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那些女孩兒的衣著卻很清涼,白花花的大腿和胸口全暴露在空氣中。個個臉上都是與青澀年紀格格不入的大濃妝,叼著煙,滿口“操”“他媽”之類的髒話,毫不避諱地任身旁男人對自己上下其手。


    “……”


    那一瞬間,程菲以為自己誤入了妖怪窩盤絲洞。


    下一刻,她默了默,掉頭就走。


    然而,就在程菲準備轉身離去的前一秒,她餘光裏看見了一道人影。對方仍是一身運動係列的潮裝,上麵套了件黑色厚夾克,看著幹練又帥氣。


    他坐在一個裝滿灌裝啤酒的箱子上,眉眼冷淡麵無表情,正在抽煙。


    幾個古惑仔走過去,嬉皮笑臉地你一言我一語,說葷段子逗趣。


    他抽著煙安靜聽著,偶爾扯一下嘴角,露出個笑,明顯的敷衍不耐。


    程菲眸光跳了跳,站在原地,呆住了,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就在這時,裏頭有人注意到了門口的不速之客。


    一個戴金項鏈的壯漢叼著煙走過來,懷裏還摟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兒。他眯了眼,視線不懷好意地在這程菲身上掃視一圈兒,然後出聲問道:“小妹妹,你是走錯地兒迷路了,還是找人啊?”


    金項鏈嗓門兒很大,這故意的一吆喝,令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大門口。


    程菲站在原地,窘迫語塞,支支吾吾,雙頰瞬間漲得通紅。


    她隻是來赴約,根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陣仗。


    “問你話呢。”壯漢懷裏的煙熏妝女孩兒瞅著程菲,走近幾步,往她臉上吐了口煙圈兒,調子輕蔑又譏諷,“啞巴還是聾子?聽不懂人話?”


    人群擋住了那道人影。


    程菲收回視線,抿了抿唇,硬著頭皮回答:“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女孩兒滿臉不耐煩,“找誰?叫什麽名字?”


    整個籃球館裏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一副看戲似的表情看著那姑娘。


    “我隻知道,他姓周。”程菲頓了下,“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麽。”


    “噗嗤……”


    煙熏妝女孩兒噗的噴笑出來,“操了,你怕不是個傻逼吧?來找人,連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整個籃球館哄堂大笑。


    那些笑聲刺得程菲耳膜生疼。她垂著頭,臉幾乎埋進胸口,雙手用力攥著挎包背帶,用力到指甲幾乎都陷入手掌心。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來,沒什麽語氣地說:“她是來找我的。”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是一愣。


    金項鏈和煙熏妝也怔住,滿臉驚愕詫異。


    人群自發朝兩旁散開。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微抬眸,看見一道高高大大的身影踏著步子朝自己走來。


    近了,站定。


    程菲抿唇,看著地麵上出現的黑色男士椰子鞋,而後,目光往上抬些許。


    男人就站在距離她半步遠的位置,垂著眸,自上而下冷冷淡淡地看著她,兩隻手都鬆散地插在褲兜裏。


    有人驚訝地出聲:“洲哥,這妞是你馬子?”


    “還不是。”百裏洲淡聲說。


    “……”程菲眼神裏滿是疑惑和憤怒,望著他,沒有出聲。


    幾秒後,百裏洲伸手一把抓住了麵前姑娘的胳膊。即使隔著厚厚的襖子,他也能清晰感覺到她手臂很細,柔若無骨,他隻要一用力就能折斷。


    “……”程菲心尖突的一顫。


    下一瞬,他拽起她就大步往籃球館外頭走去。


    其餘人不明所以,也紛紛跟了出來,站在門口圍觀打望。


    “放手……”程菲皺眉說,“你要帶我去哪兒?放手!”說完,她狠狠一掙,把他的手甩開。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了一輛改裝皮卡前。


    頭頂夜色一片漆黑,隻有籃球光內透出的光能勉強照明。百裏洲側過頭看她,英俊的麵龐半邊在明半邊在暗,眸光黑而沉,直勾勾地盯著她。


    “妹妹,有膽子,這個地方也他媽敢來。”他嗓音很低,盯著她的眼睛,字裏行間全是壓抑的盛怒。


    “我……”


    “來,跟你賭個更刺激的。”百裏洲忽然沒有笑意地笑了,指了指旁邊的皮卡,冷淡散漫地說,“我開車,你扶著欄杆站後邊兒,隻要你扛得住……”


    話音未落。


    “啪!”


    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他左臉上。


    百裏洲被那股力道扇得側過頭去,麵無表情,沒吭聲。嘴裏的腮肉被牙齒劃破,他嚐到了絲絲血腥味。


    所有人都驚了:“……”


    程菲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一個忍住,竟委屈得哭了出來。覺得自己太丟臉,拿手背不停地擦眼睛,然後吸了吸鼻子,沒說話,轉身大步離開。


    輕盈腳步聲逐漸遠去。


    百裏洲站原地,片刻,抬頭看了眼頭頂的夜空,忽然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皮卡上。


    *


    風越來越大,夜色也越來越黑。


    程菲孤零零地走在廢體育館的荒道上,搓搓手,把外套裹得更緊。


    忽的,程菲皺起眉。


    她似乎聽見了一陣跟在後麵的腳步聲……


    程菲回過頭。


    那人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後邊,從始至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用力皺眉,嗓音出口夾雜一絲哭腔,憤憤道:“你耍我還不夠麽?還想怎麽樣?”


