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爹爹能一起去就更好玩!”小孩說罷又搖搖頭,“還是不要了,珩兒聽到那些太醫跟父親說,爹爹病了,不能讓人擾著爹爹,也不能出門。”


    “他們還跟你父親說了什麽?”


    “說、說爹爹不能生氣不能哭……”


    祝雁停微怔,蕭莨將他晾在這裏這麽多日,難不成是因為想要他靜心養病?


    無論是不是真的,他都當是這樣了。


    “好孩子,爹爹都知道了,爹爹沒事,等過些日子爹爹帶你去外頭玩。”祝雁停笑著安慰兒子。


    珩兒終於高興了,又看到那掛在窗邊的鳥架子,大嘴巴正在上頭蔫兒吧唧地在啄食,小孩睜大了眼睛:“大嘴巴在這裏!”


    “嗯,你父親叫人送回來的。”


    “真的麽?”小孩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父親把大嘴巴殺了。”


    因為這個他還生了氣,這幾天都在跟蕭莨鬧別扭,現在知道誤會了,難免愧疚,小孩從榻上跳下去:“我回去了!我去跟父親道歉!”


    正殿裏,蕭莨剛與人商議完事情,正在批閱奏疏,小孩紅著臉跑進門來,去蕭莨身邊,別別扭扭道:“父親,珩兒看到大嘴巴了,大嘴巴沒死。”


    “嗯。”蕭莨淡淡應他。


    “那珩兒錯了,不該生父親的氣,父親原諒珩兒,也不要生珩兒的氣。”


    蕭莨的神色微頓,擱了筆,將孩子抱到腿上,低聲問他:“你先頭去哪了?”


    “去看爹爹了。”小孩誠實回答。


    “……他如何?”


    “爹爹說他已經好了,父親,爹爹住的好遠,你能不能讓他搬來這邊?”


    珩兒眼巴巴地瞅著蕭莨,蕭莨沉默一陣,沒再說什麽,隻摸了摸他的頭。


    入夜,蕭莨在燈下繼續看奏疏,殿中伺候之人都已被他揮退,大殿中靜默無聲,隻餘燭火影影綽綽,映著牆壁上他獨自一人的影子。


    聽到腳步聲,蕭莨並未抬眼,淡聲道:“沒事便下去,不需要來添茶。”


    那腳步聲卻並未遠去,反而越走越近,蕭莨手中的筆一頓,抬眸,正對上祝雁停在燭火下笑意盈盈的臉。


    他手裏還拖著茶盤:“王爺,真的不要添茶麽?我剛特地給你沏的。”


    蕭莨並未禁他的足,這幾日他自知病情反複,也當真怕過了病氣給他們父子,嘴上說著不想一個人待,到底忍著沒出門,這兩日確定咳症不再反複了,又實在想蕭莨想得厲害,才忍不住夜裏來了這裏。


    蕭莨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麽。


    祝雁停放下茶盤,走去蕭莨身後,彎下腰,從背後抱住了他脖子,貼著他的臉,低聲喃喃:“你這幾個月,頭疼還犯過麽?今夜我陪著你好不好?”


    蕭莨捉住他的手,祝雁停貼著他沒有動,聲音更輕:“我真的很想你……”


    蕭莨猛地收緊手上力道,將祝雁停從身後拖至身前,按到了麵前的桌案上。


    祝雁停的背後撞到案邊,一陣生疼,茶盤連帶著滿桌的公文奏疏盡數被掃下地。


    蕭莨欺身上去,一手按著他肩膀,一手撐在他腦袋邊,低垂著頭,深深望進祝雁停那雙盛滿碎光的雙眼中。


    祝雁停抬起手,輕撫著蕭莨的麵頰,細細打量他,蕭莨的唇邊生出了一圈青色胡渣,摸上去紮手得很,他卻格外喜歡。


    “為何要隻身去軍營?”蕭莨啞聲問他。


    “我想幫你,”祝雁停喃喃道,“我不想你來南邊無功而返,更不想因京城生亂,你在這邊分了神會出什麽意外,……我很擔心你。”


    蕭莨的呼吸漸重,胸膛有些微的起伏:“喝毒藥呢?”


