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笑了一下,說“夏警官調查的沒錯,王盟被炸死當天,我是和他通過兩次電話,我也確實匯了一筆錢給他救急。不過如果因為這些線索,你就懷疑我的話,隻會混淆你們的調查方向。我如果要殺王盟,就不會給他這二十萬,更不會用自己的手機和他通話那麽長時間,而且通話之後沒多久就下手,這也太引人注目了。”


    這裏麵的道理,夏銘自然明白,但是照理還是要問,畢竟顧瑤是本案裏最大的突破口。


    夏銘問“你的意思是,王盟的死和你無關?”


    顧瑤沒有回答,卻反問“夏警官你把我叫來協助調查王盟的死因,難道你們懷疑他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人為?”


    夏銘一頓,也沒打算隱瞞“我們的技術組查到,他的車子被人動過手腳。”


    這一點顧瑤也相信,但是先前一直投入在阮時秋的案子裏,王盟的事她根本沒細想,如今被夏銘突然一點,進而才想到——王盟掛上她的電話後不到十五分鍾就被炸死了,車子上是不是安裝了炸彈?那這個炸彈是十五分鍾之內匆匆安上的,還是一早就安好的預備著?


    隻是顧瑤剛想到這裏,夏銘便出聲將她的思路打斷了“據我們調查,王盟生前和你的關係並不好,你之前離開心理谘詢師協會,也是因為先和王盟起了爭執。”


    顧瑤抬起眼皮,“哦”了一聲說“的確如此。我一時氣不過,就請辭了。”


    夏銘笑了笑“那這麽說,你們之間應該是有過節,怎麽會突然借錢給他?”


    顧瑤也跟著笑了,她自然不會提到是為了買一份資料,一旦說了就解釋不清了,而且要是她說連她都不知道資料的內容是什麽,夏銘也不會相信。


    當然,她也不會告訴夏銘,那二十萬人民幣隻是訂金,憑白惹一身嫌疑。


    “江湖救急罷了。我和王盟雖然鬧得很不愉快,但是當初也算是關係不錯的同行,那個協會還是我把王盟介紹進去的,我出車禍之前也曾經在案子上關照他不少,隻是我沒想到他後來恩將仇報。這次王盟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他求了所有人都沒人管他,隻好來求我,我原本也不想理會,但看他實在太可憐,就想不如幫他這最後一次。”


    這話夏銘信了才有鬼。


    “顧小姐,我和你也接觸過幾次,多少也有點了解,你可不像是會以德報怨的人。”夏銘用筆尖在筆錄上敲了敲,又道,“一個交惡的同行突然打電話給你,你們一聊就是十分鍾。在這十分鍾裏,王盟一定會和你訴苦,可是簡單的訴苦如果就能換來二十萬,他要是有這種口才,前麵就不會四處碰壁……”


    “我猜,在這十分鍾裏,他不僅和你訴苦了,也許還透露了一些東西給你,讓你覺得花那二十萬不算太冤。”


    夏銘會猜到這一點,顧瑤一點都不驚訝,夏銘是經驗豐富的刑警,處理的案子不在少數,這樣的推斷是絕對合乎邏輯和常理的,何況以前也發生過不少因為金錢交易而斷送性命的案子。


    顧瑤問“夏警官,你的意思是,王盟和我有過一筆交易,交易之後他就遇害了?”


    夏銘的笑容有些深沉“也許你有更好的解釋?”


    “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要證明我和王盟有過交易,這是你們警方需要在搜證中盡到的責任,而不是由我這個來協助調查的無辜市民來自證我沒有做過這筆交易。”


    說話間,顧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徐爍,以他的狡猾程度會怎麽回答呢?


    哦,證有不證無,他一定會把問題甩回去,而且合情合法。


    等這話落地,她又切換到心理谘詢師的一貫思維——就算夏銘猜到了關鍵又如何,隻要沒有證據,他就沒辦法讓她說出來。


    夏銘一定要先找到一個確實的有犯案時間、動機和證據的嫌疑人,才能向檢察院遞交所有和這個嫌疑人有關的直接證據,也就是說除非“嫌疑人”變成她顧瑤,否則那二十萬匯款就沒有任何意義。


    夏銘知道他不會這麽容易就問出來,隻是很詫異顧瑤的回答方式“你是心理谘詢師,又不是律師,怎麽現在說話口吻那麽像是徐爍?”


    這是一句閑聊,並不會寫在筆錄裏。


    “連著幾個案子都和他合作,耳濡目染,相互學習罷了。隻要我還有機會接觸到刑事案例的心理分析,法律上的觀點多少也要懂一點。”


    隔了一秒,顧瑤又道“不過話既然說到這裏了,夏警官,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還想請教你。當然,這是題外話。”


    “好,你問。”


    “蕭雲霞的案子,你們查的怎麽樣了?”


