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回來的前一天啊,她可能以為你也在酒莊,一下飛機就先過去了,發現你不在,就去了趟車間,還給酒充了二氧化硫才走的。”


    舒眉腦子裏嗡的一聲。


    “她給酒充了二氧化硫?”


    “是啊,她說這個是葡萄酒發酵過程中必須的。問了釀酒師說這批酒都還沒充,怕發酵過程中葡萄自帶的天然菌過度繁殖會腐敗,剛好她又有經驗……”


    “她都三十年沒釀過酒了,有什麽經驗!”


    舒眉氣到差點當場去世!


    她覺得此刻她就是那個滿嘴尖牙的噴火龍表情包,咆哮的聲音簡直可以穿透牆壁傳到隔壁病房去。


    她長途跋涉從歐洲趕回來,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曲芝華沒比她早到多久,居然還先趕著去了趟酒莊??


    在病床上當了三年植物人的兒子醒了,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先來看兒子嗎?


    她到底是不是陸潛的親媽啊?


    還自作主張給她的酒裏充二氧化硫?!


    現在等於這批酒裏有雙倍的二氧化硫含量!


    姚炳誌看她氣得直翻白眼,在原地轉來轉去,忍不住悄悄湊過去用身體擋住陸潛病房的門,生怕她衝動之下會對他做出點什麽來。


    這倒提醒她了,打開門就往裏衝。


    老姚拉住她:“舒眉啊,舒眉,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我是有話跟他說,姚叔你讓開。”


    “哎呀哎呀……”


    “您怕什麽呀,還怕我謀殺親夫嗎?”


    她要是想陸潛死,他出事後的這三年裏就有無數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要他的命,哪還要等到今天?


    她就是要等他醒,醒來才有希望,醒來才萬事都好談。


    她把老姚打發走,走到陸潛床邊掀開被子:“起來,我知道你沒睡著!”


    既然沒睡,他們來談談離婚!


    本來她沒想這麽快把這個事兒擺上台麵來,既是為了大家的體麵,也是不想對經曆過生死的陸潛那麽殘忍。


    現在這樣,可能就是天意。


    陸潛再次睜眼看向她,視線緩緩地移到她的手上。


    “疼……嗎?”


    昨天推倒她劃傷的傷口,被紗布潦草地包覆著。


    他有種想要幫她拆掉重新包紮的衝動。


    盡管他還連說話都那麽吃力。


    舒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問懵了,下意識地回答:“不疼。”


    疼不疼關他什麽事啊,他什麽時候還會關心起她來了?


    舒眉額際的血管又突突直跳,一時間都忘了剛是要跟他說什麽來著。


    陸潛得寸進尺,手順著她的指尖爬上來,輕輕一握,卻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似的,籲了口氣:“陪……我。”


    “你說什麽?”


    她並不是發火,實在是他聲音太輕聽不清,她沒能把手抽出來,耳朵先俯下去了。


    習慣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在一個差點就被死神帶走的危重病人麵前一次又一次俯身,把他每一次咕噥呢喃都當作遺囑去聽,也會成為一種習慣。


    可陸潛自己無知無覺,他借著握住她手的力道微揚起身,在她湊近的耳垂上輕輕一吻。


    濕潤,帶著他的體溫。


    第3章


    大概是午夜夢回的時候吧,偶爾也會想起,他們真正做夫妻的那幾年,也曾有過這樣的親昵。


    可好像又有什麽不對。


    吃驚都不足以形容舒眉此刻的反應,她隻是瞪大了眼望著他。


    他眼睛裏有帶著疑惑卻又輕淺真摯的笑意。


    像不識愁滋味的少年人。


    她都忘了把手抽出來,兩人就這麽手牽手僵持著。


    “酷酷的眼神,沒有哪隻青蛙能比美,總有一天它會被公主喚醒了,啦......啦啦啦……”


    她的手機鈴聲啦啦啦個沒完,聲音還特別大,恰好刺破兩人之間這詭異的安靜。


    她不想在陸潛眼皮子底下接電話,拿著手機剛要往外走,正好撞見門外要進來的趙沛航。


    “趙醫生?”


    “原來你在這兒啊。”趙沛航收起手機,“我聽說陸潛醒了,還想問問你是不是真的,方不方便過來看看他。”


    舒眉讓他進來,示意他自己參觀這“世界第八大奇跡”。


    “不錯嘛。”趙沛航笑著迎視陸潛的目光,好好打量一番,又自然而然地拿過床尾的病曆記錄翻看,邊看邊問,“感覺怎麽樣,還記不記得我?”


