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惱羞成怒,狠狠地瞪向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弟弟。


    尉遲淵卻裝作看不見,繼續皺著眉,仿佛在冥思苦想:“阿兄從不做多餘的事,嗯……其中定然有什麽深意和玄機……”


    沈宜秋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尉遲越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尉遲淵。”


    五皇子道:“哎,阿兄有何吩咐?”


    尉遲越拎起他的後脖領扔到門外:“滾!”


    尉遲淵嗷嗷叫著抗議:“阿兄怎麽過河拆橋呢……阿兄別攆我,我跟阿兄講講阿嫂如何神機妙算,識破曹彬奸計可好?”


    尉遲越聞言,腳步果然一頓,便即鬆開手。


    尉遲淵順杆子往上爬,回到堂中,將他們那兩日在通覺寺中的經曆繪聲繪色說了一遍,說到沈宜秋如何憑著蛛絲馬跡堪破真相,更是添油加醋,將個阿嫂吹得天上有地上無。


    沈宜秋漲紅了臉,連連描補:“五弟謬讚了,事情並非如此……”


    尉遲越聽弟弟說著,最初的驚訝變作驕傲與自豪,瞪了尉遲淵一眼:“好好同你阿嫂學學,成日裏遊手好閑、不學無術!”


    尉遲越還要去審問曹彬,隻聊了片刻便即起身。


    沈宜秋道:“若是殿下沒有別的吩咐,妾便回下榻處了。”


    尉遲越清了清嗓子:“稍待片刻,我有話同你說。”說罷瞥了一眼弟弟。


    尉遲淵露出了然的神色:“五郎就不打攪阿兄阿嫂了。”說罷麻溜地跑了出去。


    侍衛們有樣學樣,也都告退。


    偌大的院落隻剩下兩人。


    尉遲越看著妻子,卻不知該說什麽。


    方才在香雪樓,他隱藏在二樓的枋柱後,看見寧十一凝望沈宜秋的樣子,便知道沒有對她忘情。


    尉遲越想起那眼神,便覺心肝脾肺腎全都泡在了黑醋裏,卻不敢問一問沈宜秋,心中可還有遺憾?


    那一刻,他隻想將他的小丸藏進懷裏讓誰也看不見,讓誰都沒法覬覦。


    可是方才聽弟弟講述此行經曆,他又放下了這個念頭,他的小丸那麽好,平日幽居深宮已是可惜,難得出來一趟,他怎麽能為一己私欲將她光芒遮掩?


    他將沈宜秋摟進懷裏,千言萬語纏繞在心間,化作一聲低低的“小丸”。


    第105章 回家


    耳畔的語聲很低,幾乎可算呢喃,卻直往人心裏鑽,沈宜秋的呼吸莫名急促起來,有些不自在。


    尉遲越感覺到懷中人的反應,頭腦一熱,便道:“今夜別走了。”


    沈宜秋一怔,輕輕點點頭。


    尉遲越隻覺歡喜湧泉般從心底汩汩地冒出來,手臂一緊,將她牢牢箍住,隨即鬆開,聲音微喑:“等我。”


    太子走後,沈宜秋急促的心跳慢慢平複,回過頭來一想,方覺有些不妥——太子斷袖的傳言甚囂塵上,這下子是真的坐實了。


    不過都已經點了頭,此時也不好再翻悔,她苦笑了一下,便即叫宮人進來伺候沐浴更衣。


    沐浴畢,換上寢衣,時辰尚早,尉遲越要審曹彬,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沈宜秋便吩咐宮人研墨展紙,拿出他們前日拓下的天竺文字,對照從曹府中搜出的經文,開始破譯密文。


    這活計很是不易,從未接觸過此類文字的人看著便如一串串蟲跡,每一串都大同小異,實在難以分辨。好在吐蕃文源出天竺文字,沈宜秋做起來得心應手許多,隻是兩相對照仍舊十分費時費力,尤其是剛開始時,有時要翻遍整部經文才能找到一個字。


