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生搖搖頭,“是陳國末代時期的一位親王之子,被皇帝忌憚,將他們這一支近千人全部坑殺,陳璜被家中長輩送出勉強得了條命,最後死在戰亂之中。他被人收斂了屍身,埋在偏遠之處,不但有長明燈護住魂魄,還有龍氣護體,加之那地方靈氣充盈,他竟成了屍僵,銀九機緣巧合下將他帶回,那時他忘記了來處,卻記得名字,也記得要找到自己家族眾人的埋骨之地。”


    杜泉摸著下巴,不解道:“九爺怎麽知道姬無命會把陳璜帶到他家族埋骨的地方?”


    “銀九曾在陳璜記憶深處找到了……百鳳山這個地方,是鳳凰山以前的名字。很巧的是,一月前我們得到密報,說姬無命在金陵徘徊,似乎在找什麽東西。不久後古墓消息便散開,青萍水晶棺現世,銀九便斷定姬無命在密謀一件大事,並且矛頭直指銀公館。”


    “所以,這一切都在九爺預料之中?”


    銀九的計劃,從他接了徐家送來的水晶棺時就開始了。所以,之前在山洞裏發生的一切變故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杜泉又輕鬆起來,剛要接話,樓月生就彈了彈煙頭,說:“這世上,哪有事是完全可以掌握在手裏的。好在冥都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能把青萍捉拿,而我們也是老搭檔,默契十足,否則意外出現也是讓人錯手不及……”


    他說完聳了聳肩,隨後又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銀九,眉心微微蹙起,似有不解和無奈。


    杜泉敏銳地察覺他的思緒,也看向銀九的背影,她猜測,樓月生說的“出乎意料”大約就是姬無命拿出來的那顆珠子,那時候他和銀九的反應都十分震驚,可見,這兩人的確沒想到姬無命手裏還捏著這個籌碼。


    “泉客……”


    又是這兩個字,它們猶如夢魘,如影隨形,杜泉隻要一想起她,就覺得在銀九身邊的日子不踏實,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她沒有再多問,和樓月生並排走在落後銀九五步遠。她看著他拉長的影子,就落在她腳尖處,像一團有生命的墨跡。


    他們從山裏一出來就看到馮老七和秦家一些人正圍在一顆大樹下,不知在議論什麽。


    銀九看了一眼,腳步不停。


    馮老七瞟見他們從山裏出來,連忙湊過來,他自然不敢到銀九跟前嗡嗡,於是就像是一帖子狗皮膏藥一樣粘在杜泉身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聲音沒有可以壓低,大大咧咧地說道:“那古墓裏據說有妖怪鬼魅,徐家死了好幾個人,你真看到了?”


    杜泉點點頭,說:“有。”


    還有龍呢,隻是現在……鑽進了陳璜肚子裏,她往旁邊挪了挪不想多說。


    “那你們下到第幾層了,找到主墓室了嗎?裏頭有寶貝麽?”


    “沒找到,也沒看到,你別問了。”她把馮老七推開,陳璜正好從後麵快步越過她往前走,路過時冷冷道:“閉上你的嘴,別亂說。”


    杜泉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這狗逼玩意兒吃了龍又怎麽了,還皇家後裔,哪有半分風度,還不是個小混蛋。長了本事日後隻會更加目中無人!她那會兒還擔心他被姬無命殺了,如今看來,根本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馮老七依舊像隻馬蜂似的念叨,拋出無數問題:“剛才是古墓塌了麽?九爺毀掉的?墓裏肯定有什麽陪葬品啊,你們沒拿些出來麽?青萍的水晶棺被徐家抬回去了,那可是南北朝時期的老玩意兒,整塊東海水晶熔煉的神物,徐家人說上麵還有巫術加持,能保屍身不腐。”


    杜泉對那些沒興趣,懶懶地擺了擺手說:“有命回來就不錯了,還拿什麽寶貝。”


    話音剛落,就從路的另一側湧來近百號人,看穿著應該是不同家族裏的青壯年。他們身上穿著帶著裝備,□□□□短刀綁了不少,看樣子是準備進墓的。


    可是墓穴已毀,這些人難道是來興師問罪?


