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爍從鏡子裏瞄到她繃著臉的模樣,微微一笑,隨即按了一個鈕,讓全身鏡自動收到牆壁的隔層裏,一邊係領帶一邊轉過身。


    “顧小姐火氣怎麽這麽大,我這裏有金銀花,要不要給你泡點?”


    顧瑤看向徐爍,說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個日記本,你應該看過全部內容。”


    徐爍靈活的食指很快將領帶打了個結,並將結推到喉結下,又整了整領子,從兜裏拿出一個潤唇膏,在嘴唇上來回塗了兩層。


    “嗯,而且還看了不止一遍。”


    顧瑤:“我猜那個日記本裏應該提到過一些可供追查的線索,比如女孩的名字或者姓氏,女孩念哪所高中,她的養父是誰。”


    徐爍在顧瑤對麵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是啊,這些信息都有。”


    “那你也應該順著線索調查過,結論呢?”


    徐爍喝了口水,笑了:“顧小姐怎麽這麽心急,你看小說都是先偷看結尾的?”


    顧瑤冷冷道:“你一直不讓我看到完整的日記,還一篇一篇逗悶子似的往外摘,目的不就是勾起我的好奇心麽?你知道一旦我看到了全部,就一定會讀到不一樣的東西,我會自己找到答案,那你就沒有牽製我的理由了。”


    “說是牽製多難聽,你完全可以當這是一次合作,比如田芳的案子,你我聯手,說不定會摩擦出不一樣的火花。”


    “合作?”顧瑤嗤笑一聲:“到現在我的車裏還有你們安裝的監控,你跟我說合作?”


    徐爍“哦”了一聲,隨即抬手拍了下腦門,說:“監控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好辦,我讓小川這就給你解除……”


    他邊說邊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看上去非常複古的手機,隨即走回來放到顧瑤麵前的茶幾上。


    “不過以防你找不到我,你要收下這隻手機。”


    顧瑤皺著眉,拿起手機按了幾下,是組裝的老爺機,相當破舊,還是黑白屏幕的,連貪吃蛇遊戲都沒有。


    徐爍解釋道:“放心,這支手機改裝過,任何屏蔽信號裝置都對它無效,就算你在沙漠裏打給我,我這裏也能收到一點信號,絕對高性能。”


    顧瑤翻開裏麵的電話簿,隻有一個陌生號碼,她按了一下,辦公桌上的另一個老爺機就響了起來。


    顧瑤問:“非得用這個?”


    徐爍笑道:“是啊,我這個人太注重**了,用這個比較安全。同樣,如果你遇到危險,又不方便和我通話,那你就按下一號鍵,響兩聲掛斷,那我就會立刻追蹤你的信號,以最快的速度到你身邊——當然,我個人是希望顧小姐福大命大,長命百歲的。”


    顧瑤沒接茬兒,她將老爺機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心想著就算收下也沒什麽,畢竟在科技跟蹤這件事情上她是防不住徐爍的,多一個老爺機也沒差別。


    主意一定,顧瑤將老爺機扔到包裏,隨即說:“你的禮物我收下了,談正事吧。”


    徐爍卻站起身,率先往門口走:“好啊,邊走邊聊。”


    顧瑤一怔,拿起包跟上:“去哪兒?”


    徐爍靠在門邊,笑出一口白牙,像是新鮮出爐的斯文敗類:“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


    顧瑤和徐爍一起出了門,但顧瑤對這個人有點“潔癖”,既不想坐他的車,也不想讓他上自己的車,索性和徐爍一人開一輛。


    徐爍在前,顧瑤在後,兩人一路往郊區行駛。


    走了沒幾分鍾,顧瑤通過微信語音通話問他:“你說的案發現場是‘江城基因’連啟運暴斃身亡的地方?”


    徐爍懶懶道:“是啊。”


    “幹什麽去?”


    “考察現場,還原案情,模擬當天的事發經過,再順便采個證。”


    顧瑤冷冷道:“事情發生了這麽久,法醫、技偵、刑事檢驗員早就已經采過證了,現在現場可能已經遭到破壞,你去了還能做什麽,找奇跡?”


    徐爍:“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凡尋找的必能找到。從案發前到公安趕到,田芳和連啟運一共在那裏待了七個小時。你說七個小時可以留下多少痕跡,多少證據,也許我還真能找到點什麽,比如毛發、體|液、藥渣、血漬之類的。”


    顧瑤有些詫異:“你剛才那句話是法證之父艾德蒙·羅卡說的,沒想到你還懂這個。”


    “哦,不是歐陽震華說的麽?就是法證先鋒,你看過沒?”


    顧瑤:“……”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顧瑤突然沒有了提問的**。


    然而,就在她正要按掉通話鍵時,徐爍的聲音卻傳過來:“對了,今早的新聞看了麽?”


