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華嚇的魂飛魄散:“陛下——”他雖然早預見到皇帝的身體會垮,可卻一定是把自己洗摘幹淨的情況之下,而不是自己落進禁騎司姓唐的丫頭手中。


    一道影子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在南齊帝跌倒的同時,做了人形靠墊。


    內監很快便傳了太醫過來,一番忙亂紮針搶救,南齊帝總算意識清醒了。


    唐瑛:“張大人,請吧。”


    張文華:“……”


    ************


    嘉正十六年四月,南齊帝臥床半月,龍體每況愈下,下旨召慶王、湘王、遼王回京。


    唐瑛目送著快馬出京傳旨,握著一卷供詞踏進了清涼殿。


    清涼殿裏近一月來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窗戶日夜開著似乎都散不盡這滿殿的藥氣。


    皇太孫正在殿內侍疾,見到唐瑛壓低了聲音示意:“皇祖父剛剛睡著,唐掌使可是有事?”


    唐瑛將手中供詞遞過去,皇太孫元奕接過之後一目十行的看完,整個人氣的都要哆嗦:“……元閬好狠辣的手段,居然敢對皇祖父下手!”


    他做夢都沒想到,元閬為著皇位,居然敢串通道人誘哄南齊帝大量服食丹藥,以致折損了壽元。


    唐瑛:“這是從張文華嘴裏掏出來的,至於那位玄真仙人……”她目露諷刺:“他不是頗通醫理嘛,居然還妄想著能活命,臣覺得讓他早死有點便宜他了。他不是吹噓自己的丹藥有多靈嗎?陛下的丹房裏應該還有不少丹藥,不如就讓他每日多吃幾丸,說不定還能多活些日子呢。”


    元奕:“就依唐卿所言。”


    **********


    張文華在禁騎司生不如死,加之他本就不是什麽硬骨頭,打熬不住不但把自己主子招了,還額外附贈一條消息——假設那日玄真道人未曾著火,唐瑛便要成為他為皇帝陛下選出的陰人,要為皇帝侍寢。


    傅琛聽說此事,後怕不已,恨不得扒了玄真道人與張文華的皮,連帶著對南齊帝也充滿了厭惡。


    唐瑛安慰他:“莫急莫急,就算是你不扒玄真的皮,他自己也要蛻下一層皮。”


    玄真身上皮膚大麵積燒傷,張文華被押進詔獄當日,便從宮裏移了出來,也一同送到了詔獄,全都捏在唐瑛手上。


    他在詔獄日夜慘號痛苦不止,無數次要求麵見陛下,見到唐瑛就激動的要撲上來,反反複複都在念叨:“你到底怎麽弄的?”


    唐瑛訝然道:“玄真仙人這話說的?我弄什麽了?你與張文華合謀蒙騙陛下反遭天罰,現在這是想把事情往我頭上推?難道是我指使的你?紅口白牙你可別冤我啊!”


    玄真再提要求:“我要見替我收拾衣物的小太監!”他玩的就是裝神弄鬼那一套,根本不信什麽“天罰”,分明是有人在他的法衣上動了手腳,這個人除了有可能是唐瑛,最容易的便是近身侍候的小宦官。


    他與張文華密謀之事再無旁人,但禁騎司打探消息最為拿手,保不齊便泄露了風聲;再或者有朝中反對他的臣子暗中指使,首當其衝的便是翁閑鶴……總歸這事兒定然是人為,與老天爺毫不相幹。


    唐瑛哈哈大笑:“你們瞧這道人可是瘋了?現在是逮誰咬誰,咬我就算了,畢竟也是一直瞧我不大順眼。現在連宮裏侍候的小太監都不放過,但凡能拿來替自己背鍋的都要想辦法拖下水。”


    隨行的劉重等人都笑瘋了:“還仙人呢,別是把腦子燒壞了吧?大人您也別跟一個瘋子計較,他為了脫罪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種犯人兄弟們見的多了,好好整治幾回就老實了。”說著便要招呼幾人進去給玄真一點顏色瞧瞧。


    唐瑛反而做和事佬:“算了算了,皇太孫仁慈,賞他金丹續命,你們按著一日三餐喂他吃金丹,說不準過幾日他就真成仙人了呢。”


    玄真見到滿滿一大盒丹藥,嚇的真往後退:“不不——”


    唐瑛:“咦,這可奇了,你哄陛下吃的時候不說這是長生不老的好藥嘛,輪到自己吃就往後退?”


