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道:“玩說真的遊戲,晚輩先說幾句話,若前輩覺得有趣,我們便接著玩下去,這一晚隻講真話,想來前輩活到這把年月,若是答應了玩這個遊戲,便定然不會誆騙我們。”


    阿負挑了挑眉毛,似乎頗覺有趣,“好,請講。”


    我眼巴巴看著兩個人,不知為何,氣氛突然變得有些不太對勁啊。


    星沉幹脆利落的說道:“前輩所尋之人,名叫陸白,是空桑山狐狸洞陸尋的第六子,自幼被紫微宮麗貴妃養在身側,碰巧與我是舊識……”


    阿負捏著酒中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他定定看著星沉,似笑非笑的說道:“兩個小鬼頭,那晚跟梢我了。”


    星沉點點頭:“恕晚輩冒犯了。”


    阿負笑著搖搖頭:“老了……用盡仙力困住那假貨,便無心力再察覺到周圍的動靜……你們聽到了多少?”


    星沉道:“幾乎所有……”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絲不尷不尬的神色,目光似有若無的在我臉上一掃而過。


    輕描淡寫的一瞥,卻好似在我臉頰上放了兩把火,一邊一簇,烤的我坐立難安。


    我連忙夾起一塊燙好牛肉,低頭專心致誌吃了起來。


    阿負笑道:“這遊戲有些意思,我便陪你玩玩。”


    星沉點點頭,起身向阿負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叫了聲:“師祖。”


    我手裏的筷子當啷兩聲掉在桌子上,張著辣紅的嘴巴看向阿負。


    星沉淡淡瞥了我一眼,隨手將一杯清水推到我麵前。


    我卻顧不上喝,隻呆呆看著阿負,努力消化星沉方才那句石破天驚的“師祖”。


    阿負抬起眼睛,靜靜看了星沉半晌,然後笑著說道:“何出此言?”


    星沉道:“師祖在自己身上施了障眼的法術吧?”


    阿負詫異了揚了揚眉毛,笑著說道:“你卻是有幾分眼力,如何察覺的?”


    星沉道:“師祖的障眼法,豈是旁人能解的,隻是不知為何,您這障眼法似乎對娉娉沒有效用。”


    第69章 血誓


    “娉娉,師祖的鬢發是什麽顏色?”


    星沉淡淡看了我一眼,又略顯局促的移開了目光。


    我呆呆說道:“白的。”


    星沉轉向阿負說道:“徒兒看到的卻是黑發。”


    阿負恍然大悟的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疏忽了,可單憑這些,你如何便認定我是你師祖。”


    星沉道:“前些日子我與娉娉在空桑山遇到陸白時,聽他講過自己走投無路之下為師祖供奉過香火,日日拜求師祖顯靈,救他的主人擺脫困境,那夜在空桑山聽師祖對假的風陵上神提及此事,您說您有陣子日日被一個聲音攪擾,那聲音不知從何而來,求您幫他救一個人,這與陸白所言之事正巧對上了。”


    阿負點點頭,“原來如此……”


    我艱難的張了張嘴,“不是……這是怎麽回事……你們在說什麽……阿負怎麽會是師祖……”


    阿負轉過臉,笑嗬嗬看著我說:“小娉娉,你不是一直想給師祖磕個頭嗎?”


    我訥訥點了點頭,依舊茫然看著他。


    阿負笑得一臉無奈,“那你還愣著幹嘛?”


    星沉走到我身邊,隔著袖子輕輕抓住了我的手,拽著我同他一起跪在了阿負麵前。


    “徒兒拜見師祖。”


    星沉一臉肅然的說。


    我隻覺腦袋裏麵一片空白,心裏還有那麽一點點別扭,仔細體味的話,竟還感覺到一丟丟的委屈,短短兩三日,師兄不是從前的師兄,阿負也不是從前的阿負了,一種陌生的寂寞空虛悄悄爬上心頭,讓我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我呆呆說道:“拜見師祖……”


    說完眼巴巴看著阿負,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與他那樣沒大沒小的相互貶損,走一路鬧一路,不知還能不能為了一口酒追著他滿街跑……


    我心中泛著淡淡酸楚,竟顧不上歡喜自己終於親眼見到了師祖。


    星沉似乎察覺到了我心中的淡淡失落和無措,隔著袖袍輕輕攥了攥我的手……


    我感覺到了另外一種別扭,默默掙開了他的手……


    阿負突然朝我們擠擠眼,依舊是從前那張賤兮兮的笑臉,“快起來吧,我可沒有壓歲錢給你們。”


    我:“……”


    好吧,或許師祖還是從前的那個阿負,隻不過他依然可以四六不著,我卻不能在他麵前造次了……


    阿負喝了一杯酒,笑著問星沉:“好徒兒,遊戲還要不要繼續?”


    星沉點點頭:“那是自然。”


    阿負說道:“陸白的事你能否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星沉點頭道:“今日有緣能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師祖,是陸白修來的福分,徒兒替他感到欣慰,師祖聽完他的故事之後若仍要尋他,徒兒也定會竭盡所能幫師祖尋找他的下落,這是徒兒對他和婉娘娘當盡的一份心意。”


    阿負淡淡道了一聲好。


    星沉便把我們在空桑山狐狸洞的經曆一五一十講給了他聽,講到仰山仙尊在空桑山布下引雷陣誅滅狐狸洞一族時,阿負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他欲言又止的看了星沉一眼,最後還是沒說什麽,隻靜靜聽著星沉的講述。


    講到狐狸洞一族為報仙子千年前的一份恩情而慷慨赴死時,阿負微微有些動容,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一飲而盡。


    我想到小七,想到牆頭草和隨風倒,想到那個如詩如畫的世外桃源,原以為早已淡去的心酸忽然卷土重來,將我心口堵了個結結實實。


    我鼻子突然一酸,眼眶便跟著紅了。


    我給自己也倒了杯酒,吸了吸鼻子,然後一飲而盡,一股辛辣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裏,終於把眼淚嗆了出來。


    星沉突然停了下來,涼涼看了我一眼,好似忘了接著要說什麽。


    我亦涼涼的看他,怎的,喝酒上頭也礙了他的眼嗎?這點小事都容不下我,還說要娶我,娶我幹嘛,天天變著法子欺負嗎?