    銀九皺眉看著其中竄到他跟前的一個黝黑壯年,說:“何事?”


    那人一臉橫肉,仗著自己人多,槍口頂了頂銀九胸口,不客氣道:“誰讓你把墓炸毀的!銀家人懂不懂規矩!開山挖墓,按本事拿東西,你這悶聲炸墓是怎麽回事!說不清楚老子今天就崩了你!”


    “滾開。”銀九冷冷的說了一句。


    那人頓時覺得被侮辱,見銀九退了一步轉身要走,一個箭步跟過去就攔在車前,不依不饒道:“既然毀了墓,就把你拿出來的東西分我們一半,我們可不能白跑一趟。銀九,你拽什麽拽,你銀家都快破產了,還裝什麽富家子弟。”


    銀九看都懶得看他,抬頭衝陳璜點了點頭,示意他開車。


    那人還嘰嘰哇哇上前叫嚷,身後跟著一夥兒麵目可憎的人,非要銀九給個說法。杜泉早就攢了一肚子火氣,快步上前一把揪住最前麵那大漢的領口,她的力氣很大,“砰”一個過肩摔就把那人甩在地上,隨後握拳狠狠向他臉上。


    “砰,砰,砰……”她手上沾了鮮血,雙眼泛紅,一拳一拳下去,那人的罵聲轉為哭喊聲,杜泉聽著這聲音覺得渾身舒暢,她心底有個聲音在歡呼,“打死他,打死!讓他死!”


    “杜泉,杜泉!”


    她被用力搖晃,手腕被捏住,用力掙了一下,卻被人拽起來,她抬眼看到銀九,他正定定地看著她,雙眸清亮,他說:“沒事了,回家吧。”


    杜泉側頭看了地上昏迷的男人一眼,心口那股嗜殺的氣焰緩緩沉了下去。


    “走吧。”背上被拍了拍,銀九攬著她上了車,坐下後說道:“是蒼牙在影響你的心緒,杜泉,斂神調息,不要任由惡念滋長。”


    “好。”她閉目調息,屏蔽了一切聲音,陷入虛空之中,她覺得自己進入一片空曠之地,四周白茫茫,觸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她看到一個簡陋的小院,像極了小時候的家。


    她走進去,向四周張望,她記得……門口有兩顆海棠樹,隨後就有海棠樹,腦子裏浮現出雞棚就多了雞棚,很快,這裏……變成了她在玲瓏島時的家。


    坐在台階上遠望,那裏出現了大海,捕魚的船隻正在眼去。她想阿婆,卻變不出阿婆,倒是樹下多了秋千,那是她小時候,阿婆親手給她做的……


    “嗡”蒼牙忽然出鞘,杜泉趕緊上前抓住它,卻被刀尖刺中肩頭,刀鋒之中滲出汩汩寒氣,她試圖將它拔出,卻在抓住刀柄時猛地看到一些畫麵。


    那是一些碎片,像是蒼牙刀的記憶,裏麵的人和景,杜泉大多都不認得,隻覺得混亂,壓抑。


    她咬著牙堅持,跪在海棠樹下,身上落了一層花瓣,她在浩瀚的記憶中看到一個畫麵,那是身穿著墨色長袍的銀九,他守在一座墓室外低語,麵容溫柔,手掌貼著墓室門,似乎在安撫。陳璜在他身邊,手上拎著一個女孩,他把女孩放到祭台上,紅線割開她的的手腕,血順著紋路流進石門的縫隙,迅速被吸幹。


    墓裏是誰?


