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憂理不清頭緒,止步回望。


    視野範圍內的每一輛車,每一個人似乎都那麽可疑。


    這時,賀關發來一條微信:【我下班最快也要九點四十才能到你家,你記得把門鎖好。】


    徐百憂回複一個字,【好。】


    ……還比如,她和賀關隔空聯手編織的謊言,江茹玉不會天真到一直信以為真,她要冒險繼續和賀關交往嗎?江茹玉的手段不容小覷,或者她應該選擇獨善其身?


    徐百憂不知道自己惹到什麽人,也說不定是她會連累賀關……


    又一條微信進來,高孟陽問她何時有空,是否願意賞臉吃頓飯。


    上次的交談,他攻擊性和目的性表現的過於強烈,令她不適,他深感歉意。


    措詞紳士而陳懇,拒絕反倒顯得會徐百憂氣度狹小。


    她回一句俏皮話,【請吃飯不如發紅包。】


    高孟陽似乎就等在手機那頭,發紅包手速飛快。


    徐百憂沒有點收,【你的誠意我看到了,心意我也領了,謝謝。】


    “有緣無分”這個俗套的詞匯,用在徐百憂和高孟陽身上再適合不過。


    對的時間才能遇到對的人,其他,多為倥傯過客。


    *


    天天當加班狗,徐百憂習慣了早出晚歸,突然有一天空餘時間變得充裕,反倒無所事事。洗完澡後不想做飯,她懶懶窩進沙發,用昨晚賀關買的零食充當晚餐。


    六點多鍾,門鈴響了,意外地,賀關陰沉沉站在外麵。


    徐百憂奇怪,“你怎麽這麽早來了?”


    他沒吭聲,閃過旁邊,露出後麵的應恒,同樣的小臉黢黑。


    徐百憂更覺奇怪。


    賀關把小應同學扽進屋,“逃課,翻牆,還曉得找監控死角。老師滿學校找不到人,差點報警。”


    “你怎麽找到的?”徐百憂從鞋櫃裏抽出男式拖鞋,擺在一動不動的應恒麵前。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賀關腳後跟蹭腳後跟蹬掉鞋,隻穿著黑襪進屋,壓著火道,“我多少年沒被老師教訓過了,好嘛,因為他,被罵得跟孫子似的。”


    小應同學張開嘴想辯解什麽,賀關一個凶瞪,又委屈地憋了回去。


    “叫人啊,啞巴啦。”賀關吼。


    原想著小屁孩好對付,結果盡給他添亂。


    “徐阿姨好。”


    小應同學扁著嘴,拖著船一樣的男士拖鞋,馬首是瞻地跟賀關進了客廳。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深秋裏最後一根枯草,孤零零立在那兒。


    徐百憂彎腰與他平視,“為什麽逃學?”


    小應同學大氣不敢出,她又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賀關。


    “昨天陳叔檢查他作業,發現他基礎不好,說報個補習班。他不想去,鬧革命了唄。”


    賀關也沒坐下,雙手叉腰高聳站著,真像是教訓熊娃的老子,“一個自稱男子漢的人,居然能為上補習班犯慫。剛住一晚上就玩離家出走,你有種你別來找我啊!你不是看不起我沒讀過大學嗎,你逃學就能考上大學?!”


    小應同學嚇得瑟縮一下,躲往徐百憂身後。


    批評教育沒有錯,奚落挖苦就過了。


    徐百憂岔開一句問:“你們吃飯了嗎?”


    賀關燥道:“不吃!早被他氣飽了。”


    小應同學偷扯徐百憂衣角,囁嚅:“阿姨,我餓。”


    賀關耳朵靈接話快,“你餓你自己做,我不伺候逃學威龍。”


    “我也還沒吃,你隨便做點吧。”徐百憂推他去廚房,笑說,“切切菜,消消氣。”


    賀關跟勉為其難的大老爺似的,磨磨蹭蹭到廚房,順手一帶,也把徐百憂拽進去。


    擁著她抵在牆麵,大老爺原形畢露,痞裏痞氣地衝她笑,“切菜能消什麽氣啊,我要徐媽媽親。”


    叫媽叫得特順嘴,富於情趣,他都想好了,以後親熱的時候要常玩。


    徐百憂飛快吻過他嘴角,“孩子和你在一起,你通知陳叔了嗎?”


    不滿足於女人的敷衍,賀關狗似的啃了會兒兩瓣蜜唇,才說:“吃完飯寫完作業,把車借我,我送他回去。”


    “行了,做飯去吧。”徐百憂拍他肩,催促。


    賀關戀戀不舍放手,邊開冰箱取食材,邊嘟囔抱怨,“一來你家就鑽廚房做飯,我又不是廚子。”


    徐百憂笑而不語,回客廳陪應恒。


    零食拿給他墊肚子,又陪他玩起拚圖。


    好像都被賀關傳染了一般,沙發被閑置,一個屈膝坐在地板上,一個跪在茶幾前。


    廚房裏傳出熱油爆炒聲,小應同學警惕地望去好幾眼,確定安全無虞後,小小聲對徐百憂說:“吳老師見到賀叔叔臉紅的像猴屁股,她沒罵賀叔叔,隻批評了我。”


    徐百憂失笑,“吳老師是你的班主任?”