    他好似一瞬間讀懂了我的目光,頗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繼續接上了狐狸洞的故事。


    我心中沒來由的煩惱,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星沉講到陸白為了救走仙子的殘軀,像個影子一般在紫微宮潛伏了近百年,還不知死活的去闖過一次昆侖磐石,走投無路時日日麵朝昆侖磐石的方向焚香祈願,幻想著有朝一日他的聲音能被風陵上神聽到……


    阿負與我已對飲到了不知第幾杯,他搖搖頭,苦笑著說道:“我從前隻是猜測有那麽一個人,想用當年巫山一役的隱情作為籌碼與我交換些什麽,雖不知他雲裏霧裏的話有幾分可信,但我還是被他攪亂了心神,再也無法於昆侖磐石下安然度日了此殘生,於是我便出來了。”


    我扶著有些發漲的額頭,醉兮兮的問他:“阿負……啊不……師祖……”


    阿負打斷我,“以後還是叫我阿負吧,你追著我打了那麽多回,頭都快被你打成個壽桃了,叫師祖的話我怕你欺師滅祖,招來天打雷劈啊。”


    我:“……”


    好別致的寬慰……


    酒壯慫人膽,那我就敬謝不敏了。


    “阿……阿負,你是為了陸白才從昆侖磐石下出來的嗎?”


    不是為了自由自在,不是為了比命還親的美酒,隻為了一個陌生人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真假難辨的求助?


    要說我這個師祖,還真不是一般的瘋癲。


    阿負又砸了一口酒,想了想說道:“也不能說是為他,應是為了他說的一句話。”


    星沉道:“是巫山一役另有隱情這句話嗎?”


    阿負又是一愣,繼而笑著點點頭:“小鬼頭,你到真是機靈。”


    我將酒杯咚的放回桌上,心中頗有些不服,這些事我與星沉同時知曉,為何他就能抽絲剝繭出這麽個驚天的大秘密,我卻差點把師祖的腦袋敲成一顆壽桃。


    阿負每誇他一句小鬼頭機靈,便好似將我的聰明才智踩在鞋底摩擦,好生讓人氣不過。


    我於是提了個尖銳的問題,“師……阿負,昆侖磐石那麽厲害,你如何從裏麵逃出來的?”


    阿負張了張嘴,半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好無奈的攤了攤手。


    星沉簇起眉頭淡淡道:“師祖,說好了有問必答,所答也必是真話。”


    阿負舌頭好似打了結,好半天才艱難的重新開口,“不是不願答,隻是我與別人血誓在前,禁咒加身,有關如何越獄之事是半個字都吐露不出來的,若非要衝破禁咒說出實情,便會被惡咒反噬,遭受當時許諾下來的懲戒。”


    我與星沉一同目瞪口呆看著阿負,想不到隨口一問,竟問出一個天大的秘密,雖然不知道這秘密究竟是什麽。


    我試探著問:“師祖難道不是憑一己之力從昆侖磐石下逃出來的嗎?”


    阿負無奈的朝我攤了攤手,我倒吸一口涼氣,以師祖的本事,難道也無法順利從昆侖磐石下脫身嗎?


    咦,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啊,師祖逃脫時的情形並非秘密啊,星沉的母後和兄長因為阻擋他還受了重傷的啊。


    雖然這事當著星沉的麵提及,頗是尷尬了些,可這個問題既然我能想到,星沉那絕頂聰明的腦瓜必然也是能想到的,他沉吟著不說話,是在猶豫該如何提起這個話茬嗎?


    還是我來問比較不會尷尬。


    我於是問道:“可是阿負,星沉的母後和兄長因阻攔你出逃受了重傷,他們親眼目睹你從昆侖磐石下逃走,我們不問你,問他們也能知道當時的情形啊,你這結的是哪門子血誓。”


    阿負依然淡淡笑著,一言不發。


    我一頭霧水的看向星沉,卻見他目光突然凝重起來,不知在想什麽。


    星沉突然問道:“我兄長是如何受的傷?”


    阿負看著星沉,閉口不答。


    星沉臉色陡然間蒼白了許多,阿負伸手扣住他腕子,凝神幫他仔細診了診脈。


    他慢慢睜開眼睛,好整以暇的說道:“該你了……”


    星沉眼神忽然有些躲閃,阿負卻毫不留情的問道:“你母後為何要害你?”


    我蹭的豎起耳朵,蒼天啊大地啊,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天了。


    星沉默然無語了半晌,在我和阿負堪比靈魂拷問的目光下,終於開口說道:“為何這樣問。”


    阿負笑道:“本人醫術雖是半吊子,卻也不是白芷那種庸醫,你身上這點來龍去脈還是看得清的,你母後給你的真氣,隨時能要了你的命,隻要她願意……”


    阿負盯著星沉的眼睛,再次追問:“你母後為何要害你?”


    我眨了眨眼,幾乎有些不敢直視星沉現在的臉色,忽然間我覺得自己也沒那麽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委了,不如還是問些別的吧,別讓他再遭這份罪了。


    我剛要扯開話題,卻聽星沉垂下眼睛淡淡說道:“我也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對我,從我十歲生辰那日起,我便不明白,想到今日,依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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