    那女孩兒被放了血,又被扔到了某個黑屋子裏,那裏盤踞著巨蟒,兩隻眼好似紅燈籠,看到女子時便抬起了身子,興奮地擺動身軀。


    “砰……”門合上,裏麵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驚恐、痛苦、恨意……沿著門縫傾斜而出,即便是幻境,杜泉依舊能聞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整個過程,應該就是之前把杜泉擄到禁地那怪物的成因。


    畫麵一轉,她又看到了一幅江畔夜景,燈火輝煌,人頭攢動,她聽到有人吟唱,是女子的聲音,咿咿呀呀一直往她耳朵裏鑽,她仔細搜尋發現前麵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匾額上寫著“百花樓”,她視線移過去,聽到有人喊“十三釵!”


    那是什麽?她皺眉看著,木樓周圍騰起了霧,從霧中走來十三個女子,婀娜多姿,笑語晏晏,她眯眼看著,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自己抱著琵琶走在十三人中間,眉目如畫,靈動嬌俏,長發垂在腰間隨著動作搖晃。


    “呼……”


    她猛地睜開眼,一切都消散了,小院子沒了,那喧鬧的百花樓也消失不見。


    此時車恰好停在徐府側門,她連忙看向蒼牙,它依舊乖順的在紅繩上墜著並無異常,隻微微發燙,像被熱水泡過,表麵微濕。


    銀九也是剛剛睜開眼,正向她看過來。


    “怎麽了?”見他神情奇怪,杜泉就問了一句。


    銀九眼睛微眯,垂眼看了看那條紅繩,說:“方才,你……可有感覺到不尋常?”


    杜泉捏緊指尖,堅定地搖搖頭,說:“沒有,我就是,累了,睡……睡著了。”


    “嗯,走吧。”銀九沒有追問。


    她鬆了口氣,問:“九爺,咱們還要在……金陵多久?”


    銀九本要下車,停頓下來轉頭問:“怎麽?”


    “我,我想……在這裏,逛一逛。”她總覺得金陵這座城和她有很大關聯,蒼牙不會無緣無故的顯示那些畫麵,那裏頭一定與她想知道的事有關。


    她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如果不是怪物,不是野種,那她究竟哪裏來的……阿婆死了,沒人告訴她真相,那她隻有自己去找。


    第六十章


    杜泉說完就期待的看向銀九,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銀九眼神裏有某些複雜的東西,稍縱即逝,卻令人不安。可他最後還是應了她的請求,淡聲道:“好,再多留兩日。”


    她看到銀九的神情,猜測自己可能是讓人為難了。


    可隨後一想到腦子裏出現的秦淮河畔,和抱著琵琶淺吟低唱的自己,她就又咽下了嘴邊的話,點點頭謝過銀九。


    前麵陳璜聽到這話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怎麽讚同,可銀九畢竟都應下了,他最後也沒多說,隻不情不願地警告:“想逛就自己去,我可沒空陪你。”


    杜泉翻了個白眼,盯著他鄙夷道:“誰用你……陪,保不齊又……被擄走,還得我們去……救你。”


    這話一出陳璜登時便炸了毛,“你算老幾,誰用你救了!”


    “忘……恩負義的小……人!”


    “你,你……說誰小人,臭結巴!”


    銀九正推開車門下去,聽到這話便冷冷說了聲:“閉嘴。”


    陳璜立刻收聲,沒再和杜泉鬥嘴,隻是臨下車時甩了句:“你最好別亂走,金陵亂得很!別以為姬無命死了就萬事大吉,那些背後的魑魅魍魎還沒上場呢!”


    他旁邊的樓月生又熟練的點了煙,聞言笑道:“陳璜,你擔心就直說,何必吹胡子瞪眼,看把小尾巴嚇得。”


    陳璜“呸”了一聲,嗤笑道:“就她?我擔心她?笑話!我是怕她給九爺惹麻煩!鬼才擔心這個蠢貨!”


    “你……你才蠢貨!”


