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徐百憂的回答不令人滿意,他怕自己又會兜不住脾氣。


    所以,刻意保持的距離,是他留給自己的進退餘地。


    回回沉不住氣,這一次,他想試試沉下去。


    幾步之遙的徐百憂忽然變更路徑,拐入旁邊綠化帶的十字路。賀關跟過去,她已經坐進一條燈下的長椅,朝他拍拍身旁的餘位。


    昏稠稠的光源裏,她麵龐恬淡澄淨。


    “過來坐。”徐百憂說。


    距離!


    距離!


    賀關站著沒動。


    “你拿的什麽?”徐百憂問著,已經看清他手裏提的東西,“……給我的嗎?”


    “給我自己的。”賀關犯別扭,把手往後收了收。


    徐百憂忍笑,“你還需要驅寒補氣血?”


    “女人是水做的,喝水就行了。”賀關自說自有理,“男人渾身熱血,當然要……”


    “要喝紅糖薑茶?”徐百憂笑著搶白。


    賀關噎了一下,沒好臉色地問:“你不是找不找男人無所謂嗎,為什麽要相親?”


    徐百憂動了動唇,還是決定不解釋。


    原因太複雜。


    因為棚戶區改造,她現在和小姨文執秀的關係很微妙,維持著表麵上的和和氣氣。卻很脆弱,像覆蓋著焦糖的雞蛋布丁,用叉子輕輕一刺就能戳破。


    徐百憂不想把心機和算計用在家人身上,最好的辦法隻能是在底線範圍內,最大程度地接受來自文執秀的“好意”。


    心裏的話是不會長翅膀自己飛出來的,她的沉默不語,太容易令人浮想聯翩。


    賀關純靠猜,“家裏逼你結婚?”


    他都沒用“催”,而用了一個更惡劣的動詞。


    “我父母已經不在了,沒人逼我。”徐百憂淡淡道。


    賀關微怔,不自覺地軟下語氣,“我爹媽也沒了,家裏隻剩奶奶。”


    “我還有外公。”


    “我奶奶會催我結婚,你外公不會?”


    徐百憂搖頭。


    她和外公文青山的祖孫情,相隔著二十幾年的完全空白,彼此尚且還有些陌生。


    像修複一件古老的文物,即使工藝再高超,人為修補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


    但這也是一種殘缺的美,徐百憂性子淡,反倒更適合保持著界限感的祖孫關係。


    又一次忽然而至的沉默,徐百憂在想什麽,賀關不知道。


    他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可以言說,可她卻不願言說的故事。


    也可能是不願跟他說,比如她的名字,她的工作,賀關全是被動獲取的。


    誰讓他是用一把十字改錐和她認識的呢。


    要是像她的相親對象一樣,通過正常平等的途徑相互結識,她應不會防他像防賊一樣吧。


    可是,他永遠不可能會成為她的相親對象。


    賀關想到這裏有些悲哀,很秋天的悲哀。


    不過隻持續了短短一秒,立刻自我開釋。


    他不可一世地想,讓他和她相親,他還不答應呢。


    相親的目的是為結婚,而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賀關不想結婚,也不想戀愛,隻想對徐百憂耍流氓。


    耍流氓怎麽可以離這麽遠,又不能靠意念完成。


    賀關三步兩步,一屁股緊挨徐百憂坐下。


    作者有話要說:  1.“像覆蓋著焦糖的雞蛋布丁,用叉子輕輕一刺就能戳破。”出自辻村深月《0807》


    2.高孟陽不是男二,這文沒有男二,賀二不同意。


    …………………………


    下章預告:


    “你有沒有反應,我怎麽知道。”


    “我給你摸。”


    第29章 第二十九朵花


    賀關三步兩步,一屁股緊挨徐百憂坐下。


    徐百憂手裏捏著兩隻藍牙耳機,賀關瞥見不爽,不耍流氓改耍脾氣,“誰送你東西你都收?”


