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軍的鐵血男兒,大都性情豪爽耿直,大家夥入伍後同吃炊事班,同住軍營,朝夕相處,建立下的情誼自然非同一般。


    蛟龍當年那一輩的隊員,共同執行過多項重大任務,出生入死數十回,關係都好得像親兄弟。


    沈寂臉色很沉,拿著手機摁下公放鍵。


    邊兒上的溫舒唯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兩隻手無意識地絞握在一起,指節泛起青白色,暗自祈禱。


    丁琦也是眉頭緊皺屏息凝神。


    不多時,一陣輕微的電流雜音後,聽筒裏傳出一個男人的嗓門兒,萬年不改的客氣含笑,語氣聽著似乎很是詫異驚喜:“寂哥?怎麽忽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啊?”


    聽見何偉的聲音,溫舒唯和丁琦緊繃著的神經這才稍稍一鬆,同時長呼出一口氣。


    “你這會兒在什麽地方。”沈寂低聲問,語速稍有些快。


    “老家,館子剛打烊,正和我媳婦一塊兒收拾呢。”何偉到底是個退役軍人,多年的特種兵生涯賦予了他極高的敏銳度和感知力,隻一瞬,他便從沈寂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了些異常。


    電話那頭頓了約兩秒鍾,又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隔得有些遠,不甚清晰,隱隱問了句:“老公,誰給你打的電話呀?”


    又聽見何偉把手機拿遠,隨口笑回了句:“老戰友,打個電話來敘敘舊,沒別的事兒。”


    電話那頭的女人顯然性子溫柔,聞聲笑笑,說:“那你出去聊吧,我先把地掃了。”


    “你大著肚子就好好休息,放著,待會兒我回來掃。”


    隨後便是一陣腳步聲。


    周圍環境變得嘈雜幾分,何偉似乎走出了自家麵館,到了外頭,依稀有車輪碾過泊油路的聲音和汽車鳴笛從聽筒裏傳出。


    又是陣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何偉靜了靜,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微低,問:“寂哥,出什麽事兒了?”


    沈寂沒有語氣地說:“超子讓人給炸進了醫院,我剛從病房出來。”


    “什麽?”何偉大驚,“那現在超子情況怎麽樣?”


    “那小子機警,察覺不對勁兒立馬就跳窗逃了出來,背上受了些傷,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何偉又是憤怒又是疑惑,追問道:“是意外?還是?”


    沈寂靜默半秒,答:“人為。”


    “……前些日子,雲城的爆炸案上了微博熱搜,我還專門瀏覽了這條新聞。”何偉說著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什麽,“這兩件事兒不會有什麽關聯吧?你沒事兒吧?”


    “案子還在查,已經有點兒眉目了。”沈寂語氣微寒,道,“這段日子不太平,有些老朋友想回來找咱兄弟幾個敘舊,你自己多注意。”


    何偉當年是隊裏的狙擊手,槍法頭腦都是一流,幾秒不到,他便已將對方別有深意的暗語自動消化解讀,沉聲道:“好,我明白了。”稍一停,又道,“好幾年沒見,這些老朋友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我記性差,怕打了照麵也認不出。”


    沈寂說:“這個朋友做水路生意,左眼有點兒毛病。”


    何偉暗暗咬了咬牙,回:“知道了。寂哥,你們也多保重。”


    “馬上就是要當爹的人。老何,照顧好你媳婦。”


    “……”聽見這話,電話線那頭的何偉明顯一怔。聽筒裏靜了足足數秒,才笑了下,語氣溫和下來,“知道,謝謝哥。”


    “掛了。”


    電話掛斷。


    夜色冷風中,沈寂唇微抿著,臉色寒冽,情緒不明。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從褲兜裏摸出煙盒,拿在手裏倒過來,抖出兩根,一根往嘴裏一塞,一根隨手給旁邊的丁琦丟過去。


    丁琦把煙點著,抽了口,忽然失笑出聲,涼悠悠道:“何偉那小子居然都快當爹了,唉,看來咱哥倆是真老了。”


    沈寂抽著煙,白色煙霧背後的眼睛被熏得眯了下,目光穿過濃黑夜色落在未知的遠方,沒有出聲。不知在想什麽。


    溫舒唯扭頭,視線在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之間掃視一圈兒,皺起眉毛,“所以現在該怎麽辦?”


