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皂莢姑娘年紀尚輕,沒聽過也在情理之中。”


    皂莢做出洗耳恭聽狀:“那就有勞大殿下說一說這秦廣王?”


    秦廣王對皂莢打蛇隨棍上順便支使他的行為有些不快,但其餘三王已走,判官也去了外廳,在場的三之中,似乎也隻有他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了。


    秦廣王瞥了皂莢一眼,到底還是開了口:“說起來這個葛玄,和皂莢你的師門,還有些淵源。”


    顧長生驀地接口:“我想起來了。”


    顧長生說:“在《太平廣記》卷七十一中記載,葛玄東漢年間人,道術精湛,幾近仙人,為帝王所用後不甘束縛,便屍解成仙了。”


    皂莢說:“然後呢?”


    已經得道成仙的道士和她門派有什麽關係?按老頭子的話說,他們這小門小派的,這兩千多年來的,也就祖師爺一個飛升成仙的。


    顧長生說:“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書裏沒說。”


    皂莢:“......”


    她把求知的目光投向了秦廣王。


    秦廣王說:“顧道長方才說得也沒錯,在你們人間的記載中,葛玄確實是是屍解成仙......”


    這個“在人間的記載中”用得妙,皂莢一聽便知道有問題,故而順著秦廣王的勾子往下問:“那實際上呢?”


    或者說在陰間的記載中又是怎麽樣的呢?


    秦廣王很滿意皂莢的捧場,接著說道:“但葛玄屍解並非因為他道術飛升,而是因為......”


    他看著皂莢,目光裏帶著些微的不懷好意:“而是因為魏伯陽留下的丹藥。”


    秦廣王話音一落,皂莢和顧長生均是一副沒想到的模樣,二人對視一眼,不由想到黃泉路十八號秘境中找到的那個煉丹爐。


    秦廣王不知皂莢獲得煉丹爐的事情,以為二人是被“真相”驚到,不由有些得意:“魏伯陽道術平平,但是卻是以丹藥入道,他得道亦是因為他所煉製的丹藥。”


    “葛玄比他小上個幾十歲,在道術有成後,雖說投靠凡間帝王,但也是在利用帝王的人力物力財力,幫他尋找魏伯陽成仙的洞府——”


    “要知道千萬年來,得道者無不需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才可以飛升,葛玄天資過人,但卻也是經受不住這八十一道天雷的。”


    皂莢說:“所以最後葛玄是因為我祖師爺的丹藥飛升的?”


    秦廣王嗤笑一聲:“他得了丹藥,作了個屍解的局哄了帝王,自己悄悄到了一個漁村,準備吞藥飛升。”


    顧長生疑惑道:“為何是在漁村?”


    秦廣王:“......”


    現在的人間道士,連這種道學入門的基礎知識都不學的嗎?


    皂莢給顧長生解釋道:“丹藥多數性熱,服用之後若要散去熱氣,沉入深海可以發散藥力。”


    顧長生點頭。


    秦廣王見皂莢解釋完了,接著說道:“葛玄服了丹藥,靜候飛升,但魏伯陽的藥——”


    秦廣王停頓一下,語氣有些嘲諷:“那藥是不是魏伯陽的還兩說,我們就暫且先這麽認為著吧。”


    “那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無人的洞府中放太久,變了藥性,葛玄成仙不成,反而成了......”


    “一個不死不活的怪物。”


    一個隻知道殺戮和吞噬的怪物。


    一個在不斷殺戮和吞噬中逐漸產生了新的神智並有了無盡貪婪欲望的人。


    秦廣王目光看向虛空當中,像是想起了千年前的那場惡戰——


    彼時他還未當上地府的一殿,隻跟在當時的秦廣王身後,見他和其他九位殿下與葛玄及其下屬鏖戰月餘——


    那一戰地府精銳盡出,被葛玄所吞噬的不知凡幾,而戰場方圓千裏的百姓也死傷殆盡——


    當時地府的十位閻王拚近全力,才將葛玄製服——


    然而他魂魄力量太過強大,彼時的十位殿下隻能動用禁術,將他的魂魄活生生分離——


    葛玄的魂魄被分成了無數碎片,其中最大的十六塊碎片,被當時的十殿閻王分別鎮壓在了不同的地方。


    而同時,天道震怒,人間陷入大亂,末法時代也拉開序幕,靈氣日益枯竭。


    秦廣王所思所想,被他用神識投映在空中,皂莢和顧長生看著當時慘烈的景象,不由渾身發寒。


    半空中的圖像漸漸消散,但最終並沒有透露葛玄的魂魄被鎮壓在了哪些地方。


    皂莢思緒飛快,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難不成......葛玄的魂魄,有三份被鎮壓在那三個小地獄?”