    他早遠遠看見了,那相親男送徐百憂回來,給她開車門,手掩著車頂護著她的頭。


    還賴著不肯走,又送東西又說話。


    “分送什麽,太貴重的我一般不會收。”徐百憂認真作答。


    “我這個肯定沒他那個貴。”賀關說著,很沒誠意地把一袋子紅糖薑茶扔給她。


    沉甸甸的,徐百憂抱個滿懷。


    “你喜歡他的,還是我的?”賀關孩子氣地問,好像要故意刁難徐百憂。


    “你的及時,他的實用,都喜歡。”徐百憂如實道。


    “不能都喜歡。”賀關很不滿意她的回答,攤手,“必須選一個!喜歡他的,就把我的還來!”


    幼稚且不講理。


    徐百憂不想理他,勾起連衫帽,壓住被風吹亂的長發。


    一縷發絲拂過賀關的手心,有點癢,有點麻。


    他塌腰矮下半截,用側肩頂她手臂,“我老板欺負你了?”


    “我不是那麽容易受欺負的人。”徐百憂閑的,讀起紅糖薑茶外包裝上麵的說明文字。


    “也對,你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賀關認同地點點下巴,又問,“你欺負她了?”


    徐百憂揚臉,想也沒想順口問:“你心疼?”


    賀關美滋滋一樂,當她在吃飛醋。


    他又拿肩膀撞她,與其說撞,更像是喵星人討好女主人的蹭。


    “我要是心疼,你會生氣不?”他沒臉沒皮地笑著問。


    “賀關!”徐百憂是有點生氣,因為剛看清楚他左顴骨青青紅紅,腫得老高,“你又打架了?!”


    跳躍性太強,賀關愣住兩秒反應過來,下意識摸了摸顴骨,疼的嘴角抽搐一下,“沒有啊,我是勸架被誤傷的。”


    打架的是殯儀館火化工老應和幾個男粉絲。


    更準確地描述,應該是老應被男粉絲群毆。


    偶像生前是阿瑪尼最忠實的擁護者,逢走紅毯必全身上下阿瑪尼。於是粉絲們專門從意大利,訂購了一套最新一季秀場款西裝,給偶像做壽衣。還在胸袋處縫製了一隻長耳兔,以寄托粉絲們對偶像的懷念,以及永遠的陪伴。


    阿瑪尼壽衣本應該跟隨偶像,化作灰齏。


    誰知道偶像火化了,壽衣卻完整無缺地穿在老應身上。


    老應是個資深賭棍,幹了十幾年火化工早已百無禁忌。


    見逝者穿著名牌衣服,他見財起意,偷偷扒下來打算賣個高價。


    活了小半輩子沒穿過名牌,老應想著試試,感受感受“真金白銀”穿在身上的滋味。


    結果,一穿就舍不得脫下來,還被粉絲一眼認出那隻長耳兔。


    證據確鑿,老應不可避免地挨了一頓拳腳相加的暴揍。


    對逝者大不敬,老應咎由自取,旁邊無關的人也沒誰去攔。


    賀關和三毛趕到的時候,老應已經是快被打死的節奏。


    真鬧出人命可不是開玩笑,他們急忙上前拉架,也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一拳頭重重打在賀關的左邊顴骨。


    賀關怒了,世界就太平了,沒一個人敢再動老應一根寒毛。


    “老賭棍也是活該。”賀關對徐百憂說,“賭錢賭到傾家蕩產,老婆也跑了。要不是看在他還有個讀小學的兒子要養,我才懶得管他。整天隻知道賭賭賭,被打死算逑。”


    徐百憂仔仔細細聽完,沒接話,眸色深深,目不轉睛地盯視著他。


    賀關以為她不信,為自證清白,擼起兩隻袖子,連手帶胳膊給她檢查。


    “我真沒打架!你認識我這段日子,什麽時候見我打過架?沒有吧。我知道自己一打起來容易沒輕重,能用吼的,基本不動手。”


    還挺為自己的方法得意,又補仨字自誇,“文明人。”


    他兩條長胳膊比臉白,因為繃著拳頭,肌肉線條分明又不會太過,顯得很有力量。


    徐百憂挪開眼神,“你沒和胡雲旗打架?”


    “打了。”賀關賊賊地齜牙笑,玩起文字遊戲,“可你沒見著,不算。”


    “我也沒看見你勸架,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徐百憂按他的邏輯奉還一句。


    “我有證據啊。”賀關戳自己臉上的淤腫,扁嘴巴裝可憐,“徐百憂,疼。”


    “不碰就不會疼。”徐百憂起身,“我先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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