    “我再讓那個姓易的催催於小蝶的通緝令。”丁琦歎氣,“事態遠比我們最初以為的嚴重。這個侏儒女,行蹤詭秘,而且還有一幫殺手同夥。都是群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想要抓住她,隻怕也沒那麽容易。”


    這時,沈寂忽然開口,寒聲道:“我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丁琦一個白眼直接翻到了天上,“沈隊長,沈大佬,沈爸爸!老子是個國安警察,你真以為我是好萊塢的碟中諜007、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啊?現在離咱們今晚碰頭還不到四個鍾頭,你就讓我摸清楚於小蝶這些年的行蹤去向,老子上哪兒給你查去!”


    沈寂冷眼瞅著丁琦,兩秒後,隨手把兜裏還剩十幾根的煙連著煙盒全給他丟了過去。


    丁琦抬手一把接住煙盒,拋著一掂,挑挑眉,“嗬嗬,一盒中華就想收買全中國最頂尖的國安警?”


    溫舒唯:“?”


    沈寂冷淡得很,麵無表情道:“再加一瓶飛天茅台。”


    溫舒唯:“???”


    “好,”丁琦聞言,眼睛噌的冒起兩束光,一拍手,朝沈寂豎起根大拇指,“這可是你說的,大佬豪氣!”


    溫舒唯:“……”


    那頭,丁琦邊說邊把那盒中華給收進了衣兜裏,而後笑眯著眼,很滿意地拍拍兜,曼聲道:“要不怎麽說咱倆是軍警界的合作楷模最佳拍檔呢,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特工小丁的業務能力,還得是寂哥您哪。”而後稍微一停,揚起一側眉尾,“就這四個鍾頭,我還真摸出了點兒名堂。”


    溫舒唯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急得跺腳,“你這時候可就別裝逼賣關子了,快說呀!查到了什麽?”


    丁琦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下,而後才輕哼一聲,兩手抱肩往後頭的白牆一靠,說:“我動用了一點兒地下關係,查到,樊正天死後,於小蝶輾轉到了淮市,被當地的福利機構發現,又當做兒童給送進了當地的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溫舒唯詫異,脫口而出道,“難不成又被人給收養了?”


    “還真被嫂子你說中了。”丁琦揚眉,“這個於小蝶,極其善於偽裝,她在福利院表現得天真無邪乖巧聽話,加上模樣長得還不錯,進去的第三個月就被一對三十幾歲的青年夫婦給收養走了。但,非常離奇的是,收養於小蝶的第二年,這對青年夫婦家裏忽然電線短路起了一場大火,兩個人雙雙葬身火海,於小蝶再次淪為孤兒,回到了福利院。”


    一番話聽得溫舒唯毛骨悚然。她抿抿唇,道,“這個於小蝶,第一任養父墜山身亡,第二任養父是個涉黑的戀童癖,也死了,第三任父母又離奇葬身火海……真是夠邪門兒的。”


    沈寂撣撣煙灰,眼也不抬地淡聲說,“繼續。”


    “這對夫婦被火燒死後,於小蝶在福利院就被其它孩子給孤立,連福利院的院長和老師都覺得她是個災星,很晦氣。”丁琦接著道,“之後再有人想來收養孩子,他們也就不推薦於小蝶了。”


    溫舒唯皺眉,“那之後她就一直待在福利院?”


    “不。”丁琦搖頭,“2017年年初,一個男人從福利院接走了她。”


    “又是收養她當女兒?”


    “這個男人自稱是於小蝶的舅舅。”丁琦道,“並且還向福利院出具了許多的證明資料。”


    沈寂:“這個‘舅舅’是什麽人。”


    “根據這人提供給福利院的資料,他叫劉飛揚,淮市人,職業是某藝術院校的輔導員,已婚,沒有子女。”丁琦回話,“但很顯然,這些信息全係偽造。”


    “知不知道他真實身份。”


    “……”丁琦聞聲,一口煙深深吸進肺裏,叼著煙眯著眼,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張對折好幾次的彩色打印紙,遞給沈寂,含混道:“喏,來不及拿照片紙打了,湊合著看看。”


    他接過那張彩色紙張,展開,低眸,借著走廊燈光眯眼審度。


    邊兒上的溫舒唯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悄悄上前看那張紙。


    彩打紙上的男人看著挺年輕,年齡應該還沒超過三十三歲,黑短發,五官立體,長得是真的可以,眉宇間有種消沉頹廢的俊氣,乍一瞧,竟有種民國時期世家公子哥兒的況味。


    “百裏洲。”丁琦說,“樊正天倒台歸西前,他表麵上是正天集團的高層管理人員,實際上是樊正天手下的頭馬,幫樊正天看場子,包攬所有見不得人的灰色勾當。樊正天與警方的那場生死槍戰後,這個人和於小蝶一樣,人間蒸發。”


    “我知道了!”溫舒唯一拍腦門兒,“於小蝶跟這個什麽洲都是樊正天手下的人,以前肯定就認識。他應該就是於小蝶的同夥!”


