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簡直要嗆死在阿負這如水般滔滔不絕的凝望中了,他尷尬的接過藥碗,轉身向我藏身的犄角旮旯走了兩步,似是也想給自己找個容身之所。


    阿負亦步亦趨跟了上來,星沉隻好繞了個彎,拐回桌邊坐下。


    阿負也翹著二郎腿在旁坐了,一口咬掉半個包子,邊嚼邊口齒不清的說道:“小鬼頭,還知道深藏不露了,可惜瞞我沒用,我知道你們師祖是誰。”


    星沉一口藥差點嗆出來,憋了個小臉通紅,他草草灌下碗裏剩下的藥,一臉戒備的問道:“你是什麽人,如何認得風陵上神。”


    阿負笑道:“他算哪門子上神,不過是個活久了的老不死的。”


    這話我可不愛聽了,不管師祖做過什麽樣的事,畢竟還是我們的師祖,況且師父對他心心念念牽腸掛肚,若聽到別人這樣寒磣師祖,定然是不依的。


    我不悅道:“阿負,你既知道他是我們師祖,怎還敢在我們麵前如此詆毀他老人家。”


    阿負朝我挑了挑眉,“你還挺有孝心,可他算你們哪門子師祖,他不是早與流波毫無瓜葛了嗎?”


    我氣鼓鼓的說道:“隻要我師父一日敬他念他,我們也一日敬他念他,他雖殺了許多人,但沒有傷害過一個流波弟子,你今日若再對我師祖有半句不敬,我便與你一刀兩斷。”


    我話音未落,阿負和星沉同時一屁股彈了起來。


    星沉叫道:“什麽?”


    阿負叫道:“哎呀閨女啊,爹這歲數給您當祖宗都夠了,您可別砸我風流單身俏郎君的招牌啊。”


    他說完腳底抹油,頭也不回的跑了。


    我呆呆看著又被氣成了個葫蘆的星沉,一頭霧水的問道:“你們倆是不是吃耗子藥了 ?”


    星沉拉過一把椅子在我麵前大馬金刀的坐下,隨手點了點我一旁的椅子。


    我遲疑著坐了下來,乖乖等他老人家指示。


    星沉幹咳一聲,正經八百給我下了一個神神叨叨的命令。


    “以後四個字的話,不能隨便說,尤其不能隨便對旁人說。”


    我心道這人又犯病了,可迫於他的淫威,隻好茫然點了點頭。


    星沉又幹咳一聲,繼續說道:“以後不能拽旁人的袖子,一下也不行。”


    我心道這廝病得還不輕,可表麵上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然後裝作很認真思考領會了一番他老人家的教誨,認認真真的問:“師兄的袖子呢?”


    星沉換了個坐姿,思忖片刻後才一臉勉為其難的說道:“隨你便。”


    我如蒙天恩似的點了點頭,心裏卻嗤笑道:再來個馴獸的,就可以把咱倆牽出去耍猴戲了。


    當我以為債主祖宗方才的要求已經別出心裁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時,他又換了個坐姿,稍稍探身向前,掀起一雙狹長的眼皮淡淡看著我說道:“還有,師兄這個稱呼,隻能叫給我聽。”


    我登時一個頭變作兩個大,遲疑著與他商量:“那……那其他師……哦不……同門呢?”


    星沉一臉我笨死算了的表情,耐著性子教導道:“加上名字……”


    我茅塞頓開的點點頭,現學現賣道:“比如景旭師兄,霽月師兄……星沉師兄……”


    星沉挑了挑眉,我忙改口叫道:“師兄……”


    他不知突然想起什麽,長睫撲簌簌扇動幾下,眼神又變得鬼鬼祟祟起來……


    我開始認真懷疑星沉這幾日是不是睡壞了腦子……


    第64章 怨憎


    我本以為這次與阿負又是短暫的緣聚緣散,可沒想到阿負竟與我們同路,於是我們欣然結伴而行。


    當然,隻有我與阿負是歡喜的,星沉頗別扭了幾日。


    其實也不能全怪星沉脾氣不好難與人相處,阿負確是十分話癆了些,每日在他喋喋不休的襯托之下,連我都顯得嫻靜了許多,星沉那樣孤高冷傲的性子,每日忍受這份聒噪著實不易了些。


    除了話癆,阿負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嗜酒如命,可他身子骨卻沒那麽硬朗,酒喝多了就愛咳嗽,有時還會咳出血來。


