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這美人如雲的美人村,普通人便是極其不普通的。


    皂莢目光下移,中年男人手裏提著和之前村長在前院如出一轍的養花工具。


    中年男人見皂莢看著他,目露疑惑,便率先開口道:“我是洛倫,村長家的花匠,皂莢小姐可以叫我阿倫。”


    皂莢眼中的疑惑這才消除,朝中年男人道:“阿倫你好。”


    不等阿倫開口,皂莢率先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隨隨便便逛就到了這裏。”


    阿倫聽皂莢這麽說,像是鬆了一口氣:“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皂莢像好奇寶寶一樣:“為什麽?”


    “這裏年久失修,常年沒有人住,特別是裏麵雜草叢生,灌木叢中蛇蟲鼠蟻四竄,不止容易嚇到人,還容易讓人受傷。”


    洛倫聲音一板一眼的,但是順著他的話,皂莢適當的花容失色了——


    “那這裏應該用個路牌標記起來呀!”


    “你們這裏旅遊,怎麽沒有這樣注意危險的牌子?”


    聲音一驚一乍,宛如智障。


    洛倫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會想到這茬,片刻之後才道:“我一會兒就讓人弄。”


    皂莢這才心有餘悸地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洛倫點點頭:“沿著這條長廊,皂莢小姐一路右行,就可以回到您的院子。”


    皂莢朝他感激一笑:“謝謝您。”


    說完,皂莢毫不留戀的轉身就往來的路走。


    洛倫見皂莢的身影快消失在前麵的拐角處,不由鬆了口氣,把一直提在手上的水桶放下來,蹲下身準備開始伺弄花草——


    就在他全然放鬆的時候,身後突然有聲音傳來——


    “阿倫,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洛倫後背一頓,他僵硬的轉過頭,看到原本應該消失不見的皂莢,此刻正靠在牆邊,雙手環胸,笑眯眯地,看著他。


    皂莢的笑意沒有帶到話語裏,她問洛倫,聲音冷冰冰的:“你這頭一次見我,是怎麽知道我叫皂莢的?”


    ***


    最近清心觀上上下下苦不堪言。


    華明院監的小師侄不知道抽什麽風,自閉了半天以後,就開始穿著道袍在道觀香客最盛的地方,盯著小道士們。


    在小師叔天真無邪的目光下,不管是賣符的解簽的還是專門管著善男信女添香油的,壓力都是相當的大——


    在一個懂行的人麵前,忽悠群眾,真的很讓人難以啟齒啊!


    道觀這麽大,雖然平日有政府撥款,但是道觀裏其他支出還是要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


    顧長生現在天天蹲守在他們麵前,這讓他們的工作很難以開展啊——


    是,他們知道這位輩分極高的掛單小道士是個道術上的天才,但是他們不是!他們要靠著這些吃飯啊!


    華明這幾天收到的投訴,比他當監院這幾年都多——


    偏偏他還拿顧長生沒辦法。


    真是令人頭禿。


    他在自己的房間裏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解鈴換需係鈴人,他呆頭呆腦的小師侄變成這樣,既然是皂莢那個死要錢的鍋,他理應把他小師侄丟給皂莢,讓皂莢解決。


    盡管華明對皂莢十分憤憤,但形勢比人強,他糾結了半天,還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說起手機,自從上次他小師侄莫名其妙問了他手機貴不貴以後,他就不是很敢再在顧長生麵前摸手機了。


    華明已經做好被皂莢花樣嘲諷的準備了,但他撥了兩三次,發現皂莢的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華明撓頭,難道皂莢因為他的小師侄,把他也拉黑了?


    他打開門,去到道觀裏公共電話亭處,接著給皂莢打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仍然是親切的客服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華明:“......”


    在解簽的華陽再次哭喪著臉來找他,說顧長生砸他招牌搶他生意的時候,華明終於決定,靠什麽皂莢,靠自己算了!


    他去解簽文的地方,找到了正在發呆的顧長生。


    華明:“......”


    明明最近頭禿的人是他,為什麽他現在看著發呆的顧長生,反而心疼?


    華明心頭歎了口氣。


    顧長生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他母親好不容易活下來以後,他父親的生意上又出了問題。顧長生的奶奶是個信徒,當即花重金請了靈霄觀的一個道長去家裏做祛厄運的法事,最後厄運沒發現,卻發現這個家裏的新生的小兒子和家裏的運道相克。


    一家的運道和一個剛出生的兒子孰輕孰重,自然是不用多說的。


    兒子可以重新生,但運道卻隻有一條。


    顧家老夫人不管顧長生的母親哭的要死要活,當即就讓司機開車,親自把顧長生送到了靈霄觀青玄道長身前,說顧家願意每年給靈霄觀添集團利潤的百分之二的香油錢,讓青玄道長能收顧長生為弟子,好生照顧,直到成年。