    顧瑤沒吭聲。


    “你的男朋友祝盛西可真有一套,作秀,製造輿論,獻愛心,花錢買好評……我真的很好奇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哦,對了,‘江城基因’上市之後股票會不會大漲,我要不要提早內購啊?”


    徐爍的聲音雖然帶笑,卻充滿了揶揄。


    顧瑤聽著一陣惱火,深吸一口氣,刻意壓抑著情緒,說:“2012年,法國卡昂大學教授塞拉利尼寫了一篇轉基因作物誘發腫瘤的論文,論文發表後引起廣泛關注。雖然這件事最終以撤稿定論,可是很多人到現在還在反複攻擊轉基因技術是一顆‘重磅炸彈’,會給人類帶來惡劣影響。為了消除影響,歐洲先後啟動三個項目用來證明清白,總共耗費1.13億元人民幣。可結果呢,轉基因玉米到現在依然被很多人排斥和誤解,這就是謠言的殺傷力,它就像是一枚在人心裏紮根的種子,永遠無法根除,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卷起新的輿論風暴。”


    徐爍卻淡淡落下三個字:“所以呢?”


    顧瑤說:“‘江城基因’就是同類事件,因為一些無聊的人散播謠言,‘江城基因’要為此背負什麽樣的後果,要花多少錢,做多少事才能自證清白,這個時間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以後隻要‘江城基因’有任何新藥上市,都要麵對大眾的質疑。懷疑的種子已經被埋下,你以為作秀、獻愛心、花錢買好評能起到什麽作用,不過就是杯水車薪。就是因為有太多無聊的黑子,你一句他一句,才讓那些無辜的人背負罵名。”


    事實上,顧瑤原不想這麽輕易動氣,可是聽到徐爍滿口譏諷又實在忍不住,一怒之下就護起短。


    誰知徐爍聽了,卻是輕輕一笑,仿佛看穿了什麽,說:“顧小姐,我看你是誤會了,我隻是純粹站在一個合作夥伴的角度上,出於關心才問兩句。而且比起‘江城基因’的新藥,我更好奇的是你。”


    顧瑤一頓:“我?”


    “祝盛西在媒體麵前高調亮相,你父親顧承文在投資人頒獎典禮上公開護航,昭陽事務所利用女下屬和大客戶進行性|交易,再加上那幾篇日記,那些照片,和今天早上的新聞,嘖……這些拚圖塊拚出來的祝盛西,在你眼裏像不像是另外一個人呢?”


    顧瑤沉默了,心裏卻沒由來的一緊,好像被人戳到了死穴。


    這恰恰是她昨晚失眠,以及連日來困擾她的原因……


    每一根稻草看似都無足輕重,可是無數根疊加起來,早晚要壓死駱駝。


    一聲低笑,徐爍又輕描淡寫的落下一句:“誒,枕邊人如此陌生,你真的一點都不害怕麽?”


    他這是在攻心。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親切或者陌生,有的人用了一輩子的時間都做不到了解自己,更何況他人。大驚小怪。”


    顧瑤話落,不願再給徐爍發問的機會,徑自將微信語音切斷。


    徐爍低笑出聲,腳下一踩油門,讓座駕甩著屁股飛上高速路,嚇得旁邊的車輛當場刹車熄火兒。


    顧瑤也不甘示弱,換擋跟上,緊追那輛騷包的路虎。


    第29章


    chapter 29


    連啟運暴斃的現場就在江城郊區的一棟別墅裏, 別墅是登記在“江城基因”名下的, 屬於公司財產, 一般用來讓公司高管們度假休息使用。


    現在這棟別墅的外圍已經攔上黃色的警戒線, 大門關著卻沒有上鎖, 方便相關人等隨時過來取證。


    徐爍將車明目張膽的停進別墅的車庫裏, 又從後備箱拿出一個鋁合金製的手提箱,一個裝著不明物體的大塑料袋,就這樣大喇喇的進了門。


    顧瑤猶豫了一秒, 如法炮製,等跟著他一前一後鑽過警戒線, 才問:“閑雜人等擅入現場取證, 如果被人發現, 這事可大可小, 剛才別墅區的門衛為什麽不攔咱們?你遞交過申請了?”


    徐爍穿過小院,來到門廊前站住腳, 隨即拿出兩雙鞋套和橡膠手套, 遞給顧瑤一套, 同時說:“我給門衛看了我的律師證。”


    顧瑤接過鞋套套在腳上:“可你還不是田芳的律師。”


    徐爍笑了:“可那門衛也不知道我還不是啊。你看這裏, 一定來過不少人,而且大部分都是過來取證的,門衛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隻會將你我當做相關工作人員, 難不成還是專程到這裏打卡自拍的網紅麽?”


