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徐爍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下頜微微緊繃,笑容盡收,眼裏也流露出一絲輕諷。


    “我青春期沒更好,就變成這樣了。怎麽,很討厭我?”


    顧瑤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已經恢複冷靜:“有一種人,就算事業有成,還組建了幸福的家庭,他也永遠不會快樂,而且還有潛在的劣根性,會讓身邊的人一起陷入孤獨。這種人就是所謂的精神無家可歸者。”


    徐爍揚了揚眉:“你在說我?”


    顧瑤沒說話,轉身要走。


    徐爍的聲音卻慢悠悠的追上來:“請問你和你男朋友有多久沒聊過天了,除了吃喝拉撒以外的話題。”


    顧瑤腳下一頓,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爍又補了一句:“就像今天晚上我和你這樣。”


    顧瑤本不想理他,可她腦海中卻本能的跳出來一個數字,那是從她上一次見到祝盛西到現在的時間。


    她就站在那裏,安靜了幾秒,從徐爍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的側影,她的雙手環抱在自己胸前,身體纖瘦單薄,但輪廓姣好,五官柔和卻透著不遜,還有一雙非常會說話的眼睛。


    徐爍麵無表情的欣賞著這一幕,直到顧瑤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說:“既然你想睡覺,那我就不打攪了,希望你明天早上能遵照約定讓我離開。”


    話落,顧瑤就走向通往休息室的小門。


    徐爍無聲的笑了一下,直到門板合上。


    顧瑤回到休息室,沒有開燈,直接脫掉鞋爬上床。


    她曲起雙膝,在黑暗中將屋子環顧一圈,沒有看到任何紅點亮起,估計那個男人還沒有變態到要監控她睡覺的樣子。


    顧瑤也沒跟他客氣,既然有張床可以睡覺,她也沒必要死撐,索性拉開被子鑽進去,隻是剛躺下就聞到一股男人味,鼻子皺了起來。


    然後,她閉上眼,安靜的回想著那兩篇日記的內容。


    她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祝盛西,最起碼這一年來祝盛西從沒有和她提過在孤兒院的事,隻是不知道在她失憶之前,她是不是知道這一切。


    那個徐爍雖然混蛋,但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這一年來顧承文和祝盛西的確對她保護的太好了,好像當她是瓷器,一摔就碎,就算出了事也會不約而同的隱瞞她。


    顧瑤胡思亂想著這些,直到不知不覺的意識昏沉,輾轉睡過去。


    ……


    夢裏,顧瑤不知不覺的來到一個破舊的房間裏。


    這間房不僅破而且逼仄狹小,幾乎沒有下腳地,開門就是書桌,桌旁就是一張床,門對著窗戶。


    天色昏暗,但屋裏沒有開燈。


    顧瑤就站在門口,她看到桌前站著一個削瘦的少年。


    少年側著身,胯部斜坐在桌上,一腳支地,他的一隻手搭在大腿上,拇指和食指捏著半支煙,煙頭燃燒著。


    這時,外麵忽然起了一陣風,風卷起窗簾,連同窗外的那片樹葉也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少年的短發也被吹亂,他一身衣服顏色淺淡,卻仿佛要和周遭的昏暗融為一體,仿佛一副光影處理完美的油畫,顏色糾纏間隱藏著七分麵目。


    忽然,少年動了,他轉過頭來,目光流轉間同時抬起拿煙的手,湊到有些幹涸的嘴邊嘬了一口。


    煙霧吐出,那原本該泄露靈魂的眼神,也因煙霧而蒙上塵灰。


    然後,他朝她笑了一下。


    ……


    顧瑤一下子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皺了下眉頭,又閉上眼,安靜地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回憶著一閃而過的夢境。


