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憂根本聽不進去一字半字,調轉回橫眉立目的冷峻麵容,“讓開!”


    下屬們行動統一,機械地望向她身後,收到指令,同時默默各退一步。


    “賀關!”


    徐百憂跌跌撞撞跪倒他麵前,迅疾的眼淚模糊了觸目驚心的紅。


    她用顫抖的雙手抱起他,用哽咽的聲音命令他,“我不準你死!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


    懷裏,整張臉都皮開肉綻的男人顫了顫眼皮。


    沒能睜開眼,先把嘴角逞能似的上揚,緩慢掀動唇,“……死不了,死不了……沒媳婦兒同意,不敢死……”


    斷續遊絲的話還沒全部落地,染血手已經艱難抬起,準確無誤地摸到徐百憂的臉頰。


    血水混合著源源流下的眼淚,變得滾燙,徐百憂握緊他的手,“笨蛋!”


    嗔怒之下,全是疼惜與熱愛的底色。


    “有外人在,好歹給你男人點麵子。”


    操著一貫的嬉笑語氣,賀關終於睜開眼睛。眼底紅通通充血厲害,他卻依舊開著難看的笑,“媳婦兒,扶我起來。”


    徐百憂的心又狠狠擰了一擰,“你忍著。”


    “沒事兒。”其實呼口氣都痛得要命,賀關咬緊牙關,居然還有心思提醒她,“我重啊,先把高跟鞋脫了,當心閃到腰。”


    徐百憂聽話照辦,一隻手架起他的胳膊,一隻手摟過他的腰,用單薄的肩膀承住男人支離破碎的沉重身體,兩個人磕磕絆絆地站了起來。


    獎勵似的輕捏她臉蛋,賀關依偎著她,靠僅有的尚算完好的右腿,支撐住自己盡可能多的重量。


    然後,他滿臉血地看向路守紀,“老頭,你一大把年紀,欺負個女人不合適吧。有什麽衝著我來。”


    目光穿過血霧,沉沉冷冷,透出錚然殺伐的危險氣息。


    “小夥子,你太沒有禮貌了。”路守紀訓人的口氣,搖著頭警告道,“我如果衝著你去,你今晚肯定沒法活著走出這裏。以後多跟你女朋友學學,做人要懂得量力而行,把自己命先保住,比什麽都要緊。”


    “老子不用你教訓!”賀關生猛頂撞回去,硬扛起半條命橫擋在徐百憂前麵,“老子的命是我媳婦兒的。你放她走,今晚我就算撂這兒,我也不可惜。”


    “好大的口氣,不知天高地厚。”


    路守紀不屑一笑,偏過頭,意味深長撚一眼徐百憂,又對賀關道,“小丫頭不想連累你,費盡心機保護你,你偏要莽撞行事,闖你不該闖的地方,還要替她出頭。白費她一片苦心,你太愚蠢了。”


    又囉裏囉嗦又像挑唆是非,賀關聽得異常刺耳,“老子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你來告訴我。”他問,“你他媽到底想怎麽樣?!”


    他就是笨,管不了那麽多。


    就算什麽都不知道,就算自不量力,他也要憑著一腔孤勇和熱血,拚死護徐百憂周全,在所不惜。


    “看來我下屬給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多。”路守紀陰鶩下臉色,眼神冰冷瞥向他們身後的魁梧男人。


    “路老!”


    徐百憂搶先發聲,上前反手護著賀關,麵向路守紀,盡力保持著平靜與他斡旋,“他擅闖地下室是他的不對,你也教訓過他了。你我之間的問題,與他無關。我留下來,先放他走,可以嗎?”


    感覺到賀關的掙紮,徐百憂立刻回頭給了他個厲害眼色。


    “小丫頭,婦人之仁啊。”路守紀似很失望,長長歎出一聲,“要怪隻怪你心不夠狠,讓他變成可以掣肘你的軟肋,我怎麽可能會輕易放他走。”


    “既然是軟肋,路老應該知道,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更重要。”


    徐百憂從內心裏逼出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大無畏,“迫我就範很容易,可一旦您躺進我的工作台,究竟是永生或者毀滅,不全在我的一念之間嗎?”


    依然畢恭畢敬,同時又多了些底氣鏗鏘的強硬。


    路守紀使勁撴響手杖,“威脅我?!”


    “不敢。”她把頭搖了搖,“您掐著我的軟肋,我隻能握緊籌碼跟您談,不是嗎?您布了這麽久的局,無非就是想確保,即使您死後,我也可以心甘情願為您做事。”


    路守紀淡聲:“如果你不情願,我同樣有很多方法讓你必須情願。當然,我很欣賞你,並不希望對你使用非常手段。”


    “我明白。”徐百憂鎮定思考片刻,審時度勢地道,“坦白講,您開出的條件很誘人,而且您也已經把您自己和周老太太,送上您所謂的‘永生’之路,我要做的其實隻是完成最後一步,不用背負那麽強的道德負罪感。”


    “很好。”路守紀表情鬆動,開始出現緩和的笑意,“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比你師傅強,能準確認清形勢,就不會三翻四複,拖泥帶水。頭腦清醒不冒進,也比這傻裏傻氣的小子強多了,他配不上你。”


    賀關早聽得滿臉懵逼,傷勢又重意識混沌。


    猛不丁聽見自己再度被□□裸鄙視,他下意識地挺胸抬頭,張口反擊,“配不配還論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你老,你就可以教育人了嗎?就可以跟蹤徐百憂,搜她家,背地裏使陰招了嗎?就可以把我們關在這鬼地方,聽你嘰嘰歪歪訓話嗎?”