    這個狗東西,還說什麽皇家後裔,簡直侮辱皇家貴族這個身份,連最起碼的禮貌都不懂,保不齊活著時候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要麽就是紈絝子弟要麽就是一方惡霸,活了這麽久,除了擠兌人就是擺臭架子。


    樓月生說起他身世時她心裏還有些同情,畢竟至親家人全都慘死在眼前,而自己苟活於世,這種悲傷定是痛徹心扉。可他總這麽陰陽怪氣,鬼才去同情他。


    “哎,現在這孩子……就是嘴硬。”樓月生嗬嗬笑了幾聲,推開車門也下了車,杜泉緊跟著也下來冷著臉走到銀九身後。


    銀九隻把他們鬥嘴當做小孩子把戲,轉身看了她一眼,就徑直往徐家大門走去。


    剛進門就有兩個漂亮的姑娘迎過來,雙生子,瓜子臉,杏眼小唇,特別水靈,其中一個看到銀九便脆生生道:“九爺,有一位客人在來找您,奴婢們已將人請到你們住的院子了,正在茶廳裏等候。”


    銀九微微頷首,說:“勞煩。”


    “不敢,九爺請吧。”那兩人作勢就要跟上,被杜泉抬手攔住。她說:“兩位姐……姐請回。”


    “徐老爺讓我們姐妹伺候九爺。”其中一女子不高興,抬眉看向杜泉,將她上下掃了一遍後,又說:“姑娘這一路辛苦,還是先去梳洗休息一番吧,瞧您這一身灰塵,也怪不舒服的吧。”


    杜泉也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低頭就能看到身上的血跡,和姬無命廝殺了幾個回合,她現在定然狼狽,可她不想這兩隻花蝴蝶接近銀九,依舊倔強地攬攔著。


    正僵持著,銀九回身看她,視線落在她身上看了看說:“走吧,回去休息。”


    杜泉“嗯”了一聲,快跑幾步走到銀九身側。


    那兩女子緊跟過來,銀九猛地停下腳步,回身冷聲道:“不必跟來。”


    “九爺,讓我們姐妹伺候您……”


    “回去跟徐慶說,我會在金陵多留兩日,暫住徐府,他若有疑問就正大光明來問,不用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前來刺探。”


    那兩人嚇得臉色發白,忙否認道:“我家老爺並沒有……讓我們刺探,九爺您誤會了。”


    銀九雖長得好,可氣質冷清,高高在上,目中無人。若客客氣氣的,看著倒還和善,一旦冷著臉,卻叫人打心底裏發涼,尤其那雙眼,似要奪魂,那兩人被他氣勢壓著,連頭都不敢抬。


    銀九沉聲道:“銀公館的人不需要伺候,沒徐府這麽多規矩,不必徐老爺費心安排。如今古墓已毀,徐老爺定然有家務要處理,我們自便就是了。”


    “是,我們……這就退下。”那兩人快速離開,很快便消失在回廊盡頭。


    樓月生難得沒吸煙,嚼著一塊糖,咯嘣嘎嘣咬得歡暢,見那兩人離開便笑著說:“徐家做慣了女人的生意,這點手段還沒用膩,不管幹什麽,都指派女人出來,嘖,俗不可耐!”


    銀九不置可否,轉身往院子裏走去,穿過小徑便看到了立在茶廳外的陸吾,他依舊穿著在火車上時的那身黑色西服,一手拿著禮帽,一手背在身後正看向天際,聽到動靜後看過來,微微頷首,十分紳士。杜泉眯著眼看過去,正對上他的視線。


    陸吾淺笑,走下台階。


    銀九顯然並不樂意見到他,還沒等人走過來就不客氣道:“你來何事?”


    “陸某此番過來,一是解除陳璜身上的印記,當初冥都牽製他並非有意刁難,隻因他身上戾氣太重,無法化解,這才不得已為之。如今他已將龍氣尋回,又有銀大人親自監管,冥都自然放心。二是告訴銀大人一聲,青萍已被嚴密關押,法力也被禁錮,定不會為禍人間。”


    “我知道了,請回。”銀九態度和緩了幾分,應該是對陳璜的事比較滿意,所以客客氣氣地用了個“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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