    陸潛沒吭聲,也隻是盯著他看。


    陸潛以前是骨科的醫生,而骨科是醫院裏高帥醫生最多的科室。原因也很好理解,畢竟扛斷手斷腳是個力氣活,老法師們挑人的時候就篩過一遍了。


    至於為什麽不是高富帥……哪個富家子幹這個呀?


    於是陸潛就成了個例外,跟另外兩位外表和業務能力都相當出眾的師兄弟並稱“骨科三傑”。


    趙沛航也是其中之一,兩人既是朋友,也是競爭對手。


    “哇塞,他睜著眼居然不跟我抬杠,真不習慣。你確定這是陸潛嗎?”


    “我不確定,你有什麽方法驗明正身嗎?”


    趙沛航笑得更歡了,突然看到她手上包得七歪八扭的紗布:“你手怎麽了?”


    “哦,沒什麽,剛才打碎個杯子,被劃了一下。”


    “那也好好包一下啊。來來來,我幫你重新弄一下,順便看看有沒有傷到筋絡。”


    他示意舒眉把手抬起來,虛拽著她的四個手指要把紗布揭開。


    但這個動作和剛才他看著舒眉的笑一樣,落在陸潛眼裏卻非常刺眼。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從喉嚨裏硬是擠出一個字:“趙……”


    “看來還真記得我,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趙沛航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把舒眉手上的紗布貼好,對她說,“像他這樣的情況,大多都會有逆行性遺忘之類的記憶問題,越是遠的事記的越清楚,眼前的反而模糊。”


    舒眉皺了皺眉頭。


    “別擔心,也不是都這樣。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身體機能的康複,我聽值班的同事說他媽媽要給他安排轉院到專門的康複中心去了。什麽時候動身?”


    又是曲芝華做的主……舒眉看了看陸潛,他似乎又想掙紮著起來,頭上已經冒出細密的一層汗。


    她隻得請趙沛航先回去,什麽時候轉去康複中心連她都還先得去問個清楚。


    “那我過兩天再來看他,有什麽事兒的話記得cue我。”


    趙沛航一雙桃花眼在女人麵前一向是所向披靡,林舒眉卻好像不怎麽吃他這套,於是他又朝陸潛眨了眨眼,才施施然走了。


    病房裏又隻剩下兩個人。陸潛掙紮著竟然真的半坐了起來,眼神比之前更加肆無忌憚地籠住眼前的人。


    “你想問我怎麽跟趙醫生這麽熟?”舒眉仔細打量他一會兒,反而覺得現在的陸潛比以前好懂,“你忘了?你出事前一天跟他換了班,他替你值的大夜班。你車禍之後被送進來,第一波負責搶救的醫生裏就有他,還是他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你出事。”


    陸潛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緩了些,眼睛裏卻有些迷茫。


    關於那場車禍的細節,他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仿佛在聽她講別人的事。


    “你把他坑慘了,害他被你們主任臭罵。不過他更在意自己手裏搶救的病人能不能活下來,那段時間總來看你,一來二去跟我們家屬都熟了。”舒眉想起趙沛航剛才的話,再看陸潛現在的樣子,忽然問,“陸潛,你記得我是誰嗎?”


    他怔了一下,眼裏少年般的懵懂被打碎。


    “你是……我太太。”


    “那我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我們結婚幾年了,怎麽認識的?”


    她本來還打算問一句,感情如何,你愛不愛我來著?


    想想還是算了。不管陸潛記不記得,這樣的問題都是自取其辱。


    陸潛果然答不上來。


    這回不是他故意沉默,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林舒眉了解他,知道他可能會嘴硬,但說謊是真的特別差勁,他就不會說謊。


    他們倆是夫妻,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這個事實,他應該是根據今天見的人和事推斷出來的。


    多諷刺啊,他好端端沒出事的時候眼裏就沒她,不情不願跟她結了婚;後來出事,讓她沒完沒了地在各種知情同意書上簽字,責任擔了一大堆,還費心費力地照顧了他三年,醒來幹脆直接把她給忘了。


    是的,別的人好像都記得,就把她給忘了。


    要說涼薄,要說心狠,他陸潛可真是no.1!


    …


    曲芝華結束了在a城的會議,又來醫院看了陸潛一次,就要回上海公司去。


    舒眉輾轉一夜,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專程開車到酒店接她去機場。


    曲芝華看到她來,也沒多問,說句辛苦了就坐上車後排。


    舒眉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開車。


    “聽說你給這次釀的酒裏充了兩道二氧化硫?”


    沒想到她會主動談起,舒眉看了眼後視鏡:“我沒想到您之前充過了。”


    “我也在波爾多學的釀酒,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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