    小應同學點頭。


    “你覺得班主任批評你,批評的對嗎?”徐百憂柔聲問。


    小應同學再點點頭,臉龐上有了些許愧色。


    他早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隻是被賀關罵出倔脾氣,較著勁不願意低頭認錯。


    “知道錯就行了,爭取以後不要再犯。”徐百憂翻過篇,輕刮他鼻頭,“玩吧。”


    小應同學如釋重負,咧開嘴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


    扒拉會拚圖,他揚起殷切小臉問:“阿姨,你會和賀叔叔結婚嗎?”


    徐百憂微訝:“為什麽這麽問?”


    “我是個拖油瓶,賀叔叔不能收養我。你和叔叔結婚,應該就可以收養我了吧。”


    小小年紀已經體會過人間冷暖,小應同學早熟得令人心疼。


    被父母雙雙遺棄,他不抱怨,同時仍渴望著家庭的溫暖。


    徐百憂無法給他準確答複,換個角度問:“你覺不覺得賀叔叔有時候也像個小孩?”


    兩人一同望去廚房方向,而後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笑。


    小應同學捂著嘴樂,重重點頭。


    “小孩一樣的賀叔叔,現在還擔負不起養兒育子的責任,所以才不能收養你。”


    徐百憂溫柔放慢語速,“他把你送去陳伯伯家,隻有一個原因。因為你是個好孩子,值得擁有更好更穩定的生活。”


    小應同學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眼睛,聽愣住了。


    從沒有人誇過他是好孩子。


    他應該是媽媽眼中的拖累,是爸爸口中的討債鬼,是班級裏的落後生,是同學裏的異類,沒爹沒媽的倒黴蛋。


    他淚光閃閃,拚命搖頭,“阿姨,我一點也不好,我是多餘的。”


    “不,你很特別。”


    徐百憂輕娑小應同學的發頂,似能讀懂他幼小脆弱的內心,“我和你一樣,很小就離開了爸爸媽媽,一開始學習也不好,經常被同學嘲笑排擠。告訴老師還會被罵告狀精。躲在家裏哭,不願意去上學,那時的我認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孩子,所有人都討厭我。”


    徐百憂講的,也是小應同學正在經曆的,他急切追問:“後來呢?”


    “後來我覺得,我不能輸給討厭我的人。”


    徐百憂慢慢撫過一塊塊拚圖,目光深而堅毅,“我從沒贏過,我想贏一次。先是用功讀書考第一名,從全班第一,到全年級第一,再到全市第一。然後十五歲出去打工做兼職,用自己掙來的錢,送自己進大學。贏過一次又一次後,我漸漸開始明白,被人討厭或喜歡不重要,輸贏也不重要……”


    指尖虛點向小應同學左邊胸口,徐百憂字字有力地道:“重要的是,你不可以被自己心裏的怪獸打倒。它欺軟怕硬咬你的時候,你要奮起還擊,讓他知道你有多厲害。”


    小應同學低頭看看自己孱弱的小身板,沒有底氣,“阿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倒它。”


    徐百憂按住他雙肩,“應恒,你要相信,不是每一個人心裏都有一隻怪獸。我有,你也有,是因為我們比大多數人更強大,隻有我們能打敗它。”


    “賀叔叔呢,他有嗎?”


    “有的。”


    小應同學眼裏倏地綻放光亮,“真的嗎?”


    “真的。”徐百憂說,“記住孩子,這就是我們的特別之處。”


    不去討伐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我們依然可以捍衛內心世界的公平秩序。


    小應同學雖然不能全然理解徐百憂說的每句話,但他清楚知道,徐百憂不是在講大話安慰他。她沒有把深奧的大道理強行往他腦袋裏塞,所以他聽得進去,一點點相信自己是個好孩子,能打敗怪獸,也能努力贏一次。


    心裏埋下不服輸的種子,小應同學熊撲抱住徐百憂,“阿姨,我好喜歡你!”


    賀關端菜出來,恰巧看見這熱烈表白的一幕,樂得打趣:“應恒,你徐阿姨太老了,跟你不合適。”


    小應同學摟住徐百憂脖子,信誓旦旦,“合適,我會使勁長大。”


    賀關嗤聲,“等你長大,她早變醜老太婆了。”


    “阿姨不醜,阿姨最漂亮。”小應反擊不甘示弱,心目中第一漂亮的位置已經被徐百憂牢牢占據。


    “漂亮嗎?”


    賀關走到兩人跟前,伏下腰湊近了,眉眼含笑,仔細端詳徐百憂,“我看著很普通嘛,就是那種‘扔進人堆裏,扔了就扔了’的普通。”


    徐百憂美眸流轉,無聲嗔他一眼。


    “你扔掉,我會撿回來。”小應同學不服氣,兩條小細胳膊把徐百憂摟得更緊。


    “鬆開,鬆開,你徐阿姨脖子快被你勒斷了。”賀關一手拽一個,輕輕鬆鬆把兩人拉起來,“表白時間到,洗手吃飯。”


    “表白是什麽?”小應同學傻乎乎問。


    見徐百憂進了衛生間,賀關成心蒙小孩,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你越喜歡一個人,越故意不告訴她。”


    小應同學撓頭,“憋著不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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