    顧瑤沒吭聲, 徐爍沒有一件事是不出格的, 她也不應該感到驚訝。


    徐爍拿著箱子和大塑料袋率先進了門,顧瑤跟上,兩人站在門廊處向裏麵一看,真是滿地狼藉,亂七八糟,幸好窗戶都是關著的,沒有讓這幾天的風雨入室,否則什麽證據都毀了。


    徐爍打開箱子蓋,箱子裏不僅有橡膠手套,各種大小的塑料袋、試管、棉簽、吸管、鑷子、指示牌和一些未知的噴霧。


    顧瑤問:“你帶著些東西做什麽,還真當自己是檢驗員了。”


    徐爍第一次沒有和顧瑤拌嘴,他轉而來到客廳裏,發現有幾個區域被人動過,隨即從箱子裏拿出記號牌逐一標注。


    有塊地毯被剪掉了,應該是檢驗員在上麵發現了可疑痕跡,比如藥物或者血漬,進而帶回去化驗。


    徐爍在旁邊了標注“1”的牌子,對著拍了一張照片,又去看標注“2”的地方,乍一看什麽都沒有,隻是光禿禿的地板,但是當他用棉簽掃了一下,就沾起來一點細碎的玻璃渣。


    徐爍將玻璃渣放進試管裏,又去看“3”號。


    這時,顧瑤忽然說:“其實法證先鋒我也有看過。”


    徐爍頭也沒回:“哦?”


    “我記得裏麵有個橋段是講魯米諾測試的,就是將一種叫‘發光氨’的物質到處噴一噴,然後遮上窗簾,讓房間暗下來,那麽隻要有過血漬的地方就會呈現藍色的熒光。我剛才看到你的箱子裏好像也有類似的噴霧,你怎麽不用——也許田芳在客廳裏就已經遭受過暴力對待,可能會有血跡留下。”


    徐爍動作一頓,回頭看她:“是叫魯米諾沒錯,但這個知識點是誰教你的?哦,對了,你男朋友是搞醫藥的,化學知識應該很豐富。”


    徐爍站起身,對著“3”號位置拍了一張照片,刷開手機相冊仔細看照片裏的痕跡,邊看邊說:“魯米諾的化學名叫3-氨基鄰苯二甲酰肼,它的發光原理就和演唱會的熒光棒差不多,就是將使不穩定的化合物變得穩定,比如血液中的紅蛋白含有鐵離子,就能推動魯米諾中的氧化氫分解,推動發光過程。所以就算是肉眼看不到的微量血跡,依然可以使它呈現。”


    說話間,徐爍抬眼看向顧瑤,微微一笑:“不過,這麽神奇的魯米諾卻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顧瑤一怔,盯著那笑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點什麽。


    然後,她問:“你剛才說它和熒光棒差不多……難道這種測試隻能用一次?”


    “bingo!”


    徐爍在空中打了個響指:“如果是沒有任何取證的絕對‘幹淨’的案發現場,用魯米諾絕對有效,但是被魯米諾激發過的紅蛋白也會因此遭到破壞,無法再進行後續檢測,所以真正專業的檢驗員是不會輕易使用這種方法的,除非那些不破壞證據的采證手段都用完了,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像是電視劇裏那種到處噴灑魯米諾的情況如果是在現實案件裏,檢驗員是要被停職檢查的。”


    顧瑤聽的認真:“你所謂的不得已是指什麽?”


    徐爍:“就好比說,有人用漂白水清理過現場的血跡,這時候用魯米諾是無效的,但是隻要過幾天再用魯米諾,同時保持四周昏暗,那麽被洗掉的血跡噴濺方向依然會呈現。但可惜的是,漂白水會破壞血液裏的dna。”


    顧瑤聽的皺起眉,她有一秒鍾的時間懷疑過這些話的真實性,可是見徐爍的表情又不像是在瞎掰。


    徐爍繼續道:“就我的觀察,我相信這間屋子還沒有被噴過魯米諾。既然人家檢驗員沒有破壞過現場,那我怎麽好意思給他們添麻煩呢?”


    他邊說邊走到“4”號區域,拍照的同時,又說道:“而且魯米諾也不是萬能的,任何化學物都有它的局限性,生活裏有氧化性的物質也不止氧化氫一種,就好比潔廁靈吧,它沾上魯米諾也會發光。所以如果一味的相信這種不靠譜的化學測試,隻會誤導自己的判斷。”


    到此,屋裏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徐爍扭頭看了顧瑤一眼,見她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挑眉問:“怎麽,是不是被我的專業知識嚇到了?”


    顧瑤倒是很老實:“是有點刮目相看。這些東西你是臨時背下來的,還是一早就知道?”


    “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還需要背?”


    顧瑤:“……”


    就怕無賴有文化,還是一個喜歡炫耀的無賴。


    徐爍笑了一下:“你該不會真當我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賴律師吧,我麵對的可都是觸犯刑法的罪犯,要是沒點真材實料和那麽點高人一等的內涵,怎麽可能鎮得住那些不法之徒?就像你們犯罪心理學裏不也是認為,和犯罪人交涉的前提條件就是與之產生共鳴,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要是連犯罪人想什麽,下一步要做什麽都猜不到,那也就隻配寫寫事後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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