    劉重帶幾個人進去按著他的脖子硬塞了幾顆逼著他吞了下去,為了防止他自己個兒摳嗓子眼吐出來,還直接把人拴了起來,玄真那一身被燒焦的皮肉哪裏抵得住捆綁,疼的哀號不止,其狀甚慘。


    唐瑛不住搖頭歎息:“你們作孽喲……”似不忍掩目而去。


    劉重等人大笑。


    *****


    傅琛自然也問出了玄真道人的疑問:“那妖道為何會自燃?你動了手腳?”


    唐瑛待他自然不同:“自然是賣通了他身邊的人,往他的法衣上灑上鬆香粉,救火的同時再撒幾把,保管這火越燒越旺,一時撲不滅。”


    傅琛見她得意的猶如惡作劇的小孩子一般,隻覺可愛,忍不住在她腦袋上揉了兩把:“你呀,玄真遇上你算是倒黴了。”他對禁騎司的能力還是知道的:“你之前就一點沒有察覺玄真有問題?”


    唐瑛諷笑:“從他慫恿陛下煉丹服食開始我就知道了。不過我為何要提醒陛下呢?”她憋了許久,終於能傾訴於人:“這兩年我逐漸想明白一件事情。當初你替我查出來白城之事是二皇子暗中操縱,可是難道陛下就當真毫無察覺嗎?”


    傅琛:“……”


    她說:“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太子的身體一早就不好,而皇太孫又聰慧異常,於是他抱著順水推舟的態度暗中默許了二皇子的行為,隻是怕有朝一日病太子,或者皇長孫轄製不住老臣,所以要想辦法除去將來有可能掣肘自己兒孫的老臣,特別是曆代掌兵的唐家,就更要及早毀了,還不能做的太明顯。正好二皇子有意想要拉攏唐家出來的武將,設此毒計,他就更是樂見其成,大開方便之門。這兩年我替他查抄老臣,漸漸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他就是想要替自己的孫兒鋪路,而無視他人死活,甚至數萬兒郎的性命也在他的一念之間。”


    “父子皆是豺狼虎性,一丘之貉!”她眼眶珠淚搖搖欲墜,卻倔強的一把抹去:“我偏不會讓他如願!”


    作者有話要說:  好幾日沒更了,今日開始補更到完結。


    今天還有兩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傅琛心疼不已, 堅定許諾:“我一定盡我所能助你報仇!”


    唐瑛囁嚅:“……其實你不必這樣幫我的。”欠債太多, 於心不安。


    傅琛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輕笑道:“你救我一命,我還未曾報答。一條命都是你的, 何況隻是力所能及之內的小事。”


    唐瑛:“你也救過我不止一次, 這又怎麽算?”


    傅琛莞爾而笑:“瑛瑛,你我之間已然是一筆糊塗帳, 真要事事算個分明, 怕是不能夠。我原本想著讓你欠我許多債,最好是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 這樣你就無時無刻不想著要還債, 也就無時無刻不把我放在心間了。”他歎一口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反而是我拖累了你。”


    唐瑛:“京城錢莊放貸的都沒你這麽心黑的。”居然想讓她一輩子欠著還不清的巨債, 日裏夜裏腦子裏都是債主的臉——假如不是債主的臉顏值過高, 都可以算作畢生噩夢了。


    傅琛見她眼睛瞪的圓圓,煞是可愛, 自嘲道:“咱們禁騎司出來的人,你還指望著心善?”