    青玄對顧家香油錢沒什麽所謂,但是卻對尚在繈褓中的顧長生十分感興趣——


    顧長生根骨清奇,身兼佛道兩家之長,還是小兒便帶有功德佛光,是百年難遇千年難求的學道奇才,故而便和顧家老太太定下了君子協定。


    顧長生便在繈褓中的時候,親手被家人送到了道觀中。


    果然,顧長生一離開家,顧家的運道便重新好了起來,顧家出於對顧長生的虧欠,除了每年的香油錢,還會額外給顧長生打生活費。青玄把顧長生當做接班人培養,自然也不會虧待他,顧家香油錢幾乎都是給了顧長生,除此之外,還會額外給他添置一些價值連城的法器。


    但多年過去,顧家仍然沒有子嗣誕生。


    顧老夫人終於在多年後重上靈霄觀,請青玄大師再看。


    青玄當然不見她。


    從顧老夫人將顧長生送上山的時候,青玄便知道顧長生是這一輩顧家唯一的男丁,顧老太把顧長生送上道觀,便幾乎是絕了顧家的後——


    自己種的因,自己含淚也要咽下。


    倒是顧長生見了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看著十六七歲的顧長生,老淚縱橫,握著顧長生的手哭的肝腸寸斷,直言對不住他——


    然而顧長生隻是禮貌的聽她哭完,內心毫無波動。


    就算有悲憫,那也是他那顆慈悲心對眾生平等的那種悲憫。


    華明當時還陪在顧長生身邊,他清楚地知道,顧長生被他那師兄悉心培養,培養成了一位合格的道士,心思單純悲天憫人一心向道——


    但正因為顧長生心思單純,所以在某些地方,又格外無知與無情。


    青玄曾經說過,如果有可能,顧長生會是這千年來,靈霄觀唯一能飛升得道的人。


    故而顧長生越發的受人尊敬,也越發的不食人間煙火。


    然而不食人間煙火,對修仙而言,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華明想,青玄大概也是知道了什麽,或者說算到了什麽,所以才鬆口,讓顧長生下山曆練。


    為什麽要選在他身邊?


    華明也琢磨過,大概是因為他的道心最不純,他華明既貪生又怕死,雖然不好色但卻好權好錢,所以才最能考驗顧長生。


    但萬萬沒想到,顧長生在他這裏什麽都沒練到,反而是被打包扔到皂莢那裏兩三天,就開始回來懷疑人生,甚至關心起了手機價格......


    華明想,等他帶著小師侄回淩霄觀的時候,大概會被師兄錘德滿腦殼都是包然後丟出山門叭!


    然而......


    早死晚死既然都要死,不如就晚點死好了!


    華明打定了主意,堅定的朝顧長生走去。


    ***


    顧長生在發呆就是在發呆,他腦子一直都是那天皂莢生氣時,罵他不知人間疾苦的那幾句話。


    他當時離開,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他覺得無地自容——


    他自小順風順水,確實忽略了像皂莢一樣,努力活著的人。


    多想一次皂莢說的話,他便更為羞窘一分,故而這幾天他雖然想去找皂莢道歉,卻又不敢去。


    華明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苦惱的顧長生。


    簡直可憐、幼小、又無助。


    華明摸摸嘴角,擺起慈祥的微笑:“師侄,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顧長生說:“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華明自然知道顧長生這個事和皂莢分不開,但他話不能這麽說,他像一隻大尾巴狼誘惑小紅帽一樣,循循善誘:“我雖然不知道師侄你是因為什麽事情苦惱到現在,但我隻知道,在看不破的時候,與其囿於原地妄自揣測,徒生煩惱,倒不如開門見山,去找帶來困惑的人或者事,直接解惑。”


    顧長生呆呆的:“可以去問麽?”


    人生導師華明微笑:“為什麽不能?”


    顧長生:“可是我愧於見她。”


    華明說:“既然覺得有愧,更應該當麵和那人講清楚,這樣才不枉你這費心一場。”


    顧長生雖然覺得華明說得不是很有道理,但華明有一點,就是“見皂莢”這件事戳中了他的心窩子——


    他這些天糾結於此,大半症結在於“要不要去見皂莢”罷了。


    華明這似是而非的一番話,雖然狗屁不通,頗有嫌他礙事把他往外趕的嫌疑,但確確實實是說中了他所想之事。


    顧長生活的這二十多年,雖然說不上殺伐果斷但做事也不算拖泥帶水,這次被皂莢嘲諷的事情,他著實拖了良久,完全不似他平時的行事風格。


    不論如何,他確實是應該去見皂莢,和她說清楚——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皂莢愛財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也著實與他無關。


    他應該為那天冒昧自大而無禮的話道歉——


    何況這些天他蹲守清心觀,發現清心觀斂財的手法雖然比皂莢高明,但確實也是要賺錢的。


    皂莢隻是更實在,把清心觀這些找了借口、美化過的事情,直接說出來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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