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韓德寶不惜一大早給老婆擦了一氣皮鞋,也沒把存折在哪給打問出來。老婆聲稱錢要留著買彩電,非但不給他一分錢,還把他奚落了一頓,韓德寶真動了氣,把他母親嚇壞了,勸了這個勸那個,眼看著一個比一個凶起來,韓德寶隻是伸出一隻手:“存折。”


    “不給。”


    “不給就在家裏翻。”


    韓德寶的妻子哪裏受過這氣,衝著他就喊起來:


    “你警服沒白穿呀,學會抄家了!抄起自己家來了!那你就抄吧!找吧!”


    韓德寶竟扇了妻子一耳光。一向頤指氣使的妻子捂著臉呆住了,她抱起孩子便跑回娘家了。


    韓德寶壓下火,來到拘留所,看管犯人的公安人員一個勁兒跟他說,時間別太長,要照顧點兒影響,之後把吳振慶帶了進來。


    韓德寶從兜裏掏出一盒煙來,拋給那個公安人員,卻被吳振慶半道給“劫”走了,他迫不及待地撕開煙盒,幾步跨到韓德寶跟前,奪過煙便對火。


    那位公安人員有些尷尬,指著韓德寶說:“哎哎哎,別太過分啊,隻準你吸,不準他吸!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啊!”


    韓德寶從吳振慶嘴裏掠去煙,按滅在煙灰缸裏,一邊說:“明白明白。”之後,又掏出一盒煙給了那個公安人員,他衝著吳振慶說:“你坐那兒,我坐這兒,在什麽地方,你就得懂得什麽地方的規矩。”


    那位公安人員走了以後,韓德寶說:“你說你多給我長臉?”


    吳振慶不作正麵回答,問:“我媽知道不?”


    韓德寶說:“哪能讓老太太知道。”


    吳振慶籲了口氣,又說:“不知道就好,更不能讓我父親知道。”


    韓德寶把自己的煙給了吳振慶,之後說:“你說你倒是帶頭製造的什麽社會新聞啊?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了,中國正逐步恢複法製你知道不知道?”


    吳振慶狠狠地吸著煙,噴出長長的一口煙之後說:“少跟我來這套,我能讓人就那麽把徐克他母親的遺像帶走嗎?他打電話給我,求我務必替他討回來,我能不去嗎?再說了,我聽說他們還那樣對待徐克的父親,又打了王小嵩,我能不來氣嗎?”


    正在這時,那位公安人員進來,韓德寶趕緊又掠去吳振慶嘴裏的煙。那位公安人員說:“德寶,你嶽父大人讓我通知你,叫你今天晚上務必到他家去一趟。”


    韓德寶說:“知道了。”那公安人員卻不走,望著吳振慶問:“就是他?”


    韓德寶點點頭。


    那公安人員問吳振慶:“你幾團的?”


    吳振慶說:“四十四團的。”


    沒想到那公安人員居然套上近乎了:“我四十三團的,咱們兩團挨著。放心,有我和德寶在,不至於讓你受什麽委屈。不過,你也別存太大的僥幸心理,以為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去,我聽說……”


    韓德寶見吳振慶臉上的訕笑漸漸消失,趕緊打斷了那位“兵團戰友”的話:“得了得了,別在這兒添煩了,我們的時間有限,照顧點兒我們的情緒好不好?”


    那位“戰友”自知失言,趕緊說:“你們談,你們談……”便退出門去。


    吳振慶在韓德寶麵前急於知道如何發落自己,德寶卻不知道這事會有個什麽結局。他沒心思和吳振慶再談下去了,站起來也往外走。吳振慶急了,也急著往外走。韓德寶從他手中奪下煙,按滅在煙灰缸裏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在這兒,你當這是在誰家裏啊?”


    韓德寶追上那個“兵團戰友”問:“哎,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兵團戰友”問:“不怕影響你情緒?”


    韓德寶說:“已經影響了,快說!”


    那個“兵團戰友”說:“我聽說他們打架這事,被他媽一名記者捅到晚報去了,市公安局一位負責社會治安的副局長看了以後,火發大了!說在火車站聚眾鬧事,那惡劣的影響還不帶到全國去啊?指示咱們這個區局的幾個頭頭一定要嚴辦,不管什麽人說情都不能動搖。現在不是嚴打的時候嗎?誰叫他趕上了這一撥呢?”


    《年輪第四章》11(2)


    韓德寶急了,對“兵團戰友”說:“你給出出主意,他跟我是同學,從小學一塊長大,我不能袖手旁觀啊!”


    “兵團戰友”倒也直率:“辦法我一時也想不出來,你老丈人主管這個案子,今天晚上你不是要到你老丈人家去嗎?”


    心事重重的韓德寶又回到與吳振慶談話的房間,重新坐在吳振慶麵前,一口接一口地吸煙。


    “他究竟聽說什麽了?”吳振慶問。


    “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追出去問的嗎?”


    “我上廁所去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吳振慶隔著桌子欠身從韓德寶手中奪過煙,將臉側過一邊,一口接一口地猛吸。


    韓德寶又從兜裏掏出幾盒煙,放在吳振慶那邊桌麵上,吳振慶看了一眼,沒動。


    韓德寶生氣地說:“你揣起來!”


    吳振慶默默地將煙揣了起來。


    韓德寶問道:“有前科沒有?”


    “你他媽問誰呢?”


    “我他媽問你唄!”


    吳振慶火了:“對我你還不了解嗎?還他媽問這種話!”


    韓德寶也火了:“不是除了你還關著好幾位嗎?”


    吳振慶火氣衝天地發泄起來:“他們跟你我有什麽不一樣?出生後挨餓,該上學的時候革命,該工作的時候下鄉,該成家的時候返城,返城了又沒工作,成天跟我到處攬活幹。沒有偷過的,沒有搶過的,沒有殺人放火奸汙婦女,遵守交通規則,不隨地大小便,買東西排隊……”


    韓德寶早聽得不耐煩了:“照你這麽說,都是些大大的良民了!”


    吳振慶喊道:“那可不是麽?不但是良民,而且都是些順民,不是順民,當年能稀裏糊塗地就下鄉了麽?”


    韓德寶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那你怎麽被關在這兒了?”


    吳振慶被問住了,竟也一拍桌子叫道:“你他媽的一直跟我吹胡子瞪眼幹什麽?你還拍桌子!韓德寶,你聽著,算我剛才的話是放屁!我不是給你丟了人麽?從今往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了……”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拍桌子。


    一位公安人員衝進來,對吳振慶吼道:“你幹什麽你?他好心來看你,你倒在這兒耍起威風了!”


    吳振慶叫道:“他不是來看我的,他是來提審我的!德寶,提審我也輪不到你!到你有資格的那一天,我也犯不到你手裏!我今天既然犯了,我吳振慶就有把牢底坐穿的……”


    不待他說完,那個公安人員啪地扇了吳振慶一耳光。


    吳振慶沉默了,瞪著韓德寶。公安人員將他推到門口,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韓德寶,韓德寶一動不動地坐著,垂視著桌麵,一口接一口地吸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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