    外間都傳禁騎司的人心黑手辣, 可止小兒夜啼,其中最傑出的代表前兩年由傅大人暫領,最近這一年被唐掌使所取代, 他煞有其事向唐瑛抱拳做了個揖:“京中誰人不知唐掌使赫赫威名,真要比心黑,在下甘拜下風。”


    唐瑛不由被逗樂了:“以前還真沒發現大人你有這麽活潑的一麵。”


    “大概是慶州的空氣比較自由吧。”傅琛想起慶州便不由露出笑意。


    如果說京城的空氣是令人窒息的, 無處不在的規則拘束著自己,把人困在狹窄的鐵籠子裏,為名為利廝殺搏鬥,無休無止;那麽慶州便是開滿了野花的自由世界,熱戀的男女共乘一騎司空見慣,少了名利的爭鬥,多了純樸淡然的生活氣息。


    他說:“等將來京城的事情了了,我想帶你去慶州住一陣子。”


    唐瑛從來也不敢想以後,總覺得自己時刻行走在刀尖之上,也許一個不小心便墜入萬丈深淵,跌的粉身碎骨,因此不敢輕易給別人承諾,誤己誤人。然而當他自然而然將她規劃進自己的未來,仿佛那自由的生活在不遠處等著她,她終究還是未曾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一句話脫口而出。


    “假如此間事了,我還能活著離開,你肯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傅琛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說,頓時一怔。


    外間風傳傅指揮使冷心冷肺,然而比起他,眼前的小丫頭才算是一塊冰,揣在懷裏捂了這麽久,總算是等到了她鬆口:“去!一定去!不管天涯海角,我都陪著你去!”興奮之情,可見一斑。


    “那倒不必。”比起傅琛高昂的情緒,唐瑛卻鄭重猶如囑托後事:“到了夏天,便是我父兄他們的三周年祭日,若是我能替他們報了仇,僥幸逃得一命,就帶你回白城祭拜他們。若是我……還要勞煩你將我與他們葬在一處。”她打量傅琛臉色,試探道:“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傅琛雙目酸澀,生怕自己多眨兩下眼睛,便要暴露心中洶湧而來的疼惜之意。


    京中如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大多都已經嫁為人婦,經營著自己婚後的小日子,或許已經有嬌兒承歡膝下,享受著平靜幸福的生活,而她原來從進京之前就早已經給自己判了死刑,猶如囚徒一般困在父兄的血海深仇裏,步步為營,隨時做好了拋棄性命的打算。


    當他心心念念想要與她共築美好未來的時候,她一邊苦苦拒絕著他,一邊計算著自己剩下的日子,踩著荊棘一往無前,明知死路一條也是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他一把將人攬進懷裏,緊緊抱著她,啞聲道:“我一定陪你回白城祭拜他們,不讓你有反悔的機會。”


    低頭,珍而重之在她發際輕輕一吻。


    *********


    唐瑛再次入宮,正趕上皇太孫去處理政事,南齊帝醒著倚在床頭養神。


    內侍稟明唐瑛求見,南齊帝道:“宣。”


    唐瑛進來的時候,他睜著一雙混濁的雙眼追問:“玄真與張文華審的如何了?”


    皇太孫怕刺激到他,想是隱瞞了下來。


    唐瑛可不怕刺激到他,就怕刺激的不夠。


    她趨前跪下,將早就準備好的供詞遞了上去:“據張文華供述,他是受湘王殿下指使舉薦玄真入宮為陛下煉丹,而且……從他的供述之中可知,湘王殿下之前也查閱了不少服食丹藥的記錄,就連陛下進丹的量都是湘王殿下與玄真定下來的,臣也抽空翻閱了一些有關丹藥方麵的書籍,再結合陛下身邊內侍的供詞,發現……發現陛下服食過量……”


    南齊帝全身的血管如同沸騰的岩漿,他耳邊甚至能聽到“咕嘟咕嘟”滾開的聲音,其餘的聲音反而遠了,隻看到唐瑛嘴巴一張一合的樣子,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麽,眼前的供詞糊成了一片,喉頭湧上一股腥味,咬著牙強咽了下去,良久才能聽到唐瑛焦急的聲音。


    “陛下!”


    “陛下,您不要緊吧?”