    這廝走到哪裏都要行醫救人,卻從來對自己的身體不管不顧。


    他自己不管,我隻好替他管了,這一路沒少因為喝酒與他鬥氣,也沒少因為一口酒與他鬥智鬥勇,每每被這個老油條氣得七竅生煙,想要和他分道揚鑣各走各路時,他一句閨女總讓我重燃鬥誌,為一壺酒繼續和他死磕到底。


    可是有阿負同行,我心裏其實踏實了許多,這一路見他妙手回春救了許多性命,有他在我便不用日日提心吊膽星沉的身體。


    相處久了我也察覺到,阿負雖然嘴上沒一句人話,但心卻是極細的,不管行路有多辛苦,也不管他這一天給人瞧病瞧得有多疲憊,隻要這天星沉麵色略顯病容,他一準把星沉抓過來紮上幾針。


    星沉起初頗是不領情,對阿負動不動就要給他施針的行為很是忍無可忍,非要我與阿負合起手來圍追堵截才能把他按住了,時間久了之後,星沉也認命的由他擺布了。


    令我十分欣喜的是,阿負每日的閑暇時間幾乎都用在鑽研星沉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靈力上了,似乎星沉這個病秧子是他行醫生涯中難得一遇的挑戰,燃起了他錘煉自己醫術的熊熊鬥誌。


    星沉與阿負平時三句話必然要掐起來,可唯獨在靈力這件事上,難得對阿負言聽計從。


    那女人的靈力流淌在他身上,這件事我隻要一想起來便覺得如芒在背,何況是他。


    我想他當初如果清醒的話,應是寧死也不會接受那女人一星半點的施舍吧,更何況這施舍並不一定是好意。


    他定是希望阿負能想到辦法,幫他擺脫這一身從魂到血的束縛與折磨吧……


    這日天色十分陰沉,頭頂堆著一團一團濃雲,人行在半山腰,仿佛伸手便能抓下一團烏雲。


    我指著遠處一座巍峨的險峰嘖嘖稱奇,“你們瞧,那座險峰瞧著好似一柄沒入山穀的劍啊……”


    星沉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也道:“確是像一把重劍。”


    我又指著那險峰上一道深深的裂縫說道:“太像了,你們瞧,劍上還有一道深深的血槽,連血槽裏的山石裂隙也盡是朱砂紅岩,當真是天地間的鬼斧神工啊。”


    星沉突然轉過頭問阿負:“此處會不會是巫山地界?”


    阿負看著遠處那酷似一柄重劍的險峰,麵上頗是雲淡風輕,他點點頭說道:“是到巫山地界了。”


    星沉若有所思的說:“那這座山,應不是天地間的鬼斧神工,這山本就是一柄重劍。”


    我差異的張大了嘴,急忙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是一柄重劍?”


    星沉略有遲疑,想了想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沒有親眼見過,但巫山當年發生的事天界無人不知,我從小耳熟能詳,這裏既然是巫山地界,那這座險應該就是那柄重劍了。”


    我好奇的問:“哪柄重劍?”


    星沉問我:“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巫山一役嗎?”


    我點點頭,當然記得,那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慘烈又最離奇的故事。


    星沉望著那嶙峋崢嶸的孤仞絕壁,慢慢說道:“這裏應是消失的巫山一脈從前建都之地,也曾鍾靈毓秀十裏繁華過,風陵上神當時滅巫山一脈祭出來的一件神器便是這柄重劍。”


    我驚訝的不知該說什麽好,沒想到今日這方窮山惡水之上,竟是當年巫山慘役的千古遺跡……


    星沉指著那凜冽孤峰說道:“聽我父皇後來說,風陵上神稱這把重劍叫怨憎,怨憎出鞘那一刻天地瑟縮,重劍懸在巫山上空,橫屍遍野的山間大地鮮血逆流而上,汩汩匯入怨憎寒光凜冽的血槽之中,所有人還未明白是怎麽回事,千萬柄長劍便破空而下,劍鋒好似生了一雙狠毒的眼睛,頃刻間刺入了每個活物的胸口,當真連個蚊子都沒放過……”


    他低沉的聲音被耳畔狂風刮得有些遠近縹緲,使他口中的故事聽上去添了絲白雲千載的唏噓悵然。


    “這柄重劍後來轟然墜落山間,化作一道萬仞絕壁,最初的百年間絕壁縫隙間留下來的山泉盡是血紅色的,那是當年匯入重劍血槽中的鮮血,後來山泉漸漸幹涸,便成了這座山峰今天的形貌。”


    我唏噓道:“真夠慘的……”


    我回頭看了阿負一眼,好奇他那碎嘴子怎的突然消停了,看到這樣的千古奇觀也能如此淡定。


    “阿負,你從前見過這山嗎?”