    她剛才好像夢到了少年時代的祝盛西……


    是的,就是祝盛西,無論是五官還是神態,都和她車禍清醒後,祝盛西拿給她的過去那些照片一模一樣。


    她還記得祝盛西說過,她和他是高中時認識的,上同一所學校,他在理科班,她在文科班。


    那時候的祝盛西沒現在這麽嚴肅,笑的次數比現在多,性格上有很多棱角,眼神不遜,身上長滿了刺。


    但是,為什麽會突然夢到少年時代的他?那時候的記憶她已經沒有了啊。


    難道是因為臨睡前聽了兩篇日記?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人的潛意識力量是非常強大的,最真實記憶都埋藏在那裏,有時候會通過夢境輸出,有時候會產生口誤,或者會在催眠中呈現。


    也許,是那兩篇日記和她臨睡前的所思所想,對她的潛意識進行了暗示,這才連帶勾出一些畫麵?


    其實顧瑤也曾想過催眠,但幾次冒出念頭都被她按耐下去。


    潛意識有多麽強大和神秘,她作為心理專家非常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才不敢輕易觸碰,沒想到現在隻是兩篇日記就對她產生了暗示……


    想到這裏,顧瑤又一次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


    屋裏是昏暗的,從門縫那裏透進來一絲光,她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幾分,但是按照自己的精神狀態,起碼睡了七個小時以上。


    顧瑤下了床,走到洗手間處理私事,隨即洗了把臉,將自己整理幹淨,這才打開休息室的門。


    辦公室裏亮堂堂的,卻不見徐爍。


    辦公室的門打開著,好像自由在跟她招手。


    徐爍沒有食言。


    昨天吃飯的茶幾上擺著一份早餐,一杯咖啡,咖啡杯下壓著一張紙條。


    顧瑤直接坐下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經不再對這個環境趕到排斥。


    盤子裏的三明治還是溫的,她拿起來就吃,一邊吃一邊看字條,依然是龍飛鳳舞的字體。


    “十個小時到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對下文感興趣,今天中午一點,咱們約在江城第一看守所的停車場見,到時候我會把我調查的你男朋友的資料和第三篇日記打印出來一起給你。”


    顧瑤默默看了兩遍,消化著這裏麵的信息。


    他要給她第三篇日記的打印版,也就是說她有機會看到那個女孩的手寫字。


    還有祝盛西的資料,除了他和那個叫田芳的律師助理一起去過jeane吧的照片,徐爍應該還調查到很多東西。


    至於“江城第一看守所”,那絕對不是一個開朗讀會的好地方,徐爍為什麽要約在那裏?


    答案隻有一個——他要去探監,探監對象就是田芳。


    她還記得昨天徐爍說過,這次“江城基因”高管服食藥物身亡事件,將會是他來江城的第一個case,而祝盛西也說,公安已將證據遞交檢察院,很快就會對田芳以故意殺人罪進行刑事起訴,田芳那邊已經接受了祝盛西和律師事務所安排的律師團隊為她辯護,希望改成過失致人死亡罪。


    隻是,徐爍以什麽身份去見田芳?又憑什麽去見?


    顧瑤一邊想著一邊不知不覺得將早餐招呼到肚子裏,等咖啡也喝完了,她很快站起身,走出辦公室。


    外間隻有小川一個,他和昨天一樣在打遊戲,見到顧瑤出來,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向靠近門口的桌子,那上麵有一個女士包,一個車鑰匙和一隻手機。


    小川:“你的東西在那裏。”


    顧瑤拿回自己的東西,看向小川:“你哥又出去跑業務了?”


    小川眼皮子都不抬,“嗯”了一聲。


    顧瑤審視著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轉而又把東西放下,一步一步的朝小川走過去。


    小川正玩到關鍵時刻,馬上就要破自己的曆史記錄高分了,誰知就在這時,餘光瞄到麵前一道黑影,那黑影還突然壓了下來。


    小川本能的向後靠,恨不得和椅背融為一體。


    他震驚的連遊戲都忘了,隻能睜大眼睛對上近在咫尺顧瑤的目光。


    顧瑤的雙手就撐在椅背兩側,用實際行動將一個熊少年壁咚。


    然後,她微笑著問:“在我走之前,請你老實回答我,你有沒有在我家裏安裝監控?”