    秦廣王也像方才一樣賣關子,直接點頭認了下來:“你說得沒錯,就在膿血小地獄、吸血小地獄與磨催流血小地獄這三處地方。”


    “那葛玄


    皂莢臉色冷了下來:“這是地府的失職。”


    “是。本王也無意推脫。”秦廣王大方承認,“當年十位殿下與葛玄一戰後皆元氣大傷,還未來得及交代清楚,便一一陷入沉睡,最終不得不投入輪回中,用輪回之力滋養魂魄。”


    “本王上任至今,也是近年來地府魂魄數量日益不對,派判官追查,才發現這些事情和曾經的葛玄有關。”


    皂莢說:“所以你想讓我們幫你找到葛玄?”


    秦廣王看著皂莢:“是。”


    皂莢真的笑了出聲:“請問大殿下,當初合十殿閻王之力才能製服的葛玄,您憑什麽認為,就我和顧長生,便能將他繩之以法?”


    皂莢麵露嘲諷:“您別忘了,方才我和顧長生加起來,也抵不過您的一陣神威。”


    秦廣王說:“葛玄的因落在魏伯陽的丹藥上,而魏伯陽得道成仙凡間因果已斷,那麽葛玄的因果便轉嫁到了魏伯陽的繼承人上......”


    他看著皂莢:“魏伯陽這一派隻剩你一人——”


    皂莢猛地起身:“你胡說!”


    秦廣王道:“我為何胡說?”


    皂莢道:“我的師父亦是我的養父,他尚在人間,我派怎可能隻剩我一人?!”


    秦廣王皺眉,仔仔細細看著皂莢——


    末了,他肯定道:“魏伯陽的因果,已經到了你身上。”


    皂莢臉上血色盡失!


    到此,秦廣王還有什麽不明白?


    隻是他見慣了生死離別,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惜,但念著皂莢畢竟是陽世間的人,故而還是隨著習俗,朝皂莢道了一聲:“皂莢姑娘,請節哀。”


    皂莢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整個人搖搖欲墜——


    顧長生忍不住走到皂莢身邊,一把撐住了她。


    秦廣王太手,一道靈氣從他手中散出,直指皂莢靈台——


    然而拿到靈氣剛剛要觸及到皂莢,皂莢周身自發竄出一個防護罩,猛地將靈氣彈了開來!


    秦廣王不由吃了一驚——


    皂莢的修為高深至此麽?


    過了良久,皂莢才像是恢複了神智一般。


    她抬頭看向秦廣王:“請問殿下,如果真像你所說,我的養父已經不在人世間,那麽請問......您有辦法幫我找到他麽?”


    秦廣王遲疑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有。”


    “那好。”皂莢咬咬沒有血色的嘴唇,“你幫我找到他,我答應你的要求,幫你對付葛玄。”


    秦廣王眸光一閃:“......當真?”


    皂莢推開顧長生扶著她的手,用力站直,迎著秦廣王的目光,不閃不避:“當真。”


    “好!”


    秦廣王長袖一甩,笑了起來:“我就知道皂莢姑娘爽快利落!”


    皂莢冷眼看他。


    秦廣王說:“地府中央有輪鏡台,皂莢姑娘隻需到輪鏡台上,念及心中所想之人,便可見到他——”


    皂莢看著秦廣王:“......前世還是今生?”


    秦廣文回道:“隻要他魂魄尚在,他現在是什麽模樣,便是什麽模樣。”


    皂莢上前一步,朝秦廣王拱手:“那就......有勞殿下了。”


    秦廣王嘴角一勾,隨手一揮——


    兩人一鬼統統消失在原地。


    隻留茶幾上半開的茶盞,飄出嫋嫋的茶香。


    ***


    輪鏡台是地府的禁地,雖然就佇立在地府中央,但四周有重兵把守,所以盡管周圍便是熙熙攘攘的鬼來鬼往,也沒有哪隻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往這裏湊。


    秦廣王直接將皂莢和顧長生帶到了輪鏡台下——


    偌大的圓鏡流光溢彩,散發出足以照亮整個鬼城的光芒。


    但神奇的是,並不刺眼。


    倘若在以往,皂莢見到這樣的建築,早就忍不住拍了起來,隻是現在......


    她心裏記掛著老頭子,蒼白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焦躁——


    皂莢問秦廣王:“隻要人站上去就就可以是嗎?”


    秦廣王負手站立:“是。”


    皂莢看了顧長生一眼,隨即轉身,一步一步朝輪鏡台的樓梯走去——


    輪鏡台很高,皂莢心頭著急,迫不及待地努力想上爬——


    然而輪鏡台卻像是有什麽魔力一般,皂莢剛一踏上去,原本靈台中充沛的靈力便已經蕩然無存——


    皂莢一愣,茫然的抬起頭,看向這不知有多少級的輪鏡天梯。


    秦廣王的聲音帶著威壓順風而來——


    “輪鏡台是地藏菩薩所設,想要見到心頭掛念之人,便要擯棄一切捷徑,用肉體凡胎,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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