    沈寂一根煙抽完,掐了煙頭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沒吭聲。


    溫舒唯又看向丁琦,連聲道:“那,不如你把這個人的照片也給易警官發過去,和於小蝶一起通緝?”


    話音落地,一陣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沈寂側過頭,直勾勾盯著身旁的姑娘,抬抬手裏的彩色紙,微抬眉,“你見過他殺人放火?”


    “……”溫舒唯被問得一愣,搖搖頭。


    “你見過他做別的壞事兒?”


    “……”她依然搖頭。


    “你見過他?”


    “……沒。”


    沈寂抬胳膊,大掌在姑娘的後腦勺上輕輕擼了把,調子低柔寵溺又好笑,“這位小姑娘,長點兒心,警察抓人要講證據,知道什麽叫‘空口無憑’不?”


    “真複雜。”溫舒唯頹然地歎了口氣,小肩膀一垮,攤攤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說話了,你們繼續。”


    丁琦目光重新看向沈寂,道:“你現在有什麽想法。”


    “百裏洲,於小蝶,吉拉尼……”沈寂微閉上眼,食指關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眉心。


    其餘兩人都不說話,周圍安靜無聲。


    片刻,沈寂撩起眼皮,沉吟道,“吉拉尼是全球通緝犯,要入境中國,難比登天,背後一定有不小的勢力暗中相助。一個百裏洲一個於小蝶,隻怕不夠格。”


    丁琦用力皺眉,隱約明白點什麽,“你的意思是……”


    沈寂勾了勾嘴角,毫無笑意地笑了,視線移向丁琦,“你不是一直想查梅鳳年的老底麽?機會來了。”


    *


    夜風忽凜,空地的枯黃樹葉被吹起來,打著旋兒四處翻飛起舞,落到幾人腳邊。天上雲層漸濃,儼然一副快下大雨的架勢。


    “真是。本來平時工作壓力就大,每回一見你沈隊長,我這頭發就得多掉幾把。都快禿了我。”丁琦從沈寂手裏把那張彩打紙接了過來,重新疊好放回上衣口袋,嘀咕道,“這些破事兒,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唉。”


    丁琦用三十歲的臉歎了口八十歲的氣,搖搖頭,收好了彩打照片回轉身,正要繼續跟自家大佬哥們兒說些什麽,卻剛好瞧見如下一幕:


    風涼颼颼地吹著。


    小姑娘似乎穿得有些薄,讓風一吹,一張臉頓時凍得微紅,兩隻手下意識掬起來,對嘴嗬了口熱氣兒。他家大佬哥們兒見狀,皺起眉,一伸手就把姑娘嬌小的身子整個兒給勾進了懷裏,敞開外套,將人裹住。


    兩個人霎時貼得嚴絲合縫,跟一對連體嬰似的。


    不光如此,他哥們兒還把人姑娘的一雙小手給捏住,放在掌心裏,麵無表情地搓搓揉揉,跟搓麵團似的。姑娘臉蛋兒瞬間紅透,不好意思地想把手往回抽。


    一個想躲,一個拽著不放,無聲地打情罵俏,卿卿我我。


    丁琦:“……”


    又是一把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特工小丁啞聲,悻悻把滾到嘴邊的幾句話給硬生生咽回來,默默裹緊了自己的小外套。在意識到自己十分之多餘後,他心裏酸溜溜的,輕哼一聲,撂下句“先走了”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背影毅然決然,十分的蕭瑟孤獨。


    溫舒唯瞧見了,趕緊扯著嗓門兒衝那背影大聲喊:“再見啊丁琦同誌!路上小心。”


    丁琦沒回頭,抬起隻右手很瀟灑地揮了揮。


    兩人一道驅車回住處。


    之前家裏欠費停電,出來一趟正好也就把電給充上了。兩人前腳剛踏進家門,外頭便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下起了瓢潑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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