    不知不覺一個多時辰過去,案邊的蠟燭幾乎燃盡,她也隻破解出短短幾段。


    尉遲越審完曹彬與他幾名下屬,回到院中已近三更天。


    他以為沈宜秋早已就寢,步入庭中卻見窗紙中透出暈黃的燈光。


    尉遲越的心悸動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撩開門帷一看,卻見沈宜秋坐在書案前,拓書、經卷與紙墨攤了一地。她手中拈著筆管,低垂著眼簾,秀眉微蹙,目光專注,似在經卷上找尋什麽。


    門簾一動,一陣風卷進屋裏,燭火動了動,她的影子也跟著搖曳了一下,太子的心神也跟著輕顫了一下。


    狐裘長長的出鋒拂著沈宜秋瓷白的臉頰,太子的心尖上也是一癢。


    沈宜秋聽見動靜起身行禮,揉了揉眼睛道:“殿下。”卻不知自己手上有墨,眼尾拖出長長一條墨痕。


    那模樣又好笑,又無端有些惑人,尉遲越的喉結動了動,偏過頭咳嗽了一聲:“怎的還未就寢?”


    又看了一眼書案,眉頭微蹙道:“此事太費神,留著讓旁人做。”


    沈宜秋知道,他口中的“旁人”便是他自己,這事隻有懂天竺文或吐蕃文的人能做,可這些證據事關重大,他決計不放心假手於譯官,若是她不幫他,他定會等她睡著悄悄爬起來,通宵達旦地埋頭書案。


    她本來不必多此一舉,不過白看他一支劍器舞,就當投桃報李了。


    沈宜秋的目光閃了閃:“沒什麽睡意,閑著也是無事。”


    尉遲越哪裏會信,挑挑眉道:“騙人,平日那麽能睡,這幾日累成這樣,怎會沒睡意?”


    沈宜秋眨了眨眼,忽地莞爾一笑,促狹道:“妾今日一睹殿下舞姿,不由心馳神蕩,以至於夜不能寐……”


    話音未落,尉遲越已將她打橫抱起,向帳幄走去,低聲道:“小丸學壞了。”


    太子將她放在床上,欺身上去,薄唇若即若離地在她唇角磨蹭,卻不落到實處。


    與此同時,他的手穿過狐裘落到她的腰際,微微用力,隔著薄薄一層細絹緩緩地遊走。


    他掌心的溫度隔著織物抵達沈宜秋的肌膚,那般灼人,沈宜秋感覺有個鉤子將她的心提了起來。


    她不由微啟雙唇,呼吸漸漸急促——不知道為什麽,今夜的太子似乎與以往不太一樣。以前兩人雖有親密舉止,但尉遲越的搓揉直截了當,沒什麽章法,與摸日將軍也沒差什麽。


    但今夜卻很不一樣,他仿佛有無窮的耐心,一邊廝磨,一邊推移,漸漸轉到她小腹。


    男人的手仿佛帶了魔,所過之處似火燒灼,又如春風吹化寒冰。


    微風卷起紗帳,搖曳紅紗外,燭焰漸低,漸低。


    熄滅的刹那,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婉轉低回的輕歎。


    尉遲越幾乎把持不住自己,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雙臂撐起,啞聲道:“孤去沐浴,你先睡。”


    說著拉過衾被將她罩住,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翻身下床。


    待男人走後,沈宜秋翻了個身抱住被子,長出了一口氣。


    太子這幾日在曹府到底經曆了什麽?簡直不敢細想。


    尉遲越方才抱著將信將疑的心將玉璜傳授的法門用上一二,不想牛刀小試便初戰告捷,心中十分震撼。


    不過再往下他便沒什麽把握了,玉璜小倌說過,女子構造遠比男子精巧,若說男子是棒槌,女子便是魯班鎖、九連環,且機括所在因人而異,須得察言觀色、望聞問切。


    尉遲越初出茅廬,自忖沒這般手藝,不敢貿貿然去攬活——萬一發揮得不好將人惹惱了,下一回恐怕不好啟齒。


    而且隻是施展了三兩招,他自己已搭進去半條命,再繼續下去,他怕是要招架不住。


    一時又想起方才太子妃貝齒輕咬紅唇的模樣,那聲銷魂蝕骨的低吟仿佛縈繞在他耳畔,令他喉頭發緊,心鼓脹起來,簡直要撐破胸腔。


    太子在淨室一邊沐浴一邊靜思冥想,不覺呆了大半個時辰,回到帳幄前一看,沈宜秋已經抱著被子睡著了。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角,鑽入被窩,將她摟在懷中,嗅著她頸間的幽香,萬籟俱寂,春潮褪去,唯餘一種靜謐的歡喜在帷帳間流淌。