    那聲音又輕又柔,卻讓人莫名害怕。


    小川吞咽了一下口水,忙不迭地搖頭:“沒有!”


    顧瑤眯了眯眼:“你、確、定?”


    小川又點頭:“確定,要是安了,我就,我就……”


    他一時想不出一個像模像樣的懲罰。


    直到顧瑤替他說出來:“如果你說謊,就會得睾|丸癌,然後被拉去做摘除手術。怎麽樣?”


    “轟”的一聲,小川的腦子裏炸出一朵蘑菇彈。


    太惡毒了吧?!


    他的臉瞬間漲紅:“你家裏我沒進去過,我哥說不讓我碰,就……就算你將來找到什麽,那也和我無關,你別咒我!”


    顧瑤終於滿意了。


    ……


    顧瑤回到家,依照慣例,先打開電視機回顧這半天的新聞,同時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果汁。


    隻是剛喝了兩口,她的動作就頓住了,視線凝結在電視屏幕上。


    新聞裏正說道關於“江城基因”高管被懷疑因誤食藥物致死一案,警方已經搜集到證據排除意外因素,而是人為,檢察院審核之後,已將當時唯一在場的昭陽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助理告上法庭。


    這時,顧瑤的手機裏進來一條微信,是秦鬆發來的:“你昨天睡得早,我也不好意思打攪你,休息的怎麽樣?你還沒告訴我昨天到底去見誰了,你們聊了些什麽,為什麽讓我做好報警的準備?”


    顧瑤將電視聲音調小,回道:“沒事,昨天隻是我緊張過度,虛驚一場。”


    秦鬆:“呼,那就好,昨天可嚇我一跳!”


    “你見過那麽多罪犯,還會因為這點事嚇得跳起來?”顧瑤停頓一秒,話鋒一轉,問:“對了,你有沒有看今天的新聞,檢察院已經起訴那個女助理了。”


    秦鬆:“看了,我去,真是峰回路轉,開始還懷疑說是藥物有問題,做了多少調查啊,現在又改人為了!不過我覺得,現在這事比之前更不樂觀了。”


    顧瑤:“你的意思是,一旦證實是女助理故意殺人,就等於直接證明了她當時用的藥的確有問題,否則怎麽能殺死人呢?”


    “對,就是這個理,除非你男朋友的公司可以拿出證據,證明現場找到的藥和‘江城基因’無關。”


    顧瑤沒有回複。


    就算拿出證明證實和“江城基因”無關又如何?前幾天媒體已經將此事渲染過好幾輪了,大眾心裏已經留下印象,所有人都會本能地產生懷疑,既然無關為什麽把“江城基因”牽扯進去呢,肯定是洗白啊!


    這就是辟謠的代價,它麵對的不是謠言本身,而是公眾的第一印象,偏見和錯誤認知,辟謠往往比造謠要難上數倍。


    這時,秦鬆又發來一條微信:“你說,那個女助理到底被警方抓到了什麽把柄,怎麽就突然起訴故意殺人罪了?對了,你還記不記得我上回和你說,那個女助理請了立坤事務所的律師第一時間到現場處理問題,反而沒有找自己工作的昭陽事務所。難道這事是因為立坤和昭陽是死對頭,所以才故意害她,順便抹黑昭陽的名聲?哎,你可不知道,我昨天晚上還聽一個朋友說,這回昭陽可是惹大麻煩了,他們不僅流失了一大批客戶,連幾個合夥人之間也出現了分歧,要是一個處理不好,這次很有可能一拍兩散。”


    顧瑤皺皺眉,總覺得這件事違背常理。


    立坤和昭陽是江城著名的兩大事務所,彼此之間競爭客戶,或者接了同一個案子當庭打對台的情況不在少數,這兩家私下裏也在互相挖角對方的金牌律師,因為隻要挖動一個,就等於挖到對方一連串的客戶和商業機密。


    當然,這些都屬於良性競爭,沒什麽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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