚨突然發出一聲陌生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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