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又轉身看向銀九,誇張地問:“九爺,歸墟堂怎麽會有邪祟闖入?你先前沒留意嗎?”


    “洛姬和那邊的人勾結,看來,是想趁我法力低微時硬闖。”銀九又拿起筆快速書寫,朱砂中金閃閃,像是把陽光收了進去。


    “死性不改!”樓月生恨罵了一句。


    他又掃了澤秋一眼,見她側頭看向窗外。他收回視線順手在杜泉脈上探了探,皺眉道:“這世上……還有你解不了的咒。”


    “並非解不了,而是,此咒難纏需反複拔除。”銀九淡聲應了一句,擱下筆將信紙裝入竹筒遞給陳璜,說道:“請冥都夜遊差過來一趟,有事相商。”


    他話音一落,樓月生便沉聲道:“要走這一步麽?”


    銀九起身不客氣地將他推開,又將杜泉頭上的發卡拽下來扔到桌上,上前抓了她手臂便往門外走去,在門口時回身看著一直沉默的澤秋說道:“若覺得銀公館放不下你,大可以另謀高就,我不攔你。”


    “九哥哥!”


    “最後一次警告你,別自作主張壞我的事。”銀九麵沉如水,少見的嚴厲,澤秋嚇得不敢說話。他說完又看向樓月生,說:“我要去龍潭一趟,子夜之前,任何事都別來尋我。”


    杜泉還在思索澤秋做了什麽自作主張的事。就聽樓月生不讚同道:“你帶小尾巴去龍潭做什麽!她隻是個凡人怎能受得住……”


    銀九抬手打斷他的話,說:“我有分寸,你不必管。看好禁地,冥都羈押在那兒的鬼族近來蠢蠢欲動,像是被什麽東西召喚。”


    “這跟你去龍潭有何關聯,那裏關的都是……”


    銀九用眼神製止樓月生,抬眼看著天上那道越來越明晰的白虹,聲音沉重道:“長虹貫日,寒風颯起。這般天相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三百年前,那時群魔亂舞,百鬼同哭……你忘了麽?”


    樓月生愣了一下,喃喃道:“你是懷疑龍潭裏的那些東西?可,它們都被壓製了千年,怎麽可能呢?”


    “殺不盡,禍不止。隻要不死,就會反抗,這次……”銀九抓著杜泉的手指緊了緊,杜泉疑惑地扭頭看過去,就見他正垂眼看過來,眸子裏翻騰著很多東西,讓他看起來十分憂鬱。好半晌才對樓月生淡聲道:“你小心。”


    樓月生點點頭:“你也是。”


    杜泉不知道龍潭裏到底有什麽恐怖東西,懵頭懵腦地被拉著出了歸墟堂,銀九從袖內取出一截紅色布帶,遞給她說:“蒙上眼。”


    “是。”她正要係,忽然被銀九擋下。


    他走到她身後,手指在她發間穿梭,很快便將她散亂的頭發固定住,杜泉抬手摸了摸發現多了一隻簪。


    “別動。”


    “哦。”杜泉沒再摸那簪子,拿出紅綢帶遮住眼睛。一片漆黑中她感覺到一股寒氣拂麵而來,耳邊風聲乍起,好似要撕裂她的耳膜,她有些惡心,腦袋裏轟轟作響,隨後被攬在一個冰涼的懷裏,一件鬥篷兜頭而下,周圍聲音頓時消失,她深吸了幾口氣才緩過勁兒來。


    “謝九爺。”


    銀九“嗯”了一聲,隨後壓了壓鬥篷,低聲道:“那裏,會有些許不適,忍耐片刻。”


    “好”,她閉上眼,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是往某個方向快速地移動。


    這一幕落在樓月生眼中,他隻看到一團紅霧往東麵飛去。那裏有一座高山名蒼龍山,周圍環繞九峰,群峰臨海而立,山水交界處是絕壁高崖,水下百丈有一處天然的溶洞,裏頭設有層層機關,用千年玄鐵打造的囚籠,囚禁著曾經攪動風雲的邪物,和那些早已絕跡的物種。


    其中就有鬼族最後一代鬼巫長——姬無命。


    銀九就是去找她吧……


    澤秋從他身後走來,怨恨使得她這副肉身散出臭味,樓月生回身看著她,淡聲道:“銀九接手蒼龍山山鬼一任的原因你很清楚,他就是為了守那座山,守著泉客的陵墓。他從未忘記承諾,你是鮫族後人,所以他才會花費心思為你做那些事。他對你無意,這一點你難道看不出來?”


    “對,他一直都對我很好,除了泉客姐姐,他隻對我一個人笑過。”


    樓月生點煙,問:“那你還貪圖什麽?”