    南齊帝這一生經曆無數大大小小的風波,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曾經堅定的認為自己深受上天眷顧,然而到得今日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算計,卻忽然之間開始懷疑自己天子的身份,到底為自己帶來了什麽。


    “朕,不要緊。”


    他觀唐瑛欲言又止,慘然一笑:“你還有話要說?”


    唐瑛表麵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陛下龍體要緊,還是好生養著,不如由臣去向皇太孫稟報,由皇太孫處理?”心道:我就不信你不受激。


    南齊帝執掌生殺大權,哪怕是臥病在床也不想讓別人來左右自己,況且此刻氣血攻心,急怒灰心之際就更想不到唐瑛的用心,隻想知道所有真相:“朕還撐得住,唐卿不必憂心,你說吧。”


    唐瑛覷著他的臉麵小心翼翼道:“據臣追查,此事與大長公主元蘅也有些關係。大長公主支持湘王殿下,不但出錢出人,還……還給他出主意。臣封了玄真的道觀,發現大長公主時常出入玄真的道觀,且與玄真道人來往頻密,隻是臣不好去公主府查問。此事還要請陛下定奪。”


    南齊帝生生被氣笑了:“真沒想到,朕的好阿姐,她居然慫恿湘王對朕下手。真是朕的好阿姐啊!”


    他捂著胸口,麵色猙獰,似乎是想極力強抑住翻湧的氣血,可是失敗了,緊跟著“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猶如紮破的氣囊,漏氣的同時整個身體委頓抽搐,卻無力製止。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意誌依舊存在,可是再強悍的意誌卻不能左右逐漸老化的軀體,甚至讓人產生一種錯覺,思想意誌與身體是毫不相幹的兩樣東西,不能互相配合驅使。


    眼下,南齊帝便陷入了這樣的錯覺當中。


    他明明想要憤怒的咆哮,想要站起來,想要揮劍斬了那不孝逆子,還有一向視為至親的阿姐,可是軀體猶如一截朽木爛在了床上,怎麽都驅使不動。


    憤怒使得他全身痙攣,使得他瞳孔緊縮。


    在他那緊縮的瞳孔之上,映照出來的是驚慌的甘峻,唐瑛,以及身邊近侍劉三的臉龐,每個人都是一臉焦急之色,甚至姓唐的小丫頭還嚇的微微發抖,不住口的喊:“陛下——”聽起來那呼喊之聲遙遠如同在天際。


    還是甘峻沉穩,厲聲吩咐內侍:“還不趕緊去請太醫過來。”一邊按住了他痙攣的不受控製的手腳。


    憤怒的幾乎要失去神智的南齊帝想要極力擺脫身體上的桎梏,想要找到自己風發的意氣,被甘峻壓製住的時候甚至遷怒於他,在手無寸鐵又驅使不了自身的情況之下,他充分運用了自己唯一的武器——聲音。


    用聲音來震懾這無法無天的狗奴才。


    “啊啊啊啊——”他扯著嗓子喊出來之後,卻被自己給驚呆了。


    他發現自己連聲音也失去了控製,他想要暴喝想要怒罵,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卻隻是意謂不明的聲音,連充分表達自己意願的能力也失去了,同時他還驚駭的發現自己的半邊臉頰僵硬如鐵,好像那是另外縫補上去的一部分,是不屬於他臉部的東西,既掀不下來,卻又不能為他所用。


    “啊啊啊啊——”


    南齊帝更急了,雙眼瞪的溜圓,終於從不可一世的王座之上跌落,被深深的恐懼攫住了心髒,還不爭氣的急出了眼淚。


    混濁的眼淚順著他的眼眶流了下來,連他自己都被這軟弱的自己給驚嚇到了,一時忘了憤怒忘了掙紮喊叫,隻想飛快掩飾自己的失態,可是甘峻這個狗奴才!


    這個狗奴才他還壓著自己的雙臂,使得他沒法擦去眼角的濁淚。


    還是姓唐的小丫頭善解人意,連忙去拖他:“甘大人,陛下好像有話要說,你趕緊鬆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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