    太子一行在慶州府逗留了兩日,尉遲越命人將曹彬及其同黨押解回京,將與此案無涉的官員放了回去。


    曹府一幹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下人以及掠買良民的人牙子邱四、邱六兄弟各論罪收押,隻等有司審判發落。


    尉遲越又遣人將那幾個被掠買來的少年送回原籍,似玉璜這等風塵中人,便還了身契,聽其所往。


    啟程當日早晨,尉遲越叫人將玉璜帶過來。


    玉璜一見尉遲越便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道:“奴家罪該萬死……”


    那日在夜宴上得知與他朝夕相處好幾日的啞巴便是太子,著實唬了一跳,想起自己連日來大放厥詞,不由心驚膽戰,忐忑了兩日,聽說太子要召見自己,以為大難臨頭,性命不保,此時匍匐在地上渾身戰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尉遲越卻道:“不知者不罪,請起吧。”


    玉璜以為自己聽錯了,旋即如蒙大赦,連連叩首:“謝殿下饒奴家一命,殿下宅心仁厚,是奴家再生父母。”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這幾日的事……”


    玉璜會意,連忙賭咒發誓:“殿下放心,奴家絕不敢胡言亂語,若是漏出一個字,便叫奴家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尉遲越點點頭:“你有何打算?”


    玉璜被邱四買了去,如今邱四伏法,他的身契回到了自己的手裏,莫名成了自由身。


    太子又道:“如今你已拿回身契,不必重操舊業,孤與你些錢帛,你可回鄉置些田產,娶妻生子,或者盤間鋪子,做點小買賣。”


    玉璜一愣,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們做這一行,時常遇到一類悲天憫人的客人,總喜歡勸人從良,他與同伴將這些人視為冤大頭,隻要編造一些悲慘身世,便能叫這些人大把掏錢,不必費什麽腰力便可賺得盆滿缽滿。


    不想太子殿下亦不能免俗。


    不過便是借他十個膽子,玉璜也不敢胡編亂造誆騙太子,想了想,據實道:“回稟殿下,奴家祖孫三代都操此業,並無什麽不足,奴家既不會耕種,又不會做買賣,也隻能做這一行。”


    他眼珠子一轉,試探著道:“奴家想向殿下求個恩典,還請殿下莫要見怪。”


    尉遲越道:“你說。”


    玉璜大著膽子道:“奴家久聞長安平康坊盛名,心向往之,隻盼有一日能在平康坊中立足,便不枉此生了。”


    尉遲越微微一笑,乜他一眼:“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誌向。”


    頓了頓道:“此事不難,孤吩咐下去,你即日便啟程去長安吧。”


    玉璜大喜,謝恩不迭:“常言道無功不受祿,奴家何德何能……”


    尉遲越心道你的功勞大得很,隻是這話不好說出口,他隻是清了清嗓子道:“相逢一場,也是難得。”


    慶州的事告一段路,太子一行重新啟程。


    議和的日期本就迫在眉睫,在慶州耽擱五六日,他們的行程越發緊迫。


    尉遲越不敢再耽擱,一路快馬加鞭,晝行夜宿,六七日後便進入了旱海。


    所謂旱海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沙磧,放眼望去盡是黃沙,沒有水泉和溪澗川穀,也沒有郵傳和驛館。


    一行人晝間行路,夜裏便在沙海中安營紮寨,如牧人一般住在帷帳中。


    沈宜秋平日習個武都怕苦嫌累,尉遲越本來擔心她受不了這個苦,但進入沙磧後,她卻從未抱怨過一句。


    連男子都受不了風沙與毒日,她卻似渾然不覺,反而越發神采奕奕,仿佛那黃沙底下藏著靈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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