    澤秋扭頭瞪著樓月生,眼睛裏淚花打轉,手指攥成拳頭,不甘心地說道:“圖什麽?我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對他言聽計從,逗他笑,陪他待在這鬼地方!為他出生入死。我放棄輪回,就希望他能放下執念回頭看看我。這難道有錯嗎?”她指尖指向銀九和杜泉消失方向,恨聲道:“如果我不行,那個臭啞巴憑什麽可以!”


    “所以,你就給了洛姬機會……”樓月生從兜裏掏出一方白帕子,遞過去,說道:“人人對銀九都有所圖,他可不欠誰的,所以,他喜歡誰也輪不到別人多嘴。”


    “可我就是不許!”澤秋抹了眼淚,說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用來教訓我!”


    “我確實不是好東西,可是這世上唯有我不會背棄銀九,我對他的心……日月可鑒呢。”樓月生深情款款,微笑著說了一句。


    “惡心!”


    “隨你。”樓月生轉身看向澤秋,眯著眼低聲道:“可你若是還敢耍花樣對付杜泉,我可能會殺了你的。”


    澤秋退後:“你敢!”


    “小尾巴是銀九的藥,你碰不得。”樓月生勾唇一笑,明媚而和善,他晃了晃手上的煙,說:“銀九下不了手,我能,望你好自為……之。”


    “瘋子!你管好你自己吧!”澤秋扔下一句話便轉身向著樓後走去,那裏是禁地所在,樓月生點了一隻雪茄,眯著眼吸了一口後緩緩呼出,從上衣袋裏拿出那個被銀九扔掉的發卡,淡聲道:“銀九啊銀九……接下來你會怎麽做呢?”


    他凝望著遠處,輕笑了一聲。遠處那道紅霧已經隻剩下了一個紅點,像是掛在懸崖絕壁上的一滴血。


    那滴血正在快速滑落,竄入深海之內。


    “噗”的一聲,像泡沫破裂。杜泉抓緊銀九衣裳,感覺周圍的溫度更低了,她雖衣衫未濕,卻聞到了濃重的海水味道,並不恐怖,反而有些懷念。四周壓力增大,應該是到了深海。她靠在銀九胸口,卻聽不到他的心跳聲。


    沒有心跳?


    她猛地睜大眼,手指剛抓住眼上綢帶,銀九便說道:“我沒死。”


    “我……還以為……”


    “閉氣而已。”銀九聲音落罷,杜泉嘴唇上一涼,嘴巴被捏開,被塞進來一顆珠子,銀九低聲:“含著它。”


    “哦。”


    隨後驟然降落了一段時間,腰間的手臂撤回,總算停在一處平地,腳踏實地後她趔趄了一下被銀九扶著站好。深處有寒風吹來,帶著一股硫磺的氣味。


    銀九停下,手指在她後腦勺動了動,綢布便滑落下去,他又將綢布係在她的手腕上,不知是不是故意,恰好遮住了她的銀魚紅繩。


    “這是……”她疑惑的看向銀九。


    “戴著,必要時……能護你。”


    杜泉敏銳地發現他中間停頓了一下,便皺起了眉頭,用另一隻手摸了摸綢帶,暗道:“什麽情況下,她得需要這個東西護呢。”


    “走。”銀九轉身向前走去。


    她不禁警覺起來,“嗯”了一聲,便扭頭打量周圍,這裏上看不到天,下看不到底。周圍空曠而陰森,絕壁光滑,像是被人可以打造出來的。可這裏又不暗,四周有不明的光源。


    在這一方天地的中間插著巨型石柱,也不知上下都通向哪裏。壁上有流動的符文,像是被人故意刻上去的,柱身縛著層層鐵鏈,黑鐵無繡亮得驚人。有一道石梯沿著四周石壁延伸到了底下,杜泉貼著石壁往下走,不敢多看。


    對麵壁上有洞,裏頭盤踞著不明動物,赤紅色的眼睛,時不時尖利地吼一聲,震得人五髒六腑都在顫抖。石壁上偶爾能看到一簇簇“夜幽花”,那是在極寒極暗之地生長的,味道似茉莉,晶瑩有光,那光便是毒粉,碰不得。


    銀九回身看了她一眼,沉聲道:“跟緊我。”


    “是。”


    他走得有些快,如履平地,可見常來。杜泉深一腳淺一腳跟著,不小心踩到碎石,向後跌在石階上,銀九立刻回身將她抓住,神情十分緊張。


    杜泉疑惑地看著他的側臉,總覺得他有心事,那些事使得他變得不安急躁。


    “小心。”


    “是。”


    隨後又走了很久,杜泉舔了舔嘴唇,停下來問:“九爺,我們……還要走多久。”越往深處,這裏的氣味就越重,杜泉腿像是被灌了鉛似的邁都邁不開。


    銀九側身問:“累麽?”