    真性情的賀關剛起來啥都不怕,怒飆一句髒話,“艸!滿口大道理,當自己多仁義,我送你四個字,虛偽小人!”


    徐百憂這回沒攔著賀關,因為他說的,全都是始終藏山收水的她,想說而不能說的。


    倏忽間,有個大膽的想法劃過她腦海,賀關貿然闖入她和路守紀唇槍舌戰的僵局,打亂他們的對峙節奏,不見得是一件純粹的壞事。


    果然。


    很多年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痛罵過的路守紀,在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號中怔住了。


    神情恍惚,甚至些微迷茫,一瞬老態畢露。


    有點被全無章法的亂拳打蒙的意思。


    徐百憂抓住時機,迅速開口:“學醫的人通常更尊重敬畏生命,我也不例外。讓我立刻接受您的安排,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您也說,不想使用非常手段,容我想通了,主動配合總好過被脅持就範。”


    緩兵之計成敗在此一舉,她將態度放得誠懇而鄭重,“路老,您再給我些時間,讓我突破自己心理這一關,不為過吧。”


    路守紀慢慢將視線轉投回徐百憂,眼裏深而幽暗,意味不明。


    “好,我答應。”他說,“不過,你們想走,沒那麽簡單。”


    話音一落,路守紀拋出手中金屬拐杖,其中一個下屬勾手接住。


    他順勢轉身,臂起杖落又快又狠,破風聲劈開空氣,手杖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賀關唯一完好的右腿上。


    猝不及防的劇痛襲來,賀關尚且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應聲栽倒。


    帶著攙扶他的徐百憂也失去重心,一並撲摔在地。


    見賀關幾乎痛暈過去,徐百憂支起身子,衝向路守紀的臉大喊:“你想怎麽樣?!”


    “年輕人太狂妄,需要敲打。”老者冷漠俯睨著他們,“隻要他能在十五分鍾內帶你回到酒莊,我就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每少用一分鍾,我再多給你一天。”


    “不可能!”


    徐百憂知道,光是那條防空隧道就要走十分鍾,賀關現在遍體鱗傷站立都成問題,根本不可能辦得到。


    路守紀拖著微跛的左腿,走近她些,“丫頭,你男朋友好像想試試。”


    聞言,徐百憂驚詫回頭。


    賀關已經雙手撐地,強行控製住顫抖不止的手臂,一寸一寸,硬生生推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他滿頭大汗弓著背一動不動,喘息粗重又急促,像在等待這一波劇痛暫時離開,等他攢足了勁再與它們較量到底。


    早已綻開的眉骨又開始流血,順著他剛毅的鼻梁滴落成線,浸入地毯,洇開一大片。


    “賀關……”


    徐百憂心也在滴血,伸出手想扶他,先被兩個男人拖拽住挾起來。


    “小夥子。”路守紀又麵向賀關,用靴底踩了踩他青筋暴漲的手掌,“不行就認輸,沒必要好勝逞強。你隻要服個軟,我會派人把你送出去。”


    賀關沒說話,也沒有抬頭,隻緩慢舉起一隻胳膊。


    而後,用更慢的速度,傲然地朝路守紀比了個中指。


    “你!”


    路守紀勃然大怒,接過屬下遞來的手杖,向他揮去。


    沒等落到皮肉,他就被一團黑影衝撞開,手杖脫手,人也趔趄幾步搖搖欲倒,被趕忙衝過去的屬下扶穩。


    不知怎麽掙脫開束縛的徐百憂,因為拚盡全力,自己也再度狼狽摔倒。


    疼得抽氣,卻顧不得疼,抓起滾落她近旁的金屬手杖,發泄出滿腔憎惡將它擲遠。


    而這時,賀關已經奇跡般地站了起來。


    他晃蕩蕩地站穩,照地啐出一口血水,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汙濁,挺直腰杆打開肩膀。


    又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羈表情。


    這個頑強不屈的男人仿佛屠龍少年,披荊斬棘而來,黑眸明亮如星,光芒熠熠。


    有溫柔笑意漫步在嘴角,他朝心愛的公主伸出手,“媳婦兒,走,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點題了!


    不要再說文名沙雕了,好嗎?


    不然我就打你們……


    感謝在2019-12-30 08:56:11~2020-01-03 08:48: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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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7章 第七十七朵花


    徐百憂和賀關的電話都打不通,守在酒莊外麵的胡雲旗焦急難安,幾次產生衝動,幹脆開車硬闖算了。


    影影綽綽看見有兩個人手牽手飛跑出來,他嚇一大跳,以為自己穿越進了好萊塢動作大片,下一秒酒莊就會爆炸,火光衝天。


    待看清是血人似的賀關和披頭散發的徐百憂,胡雲旗忍不住爆粗,一不做二不休轟響油門加速,直接撞飛鐵門。


    在兩人身側急刹停,他將頭探出窗外,“上車。”


    徐百憂剛拉開車門,體力透支至極限的賀關就大頭朝下栽倒進去。


    她緊隨其後鑽入後座,“去醫院。”


    冷汗涔涔的徐百憂妝也花了,裙子也髒了,一雙赤腳因踩到尖銳物鮮血淋淋,但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


    如此狼狽不堪,唯有神情依然剛毅而沉靜。


    她把昏迷的賀關抱進懷裏,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就像在和死亡搶奪愛人的生命。


    胡雲旗從內視鏡裏飛快瞄了他們一眼,把著方向盤的手也是一緊,踩動油門。


    下一秒,他又猛地踩死刹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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