    我好奇的問。


    阿負慢慢點了點頭,“見過……”


    他話音剛落,空曠的山穀間突然起了風,刮得滿山黃葉紛紛飄落,我突然聽到一聲重重的歎息,似是從對麵那柄酷似重劍的萬仞絕壁處傳來的。


    我忙問他們:“你們聽到了嗎?”


    星沉疑惑的問:“什麽?”


    我指著那絕壁說道:“那裏好像有人在歎氣。”


    星沉嘴角勾起一絲忍俊不禁,“你怎麽沒告訴我,你還是個千裏耳。”


    我啞然,“也對,離這麽遠,就算真有人在對麵歎氣,我也聽不到啊。”


    阿負在我們身後頗為穩重的說了句:“走吧。”


    他話音剛落,我們腳下的山路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山壁上亂石紛紛滾落,對麵那座絕壁突然動了,好似重劍被人從泥土中一寸一寸拔出,眼看著就要重見天日。


    阿負突然輕輕說了句:“走吧。”


    說完長袖一揮,我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轉眼已在雲端,想不到阿負除了醫術高明,仙力也不容小覷,難得認真片刻,周身散發出來的凜冽氣場幾乎與他平日判若兩人,讓人覺得莫名心驚。


    我低頭看了眼下方,卻見巫山層巒疊嶂之間,竟有一座碩大的城池,我原本以為那是巫山荒廢的斷壁殘垣,但仔細瞧了瞧又覺得那城池巍峨氣派,城中樓宇殿閣星羅棋布,竹樓房舍鱗次櫛比,還有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跟蛛網一般密密匝匝,整座城池有一部分匯集在崇山峻嶺包圍的山穀裏,另一部分星羅棋布散落在延綿起伏的群峰之上,站在雲頭遙遙俯瞰,好似雲山霧繞間的一處世外桃源。


    可惜這世外之地繚繞的不是仙氣,而是衝天的妖氣。


    我差異的問道:“阿負,這裏為何有如此大的妖氣?”


    阿負說道:“這裏是大名鼎鼎的七十二妖寨,當然妖氣衝天。”


    我恍然大悟的說:“莫不是我們沿途聽到的那個七十二妖寨?”


    阿負點點頭。


    怪不得這幾日沿途總能聽到七十二寨這個字眼,我突然睜大眼睛問道:“那風陵上神真的在這裏嗎?”


    阿負笑道:“這麽著急去給你們師祖磕頭?”


    也不知為什麽,這個人隻要一提到師祖,總是有些陰陽怪氣。


    我懶得與他較真,隻想快點知道沿途聽的那些傳聞是不是真的,這一路行來,關於風陵上神行蹤的傳聞不計其數,聽得最多的便是他被迎回七十二寨,成為魔頭老祖宗的傳聞。


    可是,似乎還有哪裏不太對啊,我指著那城池問道:“那裏不是巫山一脈的廢墟嗎,怎麽又成了七十二寨?”


    星沉解釋道:“風陵上神誅滅巫山一脈後,此地變成了四海八荒陰氣最重的的地方,從那時起再無人煙,反倒漸漸引得魔修和妖修來搶地盤,七十二寨便是由此而來。外界將此地大大小小魔窟妖寨統稱為七十二寨,這些山寨之間有的互相交好,有的鬥成一鍋粥,三天兩頭掐個你死我活,並無一個能夠服眾的首領,聽說這次來了風陵上神坐鎮,七十二個妖王還要一同拜他做老祖宗,甘願俯首稱臣。”


    我聽得頗不是滋味,“師兄,這一路我們聽了許多師祖的傳聞,你不是說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嗎?”


    阿負笑嗬嗬的插嘴:“假的又怎樣,真的又怎樣。”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若是假的,那人打著我師祖的名號招搖撞騙,敗壞我師祖的名聲,我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若是真的……”


    我發現自己有些詞窮,“若是真的……我……我告訴我師父去……”


    阿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把你出息的……”


    星沉在一旁突然問道:“這條路既通巫山,必是向南繞了些遠路,並非我們去帝都的必經之路,你為何帶我們來這裏?”


    阿負笑嗔一句,“你個小滑頭,這點小事也放在心上,不就稍稍繞了些路嘛,不過耽擱你三五天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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