    他沒吭聲。


    今晚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荒謬。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憐,瞪他一眼,不想理他,轉身繼續往前走。


    他繼續跟。


    又行出數米,程菲再次頓步,抬手扶了扶額,回轉身,著實無語了,“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找你,也不會再糾纏你,即使大街上遇見了,我也繞道走,行了麽?你可以不要跟著我了麽?”說著說著,整整一晚的負麵情緒排山倒海似的湧上來,她又開始哭,捂著臉宣泄似的自言自語:“我隻是對你有好感,隻是有點喜歡你而已,我做錯了什麽?大晚上被騙到這個鬼地方來受這種氣,我為什麽會這麽倒黴……”


    過了會兒,


    百裏洲轉過頭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語氣很壓抑:“別哭了。”


    她像沒聽見。


    百裏洲靜默兩秒,再開口,語氣竟低柔得不可思議,“乖。別哭了。”


    “……”程菲整個人一滯,片刻,抬起紅紅的眼睛望著他。


    “十二點已經過了。”幾乎不受控製,百裏洲伸手,指尖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珠,黑眸直直盯著她的淚眼,低聲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過生日的姑娘,要快樂。”


    第80章 破(四)


    百裏洲手指的溫度很涼,從程菲臉頰上滑過去,替她擦去眼淚。竟讓她恍惚間生出一種幾近溫柔的錯覺。


    程菲怔住了。


    兩天前在福利院,她在詢問他聯係方式時,曾提過一句“後天自己要過生日”。她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記得她隨口提及的一句話。


    周圍的空氣似有一瞬凝固。


    須臾,程菲回過神,察覺到他的指尖還停留在她的臉上,這舉動由一個陌生人來做,親昵得有些出格。她心裏一慌,條件反射般輕輕別過頭,避開了他手指觸碰,兩頰不爭氣地再次泛起紅暈。


    百裏洲右手僵在了半空。


    他低眸,安靜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兒。夜色已經很深,起風了,姑娘黑色的發絲在晚風中翻飛。她側頭望著別處,牙齒倔強咬緊嘴唇,不理他,一聲不吭。


    紅著眼眶,也紅著臉蛋兒。


    片刻,程菲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看都不看他,道:“周先生還有別的事麽?沒有的話,我要回家了。”


    百裏洲聞言,點了下頭,徑直轉身就往體育館出口走。


    程菲愣住,皺眉朝那道背影喊:“你去哪兒?”


    “送你。”對方頭也不回地說。


    “……”程菲驚訝又茫然,動了動唇,想說什麽,最終仍是沉默。幾秒後,嘀咕著腹誹兩句,裹緊外套動身跟上。


    這一晚的雲城,無星也無月。頭頂夜色如鋪陳開的純黑綢緞,冰涼刺骨,又像幼年時母親散在枕間的長發,繾綣曼柔。


    前後隔著約三米的距離,男人和姑娘走在體育館長滿荒草的野地上,一路無聲,誰都沒有說話。


    廢體育館沒有別的出口,要出去依然隻能翻牆。


    百裏洲人很高,手長腿也長,胳膊往矮牆上一撐,整個人輕而易舉就上去了,動作非常利落。他屈了一隻膝蓋半蹲在牆頭,撲撲手,回頭往身後的牆下看。


    女孩兒也已經跟上來。她抓住旁邊的一顆枯樹樹幹,踩著散磚往上爬,冬日夜幕下,嬌小身形裹在厚厚的羊羔服裏,看著笨重滑稽,像隻呆頭呆腦的企鵝。


    百裏洲眼裏閃過一絲很淡的笑意,沒說話,朝她伸出去一隻手。


    程菲抬眼。他的骨節修長分明,掌心寬大,看著很有力,莫名竟教人心生安定。


    她抿了抿嘴唇,移開目光,視而不見,繼續自食其力往上爬。


    百裏洲見狀沒什麽反應,徑直又把手收回。


    數秒後,她終於也爬上牆頭,手掩住心口,大汗淋漓地喘著氣。


    百裏洲縱身穩穩落地,回轉身,看見那女孩兒小心翼翼坐在了牆頭,兩條細細的腿懸空支出,探頭打望,緊張不安,似乎在目測足尖距離地麵的高度。


    百裏洲盯著她,淡淡地問:“要不要我接你。”


    牆頭倔強的程菲沒有回話,深呼吸,兩手撐住牆麵猛地往下跳。與此同時,百裏洲擰了眉,下意識站近半步便出胳膊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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