    “不累……就是……喘不過氣。”


    他點點頭,“你能堅持到這兒,已經不錯了。”


    “對不起……我真的走……不動了。”


    “無礙,把手給我。”他轉身向她伸出手,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她,蘊含著叫人安定的力量。杜泉扶著石壁站穩,在衣裳上蹭了蹭泥土把手遞過去,銀九用力一拽,長臂一攬便將她打橫抱起,縱身躍下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杜泉嚇得不輕,卻還是將嘴邊的尖叫咽了下去,那個瞬間,她似乎不怎麽害怕,腦子裏反而想的是“銀九怕吵,得忍著。”


    第二十六章


    下墜的速度很快,她閉緊嘴巴生怕心髒跳出來。


    銀九懷抱很涼但很有力,她心地睜開眼向下看,腳底是萬丈深淵。她盯著底下的無盡黑暗,那裏似乎湧動著複雜的氣息,像有數不清的視線,深淵此刻也在凝望著她。


    “嗷……”


    “砰……”


    她猛地一震攥緊銀九的手臂,側頭看向發出怒吼聲的石壁,原來,之前看到的一排排黑點竟是石洞,洞口用鐵欄杆擋著,裏頭的東西感覺到有人靠近便躁動起來,將鐵鏈甩得嘩嘩作響。


    “轟……”其中有一個黑洞裏發出野獸怒吼,杜泉看到一隻利爪向鐵籠抓去,他們正好降到這一層,她眼睜睜的看著那刀刃似的爪子伸到了跟前。銀九麵無表情的一抬手臂,那籠上便彈出一道白光,將那不知什麽名字的怪物打了回去。血順著洞口流出,又被石壁緩緩吸了進去。


    杜泉看著那會喝血的石壁,竟覺得嗓子有些幹,費力的吞咽了一下移開視線。


    “別看。”後腦勺一重,她被銀九手臂按住,側臉靠在他胸口,耳邊傳來心跳聲,很慢很沉,她皺眉聽著緩緩鬆開抓在銀九衣服上的手指,著魔似的伸展開緩緩貼上他的手背。


    如玉的手指,修長有力,冰涼光滑,她凝神探去,勉強地捕捉到了銀九身體內的力量和他身上傳來的情緒,那些情緒被壓製著,掩藏在很深處。


    “傷感、厭惡、悔恨、戒備……”這些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情緒時不時跳躍一下,可見它們的主人此刻心神不寧。


    銀九麵上不見分毫波動,依舊冷冰冰的,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


    “到了。”


    頭頂銀九傳來,杜泉收回心神,這才發現他們落了地,她拍了拍胸口,不落痕跡的從他手上移開手指,卻被他抓緊,往轉某個方向拐去。


    杜泉跌跌撞撞地跟著,一扭頭便看到那根擎天石錐,它好似被人從萬丈高空中扔到此處似的,深深紮入地下,最底下砌著一處祭壇,上麵繪著詭異的符文,也不知是什麽用途。幾十把帶血的刀劍圍成陣法嵌入祭台之上,鐵鏈從石壁中伸出連著這些刀柄,綴著許多鈴鐺。


    這樣子,像是在鎮壓某種邪物的法陣。


    有一簾瀑布從高處的石縫中俯衝而下,不知落在何處,杜泉看著這鬼斧神工地景象,疑惑地問:“這是……哪兒?”


    銀九邊走邊說:“地宮。”


    “真是壯觀……”


    她讚歎了一聲,又被銀九拽著往另一個石洞中走去,洞穴有人專門修過,四壁光滑,還有青石板的石階,也不知那些工匠是怎麽下到這麽深來修的。


    前人智慧,果真是不容小覷。


    他們一直往深處走,大約半個小時後,似乎到了盡頭,麵前出現了一道石門,石門上有一圈一圈的陰刻線,正中間有一個巴掌大的圓盤,上麵有尖銳的凸起,銀九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用力壓在上麵,血順著紋路填滿整個門麵,“哢嚓”一聲,某個機關啟動,隨後石門“轟隆隆”,像兩邊緩緩打開。


    銀九麵無表情地縮回手,就像是沒有感覺到痛處似的,扭頭見杜泉瞪圓了眼盯著他的手,語氣微微緩和,囑咐道:“裏頭地形複雜,你跟緊我,萬一走散,便留在原處等我。”


    杜泉點點頭,說:“好。”


    “小心。”


    “是。”她被銀九那嚴肅的神情感染,不由得緊張起來,抓著他的袖口屏息踏了進去,他們在昏暗的石道中走著,也不知方向在哪兒。


    忽然,整個地麵晃動,杜泉被震得撞在石壁上,伸手想去抓銀九,卻見他驚恐的看著前方的黑暗處,也不管她就竄了出去。


    杜泉大喊“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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