    這話一出,夏銘和負責記錄的筆錄員都是一怔。


    顧瑤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場合提到蕭雲霞?


    但夏銘反應很快。


    緊接著,他就想到了蕭雲霞和王盟兩個案子裏的內在聯係。


    “你的意思是……”


    “我記得你說過,蕭雲霞失去了連啟運這個經濟來源之後,她的財務狀況弄得一塌糊塗,還欠了很多外債。你還問過我,我的前男友祝盛西曾經給過蕭雲霞一筆安家費,所以當蕭雲霞又出現經濟危機時,她會不會再去和祝盛西要第二筆呢?我當時的回答是,不管是祝盛西還是‘江城基因’都不差這一筆錢,他們不會為了一點錢就殺人。”


    夏銘點頭“是有這麽回事。”


    “同理可證,我既然借給王盟一筆二十萬,我也不會為了區區二十萬就去殺人。當然,如果夏警官你堅持王盟是來找我做交易的話,那麽順著這條思路,我也可以給你一點分析。”


    筆錄員又一次拿起筆。


    夏銘卻擺了一下手,示意這段不用記,然後說“好,你說。”


    顧瑤笑道“我假設你剛才的思路沒有錯,王盟和蕭雲霞都是在經濟上走投無路之際,去找了一個他們認為可以做交易的對象,提出交換條件,比如一份資料,一份情報。那麽很顯然,蕭雲霞的交易沒有達成,所以她被殺人滅口。這或許是因為她獅子大開口,又或者是對方不願意當個長期提款機。”


    “但是反過來,王盟拿到了錢,這就說明交易達成了。既然達成了,我自然是沒必要再多此一舉的殺人,還給自己留個匯款痕跡和通話記錄當證據。但奇怪的是,王盟拿到錢之後還是死了。問題就出在這裏——是誰要殺王盟,而且動手這麽快。我前腳給錢,那人後腳就得手了,這是巧合,還是試圖阻止我和王盟的交易?如果是後者,那他是怎麽得到消息的?我是不會說的,王盟自然也不會。所以這個人是不是監視了王盟呢?王盟的車突然爆炸,他怎麽不跑呢,是不是提前就被人打暈了?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完成這些事,可不簡單。”


    顧瑤話落,詢問室裏一片靜謐。


    夏銘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連眼神也變了。


    他不得不承認,顧瑤說的每一條都對,而且都卡在關鍵點上,邏輯契合之餘,還能還原案情。


    其實說來說起,這裏麵最重要的還是“交易”。


    不管顧瑤和命案有沒有關係,王盟的死都是因為一筆交易而起。


    夏銘說“這麽說你是承認了,你和王盟確實做過一筆交易。”


    顧瑤卻不緊不慢的搖了搖頭“夏警官,這是你的猜測,猜測怎麽能當作事實呢?我剛才也說了,‘假設你的思路沒有錯’,我的所有分析都是建立在你的猜測上的。”


    安靜兩秒,夏銘倏地笑了。


    這大約就是顧瑤的聰明之處,她既沒承認她和王盟之間的交易,又沒否認夏銘的猜測是錯的,還順著他的思路給了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把自己摘出去,令他確實一個破案方向,而這個方向和她毫不相幹。


    事實上,就在王盟出事的案發現場附近,就有監控拍到了顧瑤和徐爍的車。


    隻是按照時間推算的話,他們當時距離案發現場有段距離,不足以在短短十五分鍾之內趕到那裏下手,時間太緊迫。


    就算夏銘當場問了,顧瑤也可以說是路過,畢竟她和徐爍根本沒有直接接觸到王盟的車,現場也沒有找到他們兩人出現過的證據。


    顯然,他們不是去殺人的,而是去見麵的。


    見麵做什麽呢,自然是去履行那價值二十萬的交易,那或許是一份資料,又或者是其他東西,可是王盟沒等到那個時候,就被人滅口了。


    隻是資料的內容是什麽,恐怕是問不出來了。


    真正的關鍵在於,到底是誰不希望這次交易達成,還把時機掐的這麽準,能在顧瑤和徐爍去見王盟之前,就把王盟炸死?


    早些時候,檢驗員就在燒毀的車身殘骸裏找到一份燒過的資料夾和一個優盤。


    比較幸運的是,資料夾放在車載箱夾層裏,有一點邊緣還沒有燒盡,而且資料夾裏的內容是整片燃燒過的紙張灰燼,隻要灰燼不散架,就還有機會恢複上麵的部分字體,隻可惜優盤已經無法修複。


    現在就隻能等檢驗員的報告,看恢複出來的字體有多少,是否能對本案有起到關鍵作用。


    夏銘也很好奇那資料夾裏的東西,如果它就是顧瑤和王盟做交易的內容的話,到底是什麽會值二十萬?