    “那是我的一點私心,我保證,是最後一次了,這次絕不騙你,你就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四目相對,祝雁停在蕭莨漆黑深邃的雙瞳裏看出了隱匿其中的掙紮,他還想再說些什麽,蕭莨霍然彎腰,猛地將他扛了起來。


    祝雁停乖乖攀著他,被扔上床時,亦未多動,隻順從地看著他。


    蕭莨高大的身軀壓下來,用力一口咬在祝雁停脖子上。


    祝雁停坦然接受,輕撫著他的後背安撫他。


    衣裳被扯得淩亂不堪,中衣也被撕扯開時,蕭莨卻又住了手,從祝雁停身上翻下去。


    聽到蕭莨愈顯粗重的喘氣聲,祝雁停側頭望向他,遲疑道:“……不繼續了麽?”


    蕭莨沒再理他,閉起眼,安靜躺了片刻,起身下了床。


    蕭莨去了殿外,祝雁停不知他去做什麽了,等了半晌,沒見他回來,不免擔心,披上外衫下地,跟了出去。


    這座行宮臨水,雖是夏日,夜裏有微風,依舊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黑夜沉寂,唯有月影宮燈映著琳宮桂殿,隱約有暗香浮動。


    蕭莨靜立在殿外的石階上,正盯著前頭不遠處的宮牆,似在看什麽。


    祝雁停走去他身邊,順著蕭莨目光看過去,這才注意到一株顏色豔麗的曇花,正在不起眼的角落處娟然無聲地盛開。


    百聞不如一見,祝雁停微微睜大雙眼,目露驚奇。


    “這裏竟有曇花,這顏色可真好看,我以前從未見過……”


    待那花開得最燦爛之時,蕭莨忽地沉聲低喃:“這花也一樣,既昳麗又脆弱,繁華過後轉瞬便會凋零。”


    祝雁停怔住,腦中一陣嗡嗡響,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


    他當年,也是這麽與蕭莨說的,情愛如花,昳麗又脆弱,繁華過後總會凋零,當時的一句無心之言,沒曾想蕭莨竟一直記到了現在。


    蕭莨的目光轉向祝雁停,落到他隨意披在身上的外衫上,微蹙起眉,冷聲道:“進去吧。”


    祝雁停回神時,蕭莨已回了殿內去,他趕緊跟進去。


    進了門,才覺察到在外頭站了這麽久,手腳都是冰涼的,他這副病秧子身體,別說是冬日,在這夏時,也好不起來。


    祝雁停不免有些意興闌珊,隨即又想到蕭莨不碰他,去了殿外吹冷風,是顧忌著他身體麽?


    蕭莨叫人進來打掃,坐回案前繼續批閱奏疏。


    祝雁停心中稍定,去幫他重新沏了杯茶來,擱到蕭莨手邊:“這個時辰了,還不睡麽?”


    蕭莨沒有作聲,祝雁停不再說話擾著他,自覺幫他分撿起案上公文。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沒多時祝雁停就已困得睜不開眼,站著都能打瞌睡,迷迷糊糊間聽到蕭莨在耳邊斥他:“別站這裏睡。”


    祝雁停嘟噥道:“……我陪你啊。”


    察覺到蕭莨周身冒出冷意,祝雁停討好地衝他笑了笑,他也真的撐不住了,乖乖聽話放下手中公文,走去床邊,脫了外衫滾進了被子裏去。


    蕭莨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頓,望了一眼床的方向,隻看到縮進被子裏隆起的一團。


    他收回視線,一並斂了心神。


    到近子時,蕭莨才擱了筆,簡單洗漱後躺上床,身側的熱源無意識地靠過來,祝雁停的臉貼著他肩頸輕蹭了蹭。


    蕭莨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就聽到睡著了的人在他耳邊夢囈:“表哥,我真的很想你……”


    身側之人的呼吸逐漸平穩,蕭莨怔怔看著頭頂的房梁,良久,抬手橫過眼睛,將心煩意亂一並擋去。


    第92章 永盛之花


    一大早起來,祝雁停伺候蕭莨更衣,注意到他左手臂上又多了道傷疤,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這怎麽來的?”


    蕭莨沒有回答,祝雁停的手指輕輕摩挲上去,那應當是箭傷,像是被箭頭擦過去留下的,已經結了痂。


    怎麽就這麽不小心又弄傷了呢,祝雁停心裏不是滋味,怕蕭莨聽了不高興,沒說出來。


    蕭莨抬了抬下巴,麵無表情地淡聲提醒他:“動作快些。”


    祝雁停斂回心緒,趕緊幫他將衣裳穿好。


    用過早膳,蕭莨去外殿處理政事,南征軍入景州已有一個多月,成王的地盤盡已收複,但還有許多善後事情要處置,整頓官員、安撫民心、籠絡敲打當地世家望族,都不是簡單的事情。


    祝雁停在內殿陪兒子念書,隱約能聽到外頭說話的聲音,他有些心不在焉,將蕭莨身邊伺候的人叫來問:“王爺他手臂上那道傷,怎麽來的?”


    對方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在江北收複城池時,遇到當地守城官兵的抵抗,王爺在攻城戰時混亂中才被箭擦傷了。”


    成王雖放棄了江北的地盤望風而逃,但總有人是有骨氣寧死不屈的,南征軍這一路過來也並非一帆風順,確實遇到過幾次不大不小的麻煩,先前祝雁停在京中,隻聽蕭榮說他們沒花什麽力氣就解決了,但沒想到蕭莨會又受了傷。


    不過蕭莨每回出戰都親上最前線,他好像當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如同與珩兒說的那樣,他隨時都會死,這於他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想到這些,祝雁停心裏愈發難受,身側的珩兒喚了他好幾聲,才回神勉強擠出笑臉:“怎麽了?”


    珩兒擔憂地看著他:“父親受傷了麽?”


    “嗯……,”祝雁停摸了摸兒子的頭,輕聲提醒他,“珩兒,一會兒你與父親說,說每回他出征,你都會害怕,爹爹也會害怕,要他一定要好好的,不能不顧著自身安危。”


    小孩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點頭應下:“好!”


    交代完兒子,祝雁停的心神平靜了些,拿了本書隨手翻著,又忍不住聽外邊的動靜。


    蕭莨正與部下商議外頭來的軍報,南征軍如今已分成兩路,一路折回江北入了歙,與豫南的兵馬兩麵夾擊歙州之地,一路經由越州入了贛,但無論是哪邊,都遇到了不小的阻礙,戰事推進並不順利。


    聰王占據荊、歙、贛、湘四州和黔、邕二州東北部部分地方,其人如今躲在荊州靠近贛州之處,手下有二十萬賀家軍,十分不好對付,尤其是徐卯帶的戍北軍,在荊州遭遇頑強抵抗,前景並不樂觀。


    外頭不時有爭議聲傳來,祝雁停聽了幾耳,免不得有些擔心。


    到用午膳之時,被召來議事的人才離開,蕭莨回來內殿,祝雁停趕忙起身忙活著給他端茶倒水。


    這些事情蕭如今並不需要他親自做,但他就是樂意親力親為地為蕭莨做這些。


    將熱茶遞到蕭莨手邊,祝雁停小聲問他:“征討聰王之事進展得不順利麽?”


    蕭莨抬眸看他一眼,淡道:“荊州是聰王老巢,屯了重兵,確實會難打一些,可能戰線會拉長。”


    原本他打算速戰速決,在半年之內攻下這四州全境,到那時隻剩最南邊的偽朝廷,不足為懼,如今看來,隻怕不那麽容易。


    不過說到底,他們在兵力各方麵都占著優勢,拿下聰王,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祝雁停想了想,安慰他道:“聰王能從偽朝廷手裏奪回湘州,還染指了黔、邕二州,說明他還是有些本事的,畢竟賀家軍在他手裏,若當真那麽好對付,反倒蹊蹺,你也不用太操之過急了,從長計議便是。”


    “嗯。”蕭莨隨口應下。


    祝雁停見他能聽得進自己的話,心裏高興,又問他:“你打算一直留在景州這裏麽?”


    “等吳越的局勢穩定些,會去贛州。”


    “……你還是想親自領兵啊?”


    “不然呢?”蕭莨反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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