    等顧瑤和夏銘一起走出詢問室,一直等在刑警隊大廳的阮時秋很快迎了上來,她臉上有著笑容,狀態也比前一天恢複不少。


    “瑤瑤姐,你沒事吧?”


    顧瑤笑道“沒事,隻是有個案子要我協助調查。你呢,怎麽樣?”


    “我很好。”阮時秋手裏拿著零食,說“那邊的警察哥哥還給了我這個。”


    夏銘見狀,朝顧瑤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顧瑤便讓阮時秋坐下來再等她一會兒,轉而來到夏銘的辦公桌前。


    “坐。”


    顧瑤也沒客氣,坐到他對麵。


    夏銘抬眼,還有點不能置信“我們請你來協助調查,你把阮時秋一起帶來做什麽?真當南區分局是托兒所了。”


    哦,原來是因為這回事。


    顧瑤也沒打算藏著掖著,還一套一套的“徐爍今天看不了她,你又把我叫過來,我總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外麵那些記者會吃了她,‘昭陽’和‘立坤’也不會放過她,一上午的時間太長了,我不能冒這個險。要是這個節骨眼出了什麽事,你手裏豈不是又要多一個案子了?再說,南區分局這裏很好啊,有冷氣吹,有地方做,還有零食吃,她待在這裏也安全,外麵那些人再猖狂,也不會闖進來。”


    夏銘好一陣無語,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因為顧瑤不僅理直還氣壯。


    顧瑤見他不說話,又道“而且筱飛俠的白骨案也是你們負責的,要是有什麽疑點,趁著小秋自己來了,剛好可以問問她,這樣大家都節省時間,她也很願意配合。”


    半晌過去,夏銘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把話題拐上正軌“不過這個案子……那姑娘有心理準備嗎?”


    顧瑤問“你是說,她當初故意用錘子打了盧泓那一下,還有綁架勒索的事。”


    “嗯。”


    “她有,她也知道自己會再坐牢。她隻是想要一個公道,讓這個案子裏的所有人都要為此付上責任,包括她自己。”


    夏銘沉默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夏銘也很清楚,如果阮時秋要逃避責任,她就沒必要在網上發那些文章,或者她可以在文章裏“美化”自己一番,說自己當初是正當防衛才敲了盧泓的頭,反正盧泓也醒不過來,“死無對證”。


    還有,筱飛俠的白骨重見天日,這裏麵牽扯綁架和勒索,阮時秋是摘不清的,她也是自己親口提到她如何參與的過程。


    這些事加在一起,她隻坐了三年牢已經是撿便宜了,如果她隻考慮自己的安危,根本沒必要搞後麵那麽多事,就放任筱飛俠的白骨在地下好了,她可以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也犯不著挖出舊事和家人決裂。


    思及此,夏銘將目光投向坐在不遠處的阮時秋。


    阮時秋正吃著零食,臉上有著淡淡的微笑,倒是一點都不像即將再麵臨牢獄之災的模樣,相反,她好像很放鬆。


    顧瑤也順著夏銘的眼神看過去,說“小秋是我見過最有勇氣的女孩。”


    “的確。”


    夏銘做了刑警這些年,見到的大部分罪犯都帶著逃避心理,已經鐵證如山了還在說自己是無辜的,實在辯解不下去了就說自己有苦衷,是不得已的,所以當前一天阮時秋在接受詢問時,對自己做過的事供認不諱時,他是有些震驚的。


    這個案子不同以往,案子本身並不複雜,隻要白骨檢驗結果出來,“嫌疑人”阮時秋和盧泓都跑不掉,但盧泓已經是植物人,就是無行為能力人,就算現在追究他的責任,證實他故意殺人無疑,他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也沒有監獄會收一個植物人,他躺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那麽,阮時秋求的是什麽呢,難道就像顧瑤說的那樣,隻是要一個“公道”麽?


    第130章


    chater 130


    就在顧瑤在南區分局錄口供的時候, 徐爍也來到了江城醫科院。


    江城醫科院和刑事科學技術大樓的距離很近,都在一個大院裏,走幾分鍾就到,程維的工作時間除了去案發現場,就是在這個大院裏度過。


    程維連著加了兩天夜班,眼皮子早就開始打架了, 休息都是忙裏偷閑逮住半個小時抓緊睡一會兒, 誰知道一覺醒來江城又會出什麽駭人聽聞的案子?


    今個兒一早,程維從小睡中醒來, 右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不, 還不到九點, 徐爍就拎著外賣咖啡堂而皇之的來到程維的辦公室。


    程維聞到咖啡香,有點饞, 可是一看到送咖啡來的人,就忍不住一聲長歎,接過咖啡喝了一口,說“我就知道, 你要打白骨案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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